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投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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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投毒者
    十四個人食物中毒,這已經是集體事件,屬於大規模事故。
    唐擁軍趕著的三輛牛車進了鄉衛生院,值班員開始通知張前衛和另外兩個護士。
    十分鍾後,張前衛火急火燎回到衛生院。
    十五分鍾後,鄉派出所的所長劉國林和唯一的民警陳科也進入了衛生院。
    慶幸的是,唐擁軍送來的這十二個人經過幾遍催吐,狀態都很不錯。
    張前衛立刻著手安排洗胃,這十二個人大概率都不會出大事。
    唐擁軍憂心的是還昏厥在崖下村的那兩個知青,他心裏其實很怕李易民大包大攬,最後卻保不住那兩個人的命。
    唐擁軍焦急地等待張前衛安排十二個中毒的知青,派出所所長劉國林趁機跟唐擁軍了解起了情況。
    唐擁軍這會兒腦子其實還是懵的,事發時他雖然第一時間就趕到了知青點,也見證和參與了知青們的自救,以及李易民的急救。
    但是事發之後,他的腦海裏隻有知青們的安危,壓根兒沒有去考慮為什麽會出現這麽嚴重的中毒事件。
    “也就是說,第一批開火做飯的所有知青,全部被藥翻了?”
    聽了唐擁軍的描述,劉國林麵色凝重地說道:“唐村長,這事不同尋常啊,不排除人為投毒的可能性。”
    隨著中毒知青的情況得到有效控製,唐擁軍也漸漸冷靜下來,他心裏其實也在思考這件事。
    意外中毒和人為投毒,不同的因,哪怕結的是同樣的果,影響也絕對是天壤之別。
    隻是想想兩者的區別,唐擁軍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劉所,如果真是人為投毒,凶手會麵臨什麽樣的結果?”
    “那得看有沒有人致死或者致殘,沒造成嚴重後果,三年以上十年以下。若是有人殘了或者死了,十年以上,無期或者死刑都有可能。”
    劉國林平靜地分析,最後問道:“凶手目前在哪兒,唐村長?”
    唐擁軍搖搖頭,說道:“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我一直在組織急救,暫時還不清楚這起中毒事件是意外還是人為。又哪有什麽凶手?”
    劉國林不置可否,這時候張前衛剛好安排結束,過來詢問唐擁軍另外兩個中毒者的情況。
    所幸從村裏走的時候,唐擁軍專門問了李易民,包括症狀和處理措施,他努力回憶李易民的原話,力爭做到最清楚的表述。
    唐擁軍一邊講,一邊觀察張前衛的反應,眼見張前衛的眉頭越凝越緊,他才稍稍靜下去的心又突突地跳了起來。
    唐擁軍緊張地問道:“老張,是不是不妥?”
    張前衛沉吟了好半天,才說道:“那兩個昏厥的知青,顯然是中毒時間最長的,昏厥之後又不能進行有效催吐,李易民那裏還沒有控製心律的藥品和設備,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唐擁軍說道:“可是易民大夫說他能保住他們的命。”
    “他應該是在寬慰你。”
    張前衛沉聲說道:“就這麽說吧,麵對心髒驟停的中毒患者,就是送到我這裏來,也很難保得住命。”
    唐擁軍神情頹然,跌坐在了椅子上,整個人一下子就失去了精氣神。
    集體中毒已經是群體事件,若是再死兩個,他這個村長也當到頭了。
    他倒不是眷戀村長的權力,隻是組織把人交給他,他卻沒能照顧好,有負組織所托,他先過不了自己的心理關。
    “先盡力把這些情況稍好地保住吧。”
    張前衛拍拍唐擁軍的肩膀,說道:“我已經聯係了縣醫院,他們安排了車在來的路上,一會兒把人全都接到縣裏麵去。”
    唐擁軍問道:“都已經洗了胃,還不行嗎?”
    張前衛苦笑道:“洗胃隻是排出大部分毒素,還得送到縣醫院進行後期治療,確定毒源,然後有針對性地解毒。”
    唐擁軍這才想起李易民讓他帶來的嘔吐物,忙讓人交給張前衛。
    張前衛沒接,“一會兒等縣醫院來人讓他們一起帶走吧,我這裏不具備毒理檢驗的條件。”
    張前衛還想開解唐擁軍幾句,突然有知青進來,說李易民送那兩個昏厥的中毒知青來了。
    唐擁軍噌地一聲站起來,問道:“還活著嗎?”
    得到知青的肯定回答後,唐擁軍大鬆了一口氣,張前衛嘴裏卻不可置信地喃喃,“這不可能啊!”
    兩人快速衝到專門安排的病房,那兩個昏厥的知青已經被安置在了病床上。
    李易民正在著手拔掉兩個知青胸膛上的銀針,見張前衛進來,他立刻說道:“張院長,他們倆都已經經過洗胃,生命體征已經穩定下來,現在要給他們使用阿托品維持心律,然後盡快想辦法送縣醫院,需要盡快做一次吸附導泄,必要的話,可能還得做血液灌流。”
    張前衛一邊上手查體,一邊聽李易民講述,同時也在心裏假定治療方案,結果他發現他能想出來的方案竟然還不如李易民的完備。
    特別是明明已經陷入深度昏厥,疑似心髒驟停,李易民卻在沒有穩定心律的藥品和設備的情況下,硬生生將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張前衛自認是沒有這樣的本事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李易民,心裏回憶著上一次的交流,這沉穩老辣的心態和診療,哪是隻具備理論知識沒有實操經驗的樣子?
    反正張前衛自己是不具備這樣的能力的。
    他久久無語地看著李易民,眉頭皺了又皺,最後實在沒忍住,問道:“易民大夫,在沒有阿托品的情況下,你是怎麽維持他們的心律穩定的?”
    不知不覺,張前衛連稱呼都變了。
    “針灸。”李易民苦苦笑了一下,他又豈能看不出來,張前衛在開始懷疑他的醫術深淺了。
    想想也是,一個赤腳醫生的水平,卻能從鬼門關把人搶回來,擱誰都會起疑心。
    可是能怎麽辦呢,難不成為了藏拙,就真的硬生生地看著那兩個知青去死?
    李易民從來不認為他自己是什麽好人,但是作為一個醫生,他又實在做不出見死不救的事。
    通過針灸穩定心律?
    張前衛驚訝不已,正要深入詢問,李易民沒給他這個機會。
    “這事以後再討論吧,張院長,先給他們掛液體吧。然後再把他們喚醒。”
    張前衛更為驚訝,“他們能醒過來?”
    “可以,蘇醒過來,也有助於後期的治療。”
    即使再想藏拙,李易民也還是決定遵循醫生的職業操守,如實說道。
    張前衛稍稍一沉吟,沒再說什麽,匆匆準備輸液設備去了。
    “易民大夫,多虧了你啊。”
    唐擁軍一刻也不敢離開地看著兩個知青輸上液體,眼見他們呼吸慢慢變得通暢,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忍不住握住李易民的雙手感謝不停。
    李易民的情緒卻提不起來,他心裏還在想著朱菡萏的事。
    若真是朱菡萏投的毒,說起來這事也有他的責任,若不是他誘導陳誌凱造反,朱菡萏也不至於被逼得走上這條絕路。
    “唐村,不用感謝我,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他們倆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後續能恢複到什麽程度,就得看縣醫院的後期治療了。最好是能盡快確定毒源,然後有針對性地進行解毒。”
    唐擁軍點頭,說道:“老張已經聯係了縣醫院,縣裏已經派車來接了。毒源檢驗,也得到了縣醫院才能做。”
    李易民倒是有辦法做毒理檢驗分析,但是在缺少設備的情況下,他的速度不一定有縣醫院快,所以也就沒開這個口。
    他看了一眼門口的兩個警察,低聲問唐擁軍什麽情況。
    唐擁軍說道:“這麽大規模的群體性中毒事件,還涉及知青,派出所出麵調查是正常程序。明天還得跟鄉裏麵匯報,再之後還得上報縣裏。”
    李易民看出唐擁軍的憂心忡忡,他應該已經在懷疑這場中毒的起因,隻是這事不能從他嘴裏說出來。
    “我來的時候,陳誌凱讓我告訴唐村,他隨後就會過來,有點事情要跟你匯報。”
    唐擁軍問道:“他有說什麽事情嗎?”
    李易民說道:“他應該快到了,唐村親自問他吧。”
    唐擁軍看了看李易民,什麽也沒說,轉身就朝樓下走去。
    一直到淩晨一點半,縣裏派來的車才到鄉裏,除開一輛正規救護車之外,就是三輛七座的麵包車,每輛車都隨行了一個醫生兩個護士。
    一同來的還有一輛警車。
    知青們的情況差不多都已經穩定,包括那兩個一度陷入深度昏厥的知青。
    所有人的命都保住了,後續的就是針對徹底排毒的治療。
    唐擁軍見了陳誌凱以後就一直沒露麵,張前衛代表鄉裏跟上救護車去了縣裏。
    送走幾輛車,從村裏來的知青和社員,這才托著疲憊的身體坐牛車回村。
    回到村裏已經是淩晨三點,讓李易民意外的是,槐嫂子家的院壩裏燒起一個火堆,那幾個女社員還在趁著火光製備藥材,張繁星也在。
    “易民大夫回來了,那些知青都救回來了嗎?”
    見李易民回來,女社員七嘴八舌地問。
    李易民點點頭,說道:“命都保住了,縣醫院來車接到縣裏進行後續治療去了。”
    “我就說有易民大夫在,絕對不可能死人的。吳阿蒙那天都快死了,他都能救回來。易民大夫就是神醫。”
    “易民大夫的醫術當然沒得說,肯定和鄉衛生院的張前衛差不多。”
    “……”
    社員們毫不慳吝地誇讚,二世為人,李易民也聽得耳根子發燙。
    “各位嬸子嫂子,這天都快亮了,你們咋還不回去休息呢?早點回去睡吧,天亮了還得上工呢。處理藥材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
    宋槐枝端了一碗熱湯出來,遞到李易民手裏說道:“村長組織附近幾個生產隊的男人上山尋人去了,明天咱們幾個生產隊休工一天。”
    “謝謝嫂子。”
    薑湯應該已經熬了很長時間,紅糖的滋味和生薑已經完全融為一體,喝進肚子裏整個人立時就暖和起來。
    宋槐枝靜靜等著李易民把薑湯喝完,才接過空碗回了灶房,那裏也放了一堆藥材,她和幾個社員在那裏處理。
    “再看,眼珠子都快掛人家背上了。”
    張繁星的聲音把李易民的視線從宋槐枝身上拉了回來,她指了指房間,“進去,我有話跟你說。”
    李易民與她一前一後,在一群女社員的調笑聲中進了房間,他都不敢全進去,一隻腳踩在門檻外麵,問道:“是不是已經確定是朱菡萏做的了?”
    “若不是她下的毒,她也沒有必要逃跑。”
    張繁星說著,將一把黑紫色的幹花遞給他,說道:“這是蔣雨宏拿過來的,說是她見朱菡萏藏在工具房裏的。”
    “川烏?”
    李易民一眼就認出這些幹花是什麽植物,不由臉色大變,如果知青們中的是這個毒,沒死人還真是萬幸。
    張繁星問道:“這就是朱菡萏投毒的藥嗎?很毒?”
    李易民說道:“這玩意兒叫做川烏,也叫附子,它還有一個更著名的名字,烏頭。”
    “烏頭堿?”
    張繁星脫口而出,神情駭然。
    李易民點頭說道:“烏頭屬的植物裏都能提煉烏頭堿,川烏就是其中一種。這玩意兒本身是一味中藥材,對治療痙攣、風庳等症狀有很好的效果。不過在入藥之前都要進行製備,以減小毒性……”
    說著,李易民突然反應過來,轉身就朝外走,“我還得趕緊去一趟鄉裏,把這個情況告知縣裏,他們就可以有針對性地解毒。”
    “我跟你一起去。”
    張繁星追出來,兩人跟宋槐枝打了招呼,一起朝鄉裏走去。
    他們都走出老遠,宋槐枝又追出來給兩人塞了一把手電筒。
    “槐枝,易民大夫和這女知青明顯是一對兒,你這麽上心可也沒戲哦。”
    女社員們把宋槐枝火急火燎的樣子看在眼裏,紛紛打趣。
    宋槐枝給眾人翻了個白眼,說道:“一群口無遮攔的騷蹄子,人家還是不滿二十歲的娃子,別總在人家麵前開黃腔。”
    “不滿二十咋了,還不是啥都齊全。”
    “就是,年紀輕輕的,正好精力壯咧。”
    “人家易民大夫個子長得高,模樣還板正呢。”
    “最主要是鼻頭大……”
    “你個浪蹄子,盡是關注那些。”
    “鼻頭大才有龍根,我就不信你們沒注意易民大夫的大褲襠,那一坨起碼也有五斤吧?”
    “五斤,我看十斤都不止,是不是啊,槐枝?”
    本是想讓這些女社員收收性子,哪想到仿佛還點燃了她們的欲火,宋槐枝知道白說了,懶得理會這些騷蹄子,悶聲進了灶房。
    去鄉裏的路上,走在山脊上,望著山野,隨處都能見到星星點點的火光。
    李易民和張繁星忍不住唏噓,那些都是滿山尋找朱菡萏的社員。
    一出村,張繁星就走在前麵,故意和李易民拉開一些距離,仿佛怕他色從膽邊生,又朝她伸鹹豬手一樣。
    這次李易民沒有調侃抱怨,他沉聲歎氣,“你是對的,朱菡萏的性格不止脆弱,而且極端。”
    張繁星頭也不回地說道:“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該出的事情都已經出了,隻希望她不要再做傻事。”
    李易民也不敢再篤定了,跟著唏噓道:“但願不會吧。”
    隨後兩人沉默了很長時間,冬季的夜裏沒有鳥嘶蟲鳴,隻有他們的腳底踩在地上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