第7章 落袋為安

字數:7815   加入書籤

A+A-


    第7章落袋為安
    西苗鄉的街道小得很,以鄉公社為中心,站在鄉公社的院壩裏,左右都不用把脖子轉完就能看到頭。
    鄉衛生院就在鄉公社旁邊,朱菡萏跟著兩個基層領導才走到公社的院壩裏,就正好看到李易民一行人要進衛生院。
    弟娃兒在吳阿蒙的懷裏睡得安靜,看在朱菡萏眼裏卻成了另外一種景象。
    “兩位領導你們看,果然治壞了,你們看那小娃兒都沒動靜了。”
    劉衛國和唐擁軍也看到了李易民一行人,聽朱菡萏這麽一說,兩人心頭都不由一緊,急走都變成了小跑。
    “吳阿蒙,你弟娃兒這是咋了?”
    唐擁軍心裏有點打突突,都沒敢叫李易民。
    吳阿蒙聽到喊聲抬頭一看是唐擁軍,連忙停住腳步,等唐擁軍跑近了才說道:“擁軍叔,小阿七沒啥事,易民大夫說是肚子裏有蛔蟲。先前一直哭不停,氣都快吊不上來,易民大夫給紮了銀針,才不哭睡著了。”
    唐擁軍湊近一看,小娃兒呼吸均勻,臉色紅潤,這才鬆了一口氣。
    跟在他身後的朱菡萏心裏卻咯噔一聲,完了,咋就沒治壞呢?
    吳阿蒙趁機湊到唐擁軍跟前小聲說道:“擁軍叔,那啥,易民大夫沒藥,非得讓我帶小阿七來衛生院打蟲,還說幫我墊錢,我哪能讓他幫我墊錢嘛。擁軍叔你看?”
    唐擁軍知道吳阿蒙要說啥,安慰道:“沒事,看病要緊,一會兒我跟衛生院說,先掛賬。”
    吳阿蒙喜笑顏開,連聲道謝,抱著弟娃兒一頭紮進了衛生院。
    唐擁軍回頭跟劉衛國交流兩句,這才把李易民叫到跟前,讚許說道:“易民同誌,辛苦了。昨天太晚了,都沒來得及跟你交流,正好衛國鄉長今天也在,你跟我們叨咕叨咕?”
    李易民先是衝著劉衛國叫了一聲劉老師,又看了朱菡萏一眼,才開口問道:“該叨咕點啥呢?”
    劉衛國說道:“昨兒個一搭眼,我就覺得你這小同誌不錯,沒想到今天一大早老唐還給我帶來一個驚喜。聽剛才那位老鄉說的,你還會針灸?”
    李易民說道:“我家祖傳中醫,我爸如今是省城中醫院的大夫,自小跟著看,從中醫入的門,後來也接觸了一些西醫的治療技術。”
    “原來是家學淵源,怪不得。”
    劉衛國讚許一聲,說道:“那咋就沒繼續深造呢?”
    “這不沒考上大學嘛。”
    李易民有些尷尬地撓頭。
    說起來是真慚愧,這事的根也在林素秋身上,以他的學習能力,考大學其實並不是難事。
    劉衛國安慰道:“沒事,保持學習的習慣,大學以後接著考也不是問題。老唐把你的事跟我匯報了,原則上我是同意的。不過既然已經來了衛生院,要不就一起進去找張前衛聊聊,也聽聽張院長的意見?”
    唐擁軍補充道:“張前衛是鄉衛生院的院長。”
    劉衛國後一句話看似是對唐擁軍說的,李易民卻知道人家這是想摸摸底,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遛遛。
    李易民表示沒問題,大方的態度讓劉衛國和唐擁軍都極是受用。
    等劉衛國領著李易民走進衛生院的小樓,唐擁軍這才對臉色有些煞白的朱菡萏說道:“小朱,你也一起進來聽聽吧。”
    說完,唐擁軍快走兩步追上前麵的人,朱菡萏的兩條腿卻重逾千鈞。
    她又不蠢,焉能聽不出劉衛國讓李易民見張前衛的意圖?
    李易民既然都不懼考校,那不就說明人家確實胸有成竹,有醫術在身。
    朱菡萏一步步挪入衛生院的小樓,隻覺得天邊好不容易才探出來的晨曦都黯淡無光了。
    她意識到自己走了一步昏棋。
    不行,必須想辦法把這一切推到陳誌凱身上。
    心裏打定主意,朱菡萏一咬牙,快步追了上去。
    衛生院的環境還算寬敞,但是醫務人員和設施就簡陋了。
    覆蓋整個西苗鄉,整個衛生院一共就兩個大夫,三個護士,其中兩個護士還是半路出家的。
    李易民見到了張前衛,他正在給小阿七服藥打蟲,同時也在狠狠批評吳阿蒙。
    “衛生院每年都會下發兩批寶塔糖,你說你怎麽就那麽嘴饞,還把它當糖吃了。”
    吳阿蒙臊眉耷眼地縮著脖子,說道:“大夫,不是我吃的,是弟娃兒他姐兒考試考得好,他姐兒吃的。”
    張前衛瞪眼說道:“那我還得誇你是不是?誰吃也不行,那是給娃子打蟲用的藥,你個憨皮。”
    吳阿蒙被訓得像個犯錯的小娃兒一樣,規矩得很。
    張前衛卻並不因為他規矩就放過他,指著喝完藥漸漸開始變得有些不安的小阿七說道:“你看這就是不給娃子定期打蟲的後果,你知不知道蛔蟲感染疼起來會要命的,這麽小的娃子,說不定能給疼死。你還算幸運,發現得及時……”
    吳阿蒙這才知道其中的凶險,縮著脖子說道:“我弟娃兒早上確實疼得差點斷氣,多虧了易民大夫給他紮了針,才沒讓他疼。”
    “紮針?”
    張前衛皺眉問道:“易民大夫是哪個?”
    劉衛國和李易民剛好走進來,劉衛國說道:“老張,易民大夫是昨天才下鄉來的知青,這次咱們可算是掏著寶了。”
    張前衛雖然穿著白大褂,但是配上他一張粗糙的臉,比吳阿蒙還像個農民,但是鬢角的白發,讓他多了些知識分子的滄桑。
    厚厚的黑框眼鏡上纏著已經磨黑的醫用膠帶,哪怕戴著眼鏡看人,眼睛也習慣性地眯成一條縫。
    李易民的年輕,顯然讓張前衛有些將信將疑,“你會用針灸止痛?”
    李易民說是,將給小阿七緩解疼痛的原理和過程講了一遍。
    劉衛國問道:“老張,咋樣?”
    張前衛說道:“我又不會針灸,哪知道咋樣?”
    劉衛國:“……”
    那你頻頻點頭,一副深得其味的樣子幹啥?
    張前衛卻沒再搭理劉衛國,和李易民一搭一言地聊了起來,多是他問,李易民答。
    兩人聊的都是病例相關的話題,起初旁人還能聽得懂,很快加入專業術語之後,旁人聽著就是一頭霧水了。
    不過劉衛國和唐擁軍的眼睛卻越來越亮,張前衛和李易民聊得越深入,那不就說明他們真的沒看錯,李易民確實是個懂醫的寶貝。
    通過觀察張前衛的反應,他們甚至覺得,李易民或許還不止懂醫學基礎,他的醫術應該還不錯。
    張前衛問得很多很雜,一開始隻是抱著考校的心思,後來慢慢變成了病例探討,大部分還都是他這些年遇上卻解決不了的病例。
    前世為了供林素秋母子那對吞金獸,李易民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全科大夫,什麽都會,而且什麽都精。
    這輩子不想卷,發誓要過安逸日子,自然就要壓著點輸出。
    如今就主打一個粗淺,夠赤腳醫生的標準就行,這也才符合他眼下的年齡設定。
    那些對於張前衛來說無法解決的病例,在他這裏很多其實都有現成的解決方案。
    但是他都沒有直接說,而是站在思考者的角度,提出設想,這卻已經足夠讓張前衛眼前一亮,受益匪淺。
    這種感覺怎麽說呢,就好像又回到了他當學徒的時候,遇到想不通的疑難雜症,老師似乎就是這麽一點點幫他理清思路的。
    這明明是針對李易民的一場考校,最後似乎卻變成了張前衛答疑解惑的一場頭腦風暴。
    偏偏李易民還隱藏得特別好,張前衛沒看出他的藏拙行為,隻當他是個天生學醫的好料子。
    “老張,這娃子的醫術水平咋樣?”
    交流結束,劉衛國跟著張前衛屁股後麵問道:“讓他當個駐村大夫,能行不?”
    張前衛說道:“水平不好說,但是基礎紮實,思路清晰,思維敏捷,如果能繼續深造,說不定能成為一代名醫。”
    全程參與了張前衛和李易民的交流,許多專業術語雖然聽不懂,但是看到李易民始終對答如流,劉衛國就知道李易民是真有醫術。
    但是他卻沒有想到,張前衛的評價會如此之高。
    “有成為一代名醫的潛質?”
    劉衛國有些猶豫地確認道:“老張,會不會評價太高了點?”
    張前衛唏噓說道:“你不是醫生,不明白這一行天分的重要性。咋說呢,這娃子我覺得天賦比我老師都還厲害。”
    劉衛國不認識張前衛的老師,無從判斷高下,也不打算再問了,隻要能當駐村醫生就行。
    劉衛國喜滋滋地說道:“那這事就這麽定下了,讓他做崖下村的駐村醫生。老張,往後不忙的時候,讓這娃子多來你這兒,給幫忙帶一帶怎麽樣?”
    張前衛一口答應下來,李易民的思路新潮且新奇,和他探討病例,他也受益匪淺。
    李易民的駐村醫生崗就這麽定下來了,皆大歡喜,朱菡萏除外。
    不出意外地,她受到了唐擁軍的嚴厲批評,甚至都沒給她插嘴自辯的機會。
    小阿七已經排了一遍蟲,還得留在衛生院觀察一晚,李易民和王寧去供銷社買了點必需品,又領了醫藥箱和常備藥品,這才在唐擁軍的帶領下回村。
    回到村裏,唐擁軍通過村裏的廣播公布了李易民成為駐村醫生的消息。
    夜裏下工後,槐嫂子家裏就變得熱鬧起來,社員一撥一撥地趕來,除了一個感冒一個拉肚子的,其他全都是來看熱鬧的。
    “這下咱們看病就方便多了,再不用去九大隊找老於或者去衛生院了。”
    社員們熱情地交流著。
    那個拉肚子的社員抱著肚子,直接把情緒價值給拉滿,“易民大夫這簡直神了,一顆藥沒吃,兩針下去,我的勾眼子立刻就像給堵上了一樣,不漏了。”
    周圍人哈哈大笑,場麵歡樂得很。
    槐嫂子忙前忙後給社員們倒水遞凳子,一碗熱氣騰騰的白開水,就是當下村裏最高的禮儀了。
    李易民的待遇更好些,槐嫂子遞過來的是一碗冒著熱氣的攪團,上麵還蓋了兩片臘肉。
    “槐枝這生活開得可以啊,還有肉吃?”
    當即就惹來社員們的羨慕,大家紛紛圍繞槐嫂子和李易民開起了玩笑,讓槐嫂子夜裏給易民大夫留條門縫。
    槐嫂子在社員們的起哄聲中,羞紅著臉躲進了廚房。
    “哎喲,槐枝還害羞了。易民大夫,槐枝不給你留門縫,我們給你留……”
    起哄的不止男社員,女社員才是真生猛,有些女社員的家屬都還在跟前,大家嘻嘻哈哈卻一點兒也不生氣。
    活了兩輩子,李易民也算是見識過場麵的,依舊被搞得麵紅耳赤,難以招架。
    最後還是才趕過來的唐擁軍給解了圍,把社員轟走之後,跟李易民說道:“咱村裏的人都沒啥見識,習慣了嘴裏胡咧咧,其實心裏沒啥,易民大夫你可莫往心裏去。”
    李易民表示沒事,他自然能夠感受到社員們的玩笑裏沒什麽惡意,隻是還不太習慣大家的彪悍作風而已。
    “那行,我也先回去了,易民大夫你早點休息,缺啥隨時找我。”
    唐擁軍告別離開,李易民正要端著飯碗進屋,旁邊的黑暗裏傳來一聲冷哼,“哼,臭流氓!”
    李易民盯著黑暗裏慢慢走出來的身影,苦笑著說道:“張繁星同誌,你這酸溜溜的模樣,不會是真看我順眼了吧?”
    張繁星說道:“別自作多情了,誰會看順眼你?”
    李易民打趣道:“沒看順眼,那你酸溜溜地罵我做什麽?”
    張繁星說道:“我有罵錯嗎?你好歹也是高中畢業生,跟社員們開那麽粗俗的玩笑,你不是臭流氓誰是?”
    李易民叫起撞天屈,“張繁星同誌,咱們講理好不好?是我跟社員們開粗俗玩笑嗎?明明是他們在調侃我好不好?”
    張繁星說道:“那你為什麽不辯解?還不是看槐枝嫂子長得漂亮,你樂在其中。”
    我樂在其中了嗎?
    李易民捫心自問,樂在其中雖說不至於,但是不反感倒是真的。
    畢竟,誰會反感美好的事物呢?
    隻是,張繁星的一番質問委實有些莫名其妙。
    “我懶得跟你解釋那麽多,這麽晚來找我,哪裏不舒服還是?”
    張繁星說道:“我沒有哪裏不舒服,來找你是為了上午的事,你答應去勸陳誌凱的。”
    勸陳誌凱?
    李易民看著昏暗風光下的張繁星,搖了搖頭,心說她還真是不見黃河心不死啊。
    “你不是勸過他了嗎?他怎麽說的?”
    “他不承認他要造朱菡萏的反。”
    “那不正好嘛,相安無事。”
    “可是我能看得出來,他在說謊。”
    張繁星凝著眉頭說道:“而且我聽王寧說,朱菡萏回來以後,他們已經吵了一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