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沒辦成事的年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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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沒辦成事的年三十
    這年頭的鄉下,好多家庭都是一天兩頓,才能勉強把一年的日子維持到頭。
    但是再困難的家庭,到了年三十這天,想方設法也都會把食物準備的豐盛一些。
    不過中午這頓,一般人家還是都不吃的,哪怕是經不得餓的小孩子,也會堅持著把肚皮留到晚上。
    上午李易民去了公社之後,宋槐枝做年夜飯的熱情似也就被一起帶走了,大半天都表現得心不在焉。
    日後偏西以後,她更是時不時瞅著院子外麵出神,到後頭索性什麽也不幹,直接搬條板凳往曬壩裏一坐,長時間地發起了呆。
    小肚兒好幾次都想出來叫媽媽回火塘上去烤火取暖,都被宋嬸子攔住了,她知道兒媳婦現在需要的並不是身體上的溫暖。
    可惜宋槐枝需要的心靈上的溫暖,他們祖孫又給不了。
    所以她們隻能望著宋槐枝落寞的身影興歎。
    然後,這對可憐的祖孫,也隻能相互地配合著,去收拾宋槐枝撂挑子剩下的尾巴活兒。
    祖孫倆甚至都合計好了,等日頭再落一些的時候,宋槐枝若是還回不了魂兒,那他們就簡單把食物煮巴煮巴,象征性地對付一口,然後再到唐擁軍家去蹭頓好的……
    然而,當李易民那張臉出現在院壩裏的時候,失魂落魄半天的宋槐枝,立刻就回了魂兒。
    她沒有片刻猶豫地起身,脫口就說了聲“你回來了”,話裏全是釋然和欣慰。
    如同翹首以盼等待丈夫歸家的俏媳婦,終於看到了丈夫的身影。
    然後,她才有些紅臉的說道:“我以為你很晚才會回來。”
    李易民笑道:“所以,你是在等我?”
    宋槐枝有意說不是,可想想剛剛自己的反應,這會兒否定隻能算自欺欺人。
    她索性大膽地抬頭直視過去,勇敢地把內心呈現給了李易民。
    李易民微微愕了一下,說道:“劉家的年夜飯安排在中午,所以我才答應的。我忘了跟嫂子說,讓嫂子擔心了。”
    “沒有。”
    宋槐枝連忙搖頭,有這一句解釋,一整天的等待就已經足夠且值得了。
    “外頭冷,趕緊進屋暖暖吧,我去燒菜。”
    宋槐枝探手來拉李易民,李易民很自然地由她拉著,兩人一起往灶房走去。
    宋槐枝的手修長漂亮。
    握住了李易民才發現,她的手心卻很粗糲,滿是辛苦勞作磨出來的老繭。
    李易民似乎明白了她為什麽要勇敢地跟自己暗婚,她一個女人撐一個家實在太難了。
    這一刻,李易民終於坦然,他覺得接受這麽一段暗婚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於是,他把槐嫂子的手攥得緊了些。
    宋槐枝的心頭一顫,隨即心裏淌過一股甜意,跨進灶房門檻的時候,她也沒舍得丟開那隻大手。
    年夜飯的準備工作雖然剩了一點尾巴活,是小肚兒和宋嬸子做的,但是所有工作也都還是準備完了,隻需要再起火把所有食物做熟就行。
    年夜飯還是在暮光初降的時候擺到了飯桌上,三樣不同花樣的糯食兒,兩道蒸肉,一鍋幹野蘑菇燉得野雞,主食也是大白米飯。
    小肚兒和宋嬸子喝得是槐嫂子自釀的甘蔗汁,另外燙了一壺自釀的米酒,甜中帶點微酸,比果汁的口感還要好。
    李易民沒把這玩意兒放在眼裏,接連喝了幾杯之後,卻漸漸地有些上頭了。
    最後年夜飯還沒有吃完,就撲通一聲,腦門栽在了桌麵上。
    宋嬸子和宋槐枝麵麵相覷,宋嬸子艱難地笑了笑,問兒媳婦說:“那老婆子我還帶著小肚兒去擁軍他家守歲嗎?”
    宋槐枝看看呼呼大睡的李易民,苦笑道:“他還不知道啥時候能醒呢?”
    “唉!”
    宋嬸子遺憾地歎氣說道:“這城裏來的娃子酒量咋就這淺呢?這不誤事嘛,白讓老婆子我興奮一場。”
    宋槐枝忍不住咧了咧嘴,心說婆婆這話可不興胡說,我暗婚的男人,你興奮個啥?
    這一夜事肯定是辦不成了,可年輕的寡婦終歸是再次正視了自己的內心,她似乎也看到了李易民的內心。
    大事沒有辦成,卻不也不是沒有丁點兒進展,趁著照顧不省人事的李易民,她終歸是在他的屋子裏呆了一夜。
    後半夜實在坐得冷了,她還合著衣服鑽進了他的被窩。
    隻可惜,那個酒量實在太淺的城裏娃子啥也不知道。
    這個年三十,就這麽不聲不響又稀裏糊塗地過去了。
    年節裏的這幾天,宋嬸子是百般嫌棄沒有進展的二人,她卻不知道,看似若即若離的兩個人,其實已經建立起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們已經提前享受起了屬於老夫老妻的那種自然和閑適。
    這年代的鄉下,沒有什麽過年假之類的說法,村裏什麽時候停工,什麽時候上工,都由村裏說了算。
    崖下村還有兩口大堰塘需要趕在雨季之前完工,年關前又接了藥廠倉房的建設任務,所以大年初四這天,就全麵開工了。
    從龍澗這裏的地勢環境很好,沿著溪邊有長達兩裏的開闊地,是建立倉房的好地方。
    場地平整,連同進出的道路一起修建。
    唐擁軍安排了兩個生產隊的勞動力,得知是易民大夫牽頭建立藥材製備廠,社員們的積極性比修建堰塘要高出更多。
    隻花了短短三天時間,道路和廠區都已經見了雛形。
    大年初七這天中午,劉衛國從縣城裏接了人直奔崖下村,但看到從車裏鑽出來的李國正,李易民才知道父親也來了。
    “哈哈,驚喜吧,大兒子?”
    李國正難得露出豪邁的一麵,先給了李易民一個大大地熊抱。
    前世裏根本沒接觸到父親這一麵的李易民,一時間竟然被搞得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爸,你要過來,年三十那天通電話的時候咋不見你說?”
    “你劉叔的主意,說是給你一個驚喜。”
    李國正的性格到底還是比較沉斂的那種,一轉頭就把劉營海賣了。
    然後,李國正就從車裏大包小包的往出來掏東西,全是母親和幺妹兒給他準備的好吃的。
    劉衛國和唐擁軍就在一旁看著,一直等到父子倆敘完話,這才帶著人去看這幾天整理出來的道路和藥廠地基。
    劉營海其實不太關心這些,他最看重的是藥材本身。
    所以正幹得轟轟烈烈的工地,幾人隻是草草地轉了一圈,然後就進了村。
    年關前加班加點製備出來的那幾大屋子藥材,終於給劉營海吃了一顆定心丸。
    後麵的事情就簡單的多了,西源縣其他鄉先不說,單是西苗鄉社員們手裏的藥材儲量,就足夠支撐劉營海大半年的采購任務了。
    在村裏住了三天,第四天劉營海和李國正就準備回省城了,前一天夜裏,劉營海終於單獨找到李易民提了一個設想。
    “易民,你說如果由省中醫院和西苗鄉共同來成立這個藥材公司,怎麽樣?”
    這幾天時間,劉營海已經把西苗鄉這邊的藥廠發展思路了解的差不多,對於藥材基地這個概念特別感興趣。
    李易民原本就有這樣的想法,卻不想劉營海先提了出來,他當即說道:“如果由省中醫院來牽頭,甚至會更好。劉老師要的是政績,老鄉們要的是收入和實惠,剩下的收益全都可以是省中醫的。”
    交流三天,劉營海當然能看出來西苗鄉建立的這個藥廠,李易民在其中的作用很大。
    劉營海問道:“你能說服劉鄉長吧?”
    李易民說道:“我現在就可以答複你,他一定會同意。他或許能想辦法撬動西源縣,但如果要輻射西源市,他肯定做不到。但是如果省中醫院介入,他就能實現輻射整個西源市的目標。”
    李易民肯定地說道:“而且有你們背書,也絕對不會有人敢在背後使陰招摘桃子。所以,他肯定能同意的。”
    劉營海完全認可李易民的分析,看著李國正笑道:“咋樣,我說民娃子這趟下鄉值得的吧?”
    李國正也很詫異,這三天他聽了太多,也看了不少,就發現這短短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他這兒子成長的速度實在有些太快了。
    李國正說道:“這些事你多做一點是應該的,但是給人看病一定得穩。你連一天醫學院都沒有上過,竟然敢給人動手術,你簡直膽大包天你知道不?”
    這娃子成長的確實快,但是膽子也是真的大。
    “老子當了幾十年醫生,都還沒敢進手術室呢。”
    李易民說道:“爸,你說純中醫,你給人動手術像話嗎?”
    李國正狠狠瞪他一眼,說道:“跟你說正事呢,莫嬉皮笑臉的。”
    李易民這才斂去笑臉,說道:“你別聽他們誇張,那都不知道誇大了多少倍,就是想幫我長臉而已。其實就是簡單的急救,沒那麽凶險。”
    李國正的臉色這才好看一點兒,他其實也不相信兒子能做手術,更不要說還是開腹手術。
    “反正我還是那樣說,看點頭疼腦熱的行,碰到大病千萬別腦殼發熱往上衝。就像現在幫他們辦藥廠一樣,這事就很好嘛,也是給鄉下做建設。我個人覺得對老鄉們的貢獻還大一些。”
    李國正還是一如既往地小心謹慎,劉營海靜悄悄地瞅著對話的父子,眼睛落在李易民身上的時候始終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得知第二天李國正他們要返回省城,當天夜裏宋槐枝做了很豐富的飯菜,王寧和張繁星也留在這裏吃了晚飯。
    第二天上午,劉衛國還是親自開了車來接,臨上車的時候,李國正才欲言又止地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兒子,你到底和誰在談感情?”
    李易民自然是一口否決,“你兒子才在林素秋那裏吃了教訓,那會那麽輕易再談感情?”
    李國正哼一聲,說道:“我不管你那些,反正那個寡婦不行。你媽那一關就過不去。”
    李易民麵不改色地說道:“您老想多了,我就是幫她照顧一下老小而已,這是村裏給安排的任務。”
    李國正再不說什麽了,從兜裏掏出一封信遞過來,說道:“這是幺妹兒給你寫的信,都差點忘了給你了。”
    “您老這記性也不行呀,要是一直忘了給,回去看你咋個給幺妹兒交差。”
    “少廢話。照顧好自己,走了。”
    李國正上了車,劉營海卻又把李易民拉到了一邊,“我和你爸就先回去了,聯營的事,你先跟劉鄉長通個氣。等我回去跟醫院裏申請一下,過幾天我再跟車隊一起過來。”
    目前已經製備好的藥材,已經達到了劉營海的采購標準,這次回去他就會安排車隊來進行收購。
    這也是昨天晚上商議好的是,他得帶著省中醫院的決定一起來,不然等見了中醫院來拉藥材的車隊,說不定會起什麽變數。
    “劉叔放心,就算劉老師心裏有顧慮,我也會想辦法說服他。”
    劉營海笑著說道:“你爸坐了一輩子診,有些東西他看不明白。你劉叔我卻看得清楚,藥材廠包括藥材基地的規劃,你出了很大的力氣。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將來回了城,你弄下的這一攤子怎麽辦?”
    李易民問道:“劉叔聽說了什麽?”
    劉營海也不隱瞞,壓低聲音說道:“中央已經出政策了,今年會開始清退知青。”
    李易民一點兒也不意外,他沒那麽多消息渠道,但是他有重生的經曆,自然也知道曆史的走向。
    “劉叔,我沒打算回城。”
    聽到李易民的答案,劉營海愣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這事你跟你爸講過沒有?”
    李易民說道:“都還沒影的事兒,我怎麽說?”
    劉營海皺著眉頭問:“你爸你媽都還想這讓你再參加一次高考,聽你這意思,沒這打算了?”
    李易民搖搖頭,以他前世攢下的醫術和人生經驗,回爐再造對他來說沒有絲毫意義。
    那張醫師執業執照,這輩子他壓根兒也不想再拿。
    “劉叔,這事先別告訴我爸啊。”
    劉營海歎了口氣,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下來,這個自小看著長大的侄子,他有點看不太透了,才幾個月不見,比起他那個兒子,似乎一下子成熟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