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活著,活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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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活著,活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把陳誌凱的注意力誘導到朱菡萏身上,並不是李易民有多壞,而是他太了解陳誌凱這種性格的人,他們閑不住的,總是喜歡給自己找個假想敵,似乎沒有敵人,他們就不會過日子。
    李易民有心跟張繁星剖析一下陳誌凱的性格,想了想沒開口。
    以這姑娘善良的性格,和涉世未深的見識,說不得會認為他是在惡意中傷他人。
    李易民果斷拋棄這個念頭,隻說道:“陳誌凱既然不認,就算我去勸,結果也不會有什麽不同的。”
    張繁星依舊固執要求李易民去試一試,她的理由是,“你性格強勢,直來直去,說不通可以威脅他,反正他怕你不是?”
    李易民把眼睛瞪得老大,說道:“合著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形象,這不是惡霸嗎?”
    張繁星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然後又覺得不該笑,強行繃住臉搖頭,說道:“惡霸你不是,你隻是好色,有些流氓而已。”
    李易民久久瞪著張繁星,眉頭揪著解釋道:“你這隨意給人貼標簽的行為不好啊,我再解釋一遍,是老鄉們調侃我,我不好開那種玩笑。”
    張繁星說道:“你那麽激動幹什麽?除非是戳到你的痛處了。我看出你的本質,又不僅僅是因為你剛剛跟社員們開粗俗玩笑。”
    李易民福至心靈,果然,昨天上車時那隱晦的那一爪子,沒有瞞過張繁星。
    怪不得呢,就說這姑娘怎麽突然變臉了,敢情人家心裏明鏡著呢。
    那事是李易民臨時起意,也可以說是順勢而為,用後世的話說,情緒到那裏了,不做點什麽說不過去。
    但說到底還是他色膽包天,從這一點來說,人家罵他一點兒毛病沒有。
    “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我會找時間跟陳誌凱聊聊的。”
    山裏的夜黑,雖然也就幾百米的路,李易民還是不放心,把張繁星送回了劉培英家。
    老太太借著依稀的月色在院壩裏等待,見李易民送張繁星回來,熱情地邀請他進屋坐坐。
    搞懂張繁星態度變化的症結在哪兒以後,李易民哪敢落這個口實?規規矩矩道別離開。
    “這就是和你同一天來的那個城裏大夫吧?是個好後生,生得牛高馬大,模樣兒周正,是個板正人。”
    劉培英盯著李易民遠去的身影說道。
    張繁星說道:“老太太,牛高馬大可不是誇人的詞兒。而且這月黑風高的,你咋就看出他板正了?”
    “老太太年輕時候那可也是一枝花,還差點嫁到城裏去呢,我這眼睛可亮了。”
    劉培英其實看起來算不上老,麵相頂多也就五十出頭,就是瘦點。
    她拉著張繁星進屋,摸黑點亮油燈,繼續誇讚李易民。
    張繁星聽不下去了,說道:“老太太,有時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實的。李易民確實有點能力,但是人品不行,流氓好色。”
    老太太的八卦之心被勾起來了,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張繁星無奈,將昨天和今天的事情都說了。
    老太太聽完哈哈大笑,說道:“咱這鄉下人啊,口無遮攔慣了,開幾句黃腔而已,你多待些日子就習慣了。”
    張繁星說道:“他抓我屁股總不該是習慣吧?”
    老太太說道:“他要托你上車,不托屁股托哪裏?”
    那不一樣。
    張繁星沒再跟老太太辯解,隻在心裏跟自己說了一聲。
    她自然知道昨天的情景,但她能感覺出來,李易民就是有冒犯她。
    “幺妹兒啊,剛剛不還跟老太太說,有時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嗎?這有時候啊,親身經曆過的,也不見得就是真的哦。也有可能是太在乎了。”
    “老太太,你瞎說什麽呢,我怎麽可能在乎他?”
    張繁星被老太太的話嚇得一跳,趕忙擺手,“老太太說話沒邊兒,睡覺睡覺,明天得上工了。”
    那慌裏慌張的模樣,看得老太太會心一笑。
    摸黑回家的某個大色批,可不知道背後一老一少針對他展開過一場討論。
    回到家的時候,槐嫂子房間裏的燈已經黑了,他屋裏的煤油燈燃著,添滿了燈油。
    灶房火塘裏的火堆還沒有熄滅,火塘邊上還放著一盆溫度剛剛好的熱水,洗臉和擦腳的毛巾整整齊齊放在旁邊的矮竹凳上。
    這一切肯定是槐嫂子準備的,想起那雙修長的手忙活了這一切,李易民心裏頭暖暖的。
    洗漱過後,李易民滅燈躺在床上,一時間竟有些合不上眼。
    搞定駐村醫生的崗位之後,他下鄉的基本盤算是穩了,下一步該幹什麽呢?
    這兩天經曆的人和事走馬觀燈似的在他腦海裏閃過。
    地方方麵,劉衛國和唐擁軍都是很正派的基層幹部,和他們的繼續保持良好關係。
    槐嫂子人漂亮,話少賢惠,偶爾觀賞觀賞行,千萬不能上頭,老太太可憋著勁呢。
    小肚兒是個可愛的娃娃,可惜崖下村村小師資力量不足,沒有幼兒園,自己倒是可以抽時間幫她啟蒙。
    其他的本地老鄉也都質樸,總體來說挺好。
    相比之下,知青方麵倒是顯得複雜了些。
    張繁星這個女人長得漂亮,人也善良,可惜成長環境應該不錯,導致她社會經驗少,有點理想主義。
    倒是可以交,但絕對不能產生感情,不然有的苦吃。
    王寧看似憨實,實則內裏精明,應該能成為朋友。
    難纏的是陳誌凱和朱菡萏,這兩人一樣的心眼小,會習慣性地去針對旁人,好在如今他們倆才是對頭,這把火應該暫時燒不到他的頭上來了。
    至於勸陳誌凱的事,雖然注定是無用功,但既然答應了,他就會抽時間提一嘴。
    剩下的其他知青,暫時還未接觸過,好壞猶未可知,慢慢再說吧。
    然後就是工作,重生回來雖然不想再卷,但是既然做了駐村醫生,那就不能怠慢本職工作。
    衛生院條件有限,下發的醫療箱裏就一套聽診器,一個簡易手術包,兩卷紗布,一個鋁盒注射套裝,裏麵有一根注射器,四根需要重複消毒使用的注射針頭。
    常備藥品也隻有幾瓶感冒發燒拉肚子的,外加一瓶醫用酒精,幾瓶生理鹽水。
    衛生院的設備和藥品都不豐富,按照張前衛的說法,村裏的赤腳醫生,大部分都需要上山自采中草藥,然後自己配製相應藥品。
    西源這邊與其他地區不同,地處偏僻,物資匱乏,醫療還是以中藥為主,西藥為輔。
    成了赤腳醫生以後,確實不用和其他社員一起上工了,但是該上山還是得上。
    關於這點李易民倒是不排斥,就算不采藥,他也有上山的打算。
    老娘給塞的臘肉就隻有那麽一點,槐嫂子再節省的分配,也頂多能堅持半個月。
    他不介意吃高粱麵,但是害怕肚子裏沒有油水。
    今天去供銷社的時候,他本想買點肉回來熏著,一問才知道,隻有重大節日和過年的時候,才有肉類供應。
    有錢都買不到,他就隻能寄托上山搞點野味兒,或者下水捉點兒魚。
    哪怕活了兩輩子,再見多識廣,也隻有真正下鄉了,才能真切體會到物資匱乏到底是什麽模樣。
    活著,還要活好,在這年代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二天,社員和知青們照例天還沒亮就出發去山那邊挑堰塘去了。
    白日裏村裏空落落的,也沒人來看病,李易民收拾好老太太和小肚兒,先把村子轉了一遍,就帶上幾截鐵絲,去了小鬆林。
    他專門找村裏人打聽過,小鬆林裏野雞和錦雞多得很,還有鬆鼠,農閑的時候村裏的獵戶一晚上就能打十來隻。
    運氣好的時候還能獵到野豬和狗獾子。
    李易民沒有獵槍,有也用不來那玩意兒,所以他選擇下套。
    野豬和狗獾子他也不想,能套幾隻野雞就心滿意足了。
    下鐵絲套是個技術活兒,得先找到獵物的活動痕跡,然後利用荊棘林子做天然屏障,堵上其他去路,隻留下一條小道給獵物通行。
    鐵絲套子就設在小道的入口或者出口,綁上單向活扣固定好,在鐵絲套子的反方向放點高粱米或者玉米粒作為誘餌。
    然後就可以坐等獵物上門了。
    這都是老家外公小時候教的法子,李易民用得駕輕就熟,小時候的油水基本上都是這麽來的。
    在小鬆林裏下好十來個套子,李易民就在鬆林裏轉了轉,采了幾種常見的草藥。
    中午回去之後,下午就沒再出門,擱家裏陪著小肚兒玩了一個下午,教她學了自己的名字,又從1數到了20。
    夜裏社員們下工以後,照例來院子裏湊熱鬧。
    沒人看病,李易民給幾名上了年紀的老人把了把脈,除了常見的老人病之外,都沒什麽大問題,挺好。
    第二天早上李易民照例去小鬆林裏轉了轉,鐵絲套子都在,放的誘餌卻全都消失幹淨,結果一個獵物也沒有套到。
    第三天一樣,顆粒無收。
    第四天再去的時候,碰見了唐擁軍,得知他的目的,差點笑岔氣。
    “村裏人打獵去的小鬆林可不在這兒。這裏天天人來人往的,全村人冬天拾柴火都在這裏,野味兒早就被趕跑了。”
    鬧了個烏龍,李易民臉上有些掛不住,不解地說道:“咋能沒獵物呢,我撒的那些誘餌全都沒了。”
    唐擁軍說道:“都被麻雀啄了唄,我還能騙你咋的?今兒個沒空,改天抽個時間,我帶你去小鬆林。”
    唐擁軍指著村後的光禿禿的山峰,說道:“翻過那道嶺,那邊有十幾個山頭,全部長滿了鬆柏,那才是真正的小鬆林。村裏人打獵采藥全都去那裏。不過沒人帶著你可不敢去,那裏地勢險,還有野豬狗熊,沒獵槍一個人可去不得。”
    李易民臊眉耷眼地摸摸後腦門,這才認下這個烏龍,轉而說道:“衛生院張院長說在村裏看病,還是要以中藥為主,你早點騰出時間,帶我去認認路,我先備點藥。”
    唐擁軍說道:“這事哪能讓你親自動手?咱村裏家家戶戶基本上都有采藥賣錢的習慣,我安排下去了,讓大家采了藥都先拿給你挑選,你挑剩下的他們再拿去賣。”
    結果當天夜裏,社員們下工後再來院裏,就沒有空手的了,全都帶了曬幹的草藥來。
    一晚上的時間,就湊了四十多個品種。
    李易民才知道,越是偏僻的地方,物產越豐富是什麽意思。
    純天然野生的草藥,品質都還很好。
    按李易民的想法,該讓村裏照價收購,可品種和數量,都遠遠超出了村裏能夠收購的極限。
    好在社員們都沒有提錢,最後唐擁軍一錘定音,李易民要用多少量,各家各戶的草藥照價入賬,抵扣以後看病的費用。
    要長時間收購草藥,還要分門別類整理、製備,李易民一個人就有點捉襟見肘了,社員們提議該安排一個助手,劉培英趁勢推薦張繁星,唐擁軍當場就拍了板。
    於是,張繁星也撈到一個技術崗,以後不用再跟其他知青一樣上工了。
    “你還沒找陳誌凱?”
    張繁星一邊幫忙記錄社員們交上來的草藥,一邊對李易民說道。
    “他們早出晚歸的,我晚上又走不開,過幾天再說吧。”
    李易民在一旁過稱,王寧也在旁邊幫忙。
    張繁星說道:“既然答應了就早點去,他們最近狀態很不對。我怕遲則生變。”
    李易民說道:“變能變成啥樣,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換陳誌凱來當點長而已,芝麻綠豆的一個小官兒,誰當不是當?”
    張繁星眉宇間有濃濃的擔憂,說道:“這幾天一起上工,我觀察了,朱菡萏是個很要強的女人。她當了好幾年的點長,突然被換,怕是很難接受。”
    “她又不是沒手段的人,陳誌凱還能說奪位就奪位啊?你這有點杞人憂天了。”
    王寧開口說道:“李哥,張繁星同誌這還真不是杞人憂天,陳誌凱基本上已經取得大多數知青的支持了。”
    “不可能吧?”
    李易民詫異地說道:“陳誌凱就算有點手段,也不至於這麽厲害吧,這才幾天?”
    王寧感慨道:“李哥你絕對看走眼了,陳誌凱可不是隻有一點兒手段。論收買人心,他厲害著呢。”
    “怎麽說?”
    “還記得我們送小阿七去衛生院那天吧?那天陳誌凱把知青點兩個男女兩個屋子全都收拾了一遍。兩間屋的犄角旮旯全都掃得幹幹淨淨。
    男生屋裏,他甚至把所有人的鋪蓋床單枕頭都給洗了一遍。
    然後,他給露天灶台搭了棚子,又給屋後的旱廁清理加了蓋,還挨著宿舍蓋了一間洗澡的棚子。”
    李易民聽得目瞪口呆,這貨真舍得下力氣啊,“他一個人一天幹了這麽多事?”
    王寧說道:“他出一塊錢,請了五個老鄉一起幹的。”
    李易民感歎:“那也是大手筆了。”
    “當天晚上知青們回來,差點沒敢進屋。然後他又把從家裏帶來的臘肉煮了,每個知青全都分了油水,包括朱點長。”
    “張繁星不說他們吵架了?”
    王寧說道:“吵了,當時我就在旁邊偷聽。朱點長的意思是陳誌凱騙了她,拿她當槍使。陳誌凱抵死不認,一口咬定他也被李哥你騙了。”
    “朱菡萏信了?”
    “信不信能咋地?”
    王寧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過後我才知道,朱點長這裏麵仗著給知青們記工分這點小權力,總是拿捏這個拿捏那個,早就不得人心了。”
    然後突然冒出陳誌凱這麽一個有反骨的,知青們立時就有了主心骨。
    朱菡萏這屬於是牆倒眾人推了。
    李易民還沒有接觸過那幫子知青,不過想開能被朱菡萏拿捏好幾年,估計也沒什麽厲害人物,不然也不會過得那麽邋遢和憋屈。
    “那意思是,朱菡萏這個點長真就幹不下去了?”
    王寧說道:“八九不離十,大家都在等陳誌凱挑明,然後就開會重新討論。”
    李易民皺眉道:“這事繞不開唐擁軍吧?”
    王寧小聲說道:“我打聽過陳誌凱的口風,他正在探唐村長的口風,他要等完全得到唐村長的支持以後,才會跟知青們挑明。”
    人才啊!
    李易民感慨道:“一出造反大戲,這麽輕易就走完流程了?”
    王寧亦是一臉感慨,張繁星沒好氣地衝兩人翻個白眼,說道:“你還好意思在這裏幸災樂禍,還不算都是你挑唆的。”
    李易民說道:“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不是也聽到了,是朱菡萏自己辦事不公允,不得人心。”
    張繁星說道:“那你也不該挑唆陳誌凱,知青們若是覺得朱菡萏不適合再做點長,他們大可以光明正大提出來。陳誌凱背後收買人心的做法,太惡心了。”
    李易民懶得跟張繁星掰扯這個,稍微有點能力或者誌氣的知青,估計都住村裏去了,知青點留下的不說全是歪瓜裂棗,至少都是不願做出頭鳥的慫卵匠。
    被朱菡萏欺負好幾年,估計他們早就習慣了。
    張繁星說道:“我不管,你答應勸陳誌凱的,你就必須去。他就算要做點長,也該光明正大地跟人提。”
    “行,我找著機會就去。”
    李易民拗不過張繁星的固執,殊不知,還沒等他找到機會,知青點就出事了,而且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