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8章 我不會再用我們的能扛,去換你們的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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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舌合攏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一次,王小小心裏那塊壓著的石頭,似乎隨著檢討書的離去,輕了一點點。
門外,楚隊長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方向正是老丁辦公室所在的那棟樓。
辦公室裏的燈還亮著。
老丁沒有睡。
他坐在桌前,麵前的煙灰缸裏已經堆了好幾個煙頭,手裏夾著的煙又快燃盡了。
他麵前攤開著一份文件,但目光卻沒有焦點,隻是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心的刻痕深得像刀劈出來的一樣。
楚隊長敲門進來,將那份還帶著禁閉室涼意的檢討書,輕輕放在老丁麵前桌上。
“那丫頭讓趕緊給你的,說不然你今晚睡不好。”楚隊長言簡意賅,說完就準備退出去,把空間留給這對別扭的“父女”。
老丁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那份折疊整齊的紙,又抬眼看向楚隊長,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隻是揮了揮手。
楚隊長會意,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帶上了門。
辦公室裏隻剩下老丁一個人,和那份安靜的檢討書。
他掐滅了煙頭,沒有立刻去拿。
而是又靜靜坐了幾分鍾,仿佛在積蓄打開它的勇氣。
他怕看到的是狡辯,是委屈,是流於形式的認錯。
那會比不發火更讓他失望和無力。
終於,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份檢討。紙張的觸感微涼,邊緣整齊。他緩緩打開。
標題:《關於“一日獵兔”行動的計算、錯誤與保證》
這個標題就讓老丁的眉頭動了一下。
不是檢討書,是計算、錯誤與保證。
很像小兔崽子的風格。
他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
第一部分,那些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數據分析、模型構建、風險對衝方案……看著這些熟悉的、屬於王小小式的周密算計,老丁的心又揪了起來,但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單從計劃本身看,這丫頭考慮得比很多老兵都細。這讓他心情更加複雜。
當他看到 “基於我的計算模型,結論:任務成功,風險可控。”時,呼吸都滯了一下。
他心中怒火差點又要冒頭。
然而,緊接著的第二部分,那些文字仿佛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算漏的‘變量’——曆史的重量”
“我把‘零下三十度,一天一夜’僅僅當成一組環境參數……但我不知道……,連著的是一道血色的裂縫……”
“我用狩獵的算盤,去撥弄了戰爭的算珠。這是我的傲慢,更是我的無知。”
“我錯在,隻計算了肉體的耐受力,沒有敬畏生命的神聖性;隻評估了任務的收益率,沒有掂量曆史的悲痛值。”
老丁拿著紙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這些文字像一根根細針,精準地刺中了他心中那塊從未愈合的冰原。
但奇異地,帶來的不是刺痛,而是一種被理解的酸澀的慰藉。
她看見了,她不是無視,她是之前真的沒看見這個維度,這個小崽崽之前不知道也是當然,他們都沒有說。
他繼續往下看,第三部分,那些承諾:
“從今日起,我的風險評估模型,永久增加一個前置篩選程序:‘曆史情境映射核查’……
我的狩獵效率……體現在極限縮短風險暴露時間
“湖的冰,不是用來衡量我們能不能踩過去的刻度,而是標定我們絕不可靠近的界碑。”
“……未來的王小小,如果帶隊,……,都會先在心裏向那片冰原敬禮。”
看到最後那句 “知進退,明生死,尊曆史,惜同袍。”時,老丁閉上了眼睛,深深地、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出。
胸口那塊堵了整整一天的、混合著怒火、恐懼、失望和心疼的巨石,似乎隨著這口氣,鬆動、瓦解了一部分。
這不是一份完美的檢討,這是一份 認知體係升級說明書。
她堅持了她認為對的部分,但真正認識並懺悔了她忽略的、也是他最在意的部分。
更重要的是,她給出了具體的、可監督的 未來行動算法。
老丁將檢討書輕輕放下,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來,但先前的焦躁和憤怒,已經平複了許多。
他拿起煙盒,又抽出一支煙,點上。煙霧繚繞中,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無盡的夜色,但眼神已經不再那麽尖銳和沉重。
他知道,明天早上,他依然會板著臉去禁閉室,可能還會訓斥幾句,關滿三天禁閉也會打折扣。
但是,他心裏那根緊繃的弦,已經鬆了。
至少今晚,或許能稍微合一下眼了。
因為那個讓他又氣又惱又驕傲的小兔崽子,終於,似乎,開始觸摸到成為一個真正合格的守護者,所必須背負的那份沉重而神聖的基石了。
一早開完會,處理完事務,已經中午了。
老丁來到禁閉室,看到他們給閨女的飯,皺著眉,二兩大米飯和蘿卜燉肉以及半個雞蛋。
“昨天晚上和今天的早飯呢?”
警衛員敬禮:“首長,昨天也是三兩米飯和豬肉白菜,今天早上2個白麵饅頭和半個雞蛋。”
他們居然給這個小崽崽的飯量隻是成年人的食量。
小崽崽就豬的食量,一餐是三個成年男人的飯量,這個小崽崽要餓死了。
老丁著急的進去,就聽到這個小崽崽肚子咕嚕嚕的叫。
王小小看到丁爸,眼睛紅紅:“爹,我餓,這裏給細糧,吃不飽。”
他哭笑不得地訓斥警衛員:“下次,如果再關她禁閉,細糧就不要給了,細糧換粗糧的比例,才不會餓著我閨女。”
老丁看著王小小,心裏那點殘餘的怒氣早就被心疼衝得七零八落,隻剩下一片酸軟的無奈。
他轉頭對門外還在發懵的警衛員沉聲吩咐:“還愣著幹什麽?去食堂!跟他們說,按三個成年男人禁閉期間的夥食標準,不,再加一半!米飯換成玉米麵窩窩頭,管夠!菜要實在的,大盆上!跑步去!”
警衛員一個激靈,高聲應道:“是!首長!”
轉身就跑,心裏還在嘀咕:三個成年男人的飯量?再加一半?這得用筐裝吧……
屋裏,王小小已經顧不得形象,就著那半份蘿卜燉肉,幾口就把二兩米飯扒拉完了,連碗邊都舔得幹幹淨淨。
吃完,她摸著依舊癟癟的肚子,抬起眼,可憐巴巴地看著老丁,那眼神分明在說:爹,還餓。
老丁看著她這副餓狼托生的模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更多的是後怕。
這要是真按他想的關她三天,餓也能把這小崽子餓出個好歹來。
他拉過那把瘸腿凳子坐下,板著臉,但眼神已經軟了下來。
等警衛員拿著一小筐熱騰騰的窩窩頭,一大盆油汪汪的豬肉燉粉條,王小小的眼睛都快綠了。
老丁揮揮手讓他們出去,看著王小小再次投入到風卷殘雲的進食大業中。
這一次,她吃得快,但不再像剛才那樣慌張,而是帶著一種踏實滿足的勁頭。
窩窩頭掰開,夾上粉條和肉片,一口下去,腮幫子鼓鼓的,吃得鼻尖都冒了汗。
老丁就靜靜地看著她吃,自己點上一支煙,煙霧繚繞中,目光複雜。
直到王小小終於速度放緩,打了第一個滿足的嗝,又伸手去拿最後一個窩窩頭時,老丁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沉澱了一夜又半天的重量:“現在,吃飽了。腦子有血了,能想事了。”
他彈了彈煙灰,“告訴爹,知道錯哪兒了嗎?下次,還會不會這麽幹了?”
王小小拿著窩窩頭的手頓了一下。
她放下食物,用還算幹淨的手背抹了抹嘴,坐直了身體。
她看著老丁,那雙總是閃著算計或倔強的眼睛,此刻清澈見底。
她的聲音還帶著吃飽後的些許慵懶,但語氣很認真,“爹,我錯在,隻算了我們能扛多久,沒算您心裏怕我們扛不住的那份重量。我錯在,以為準備夠了吃的穿的,就能把一天一夜和零下三十度變成一道算術題,忘了這道題後麵,連著的是血,是命,是您和好多伯伯心裏永遠化不開的冰疙瘩。”
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更精確的語言:“下次如果還有必須要在特殊環境下完成的任務,我向您保證:時間規劃上,絕對設置冗餘,絕不卡著極限算。風險評估裏,第一條就寫上曆史情境核查,凡是跟您說過的那種要命的情景像一點的方案,直接撕掉重來。”
她看著老丁的眼睛,補充了最關鍵的一句:“效率很重要,但讓您、讓關心我們的人能安心,比效率更重要。我不會再用我們的能扛,去換你們的擔心了。”
老丁夾著煙的手,停在半空。他久久地凝視著王小小。
這番話,比昨天那份沉甸甸的檢討書,更直接地敲在了他的心坎上。
她沒有空泛地認錯,而是精準地點出了他憤怒的根源是怕。
且給出了具體的、可操作的改正方案,尤其是最後那不用能扛換擔心,簡直說到了他心窩裏。
這小崽子是真的開竅了?
還是餓了一頓,把腦子餓明白了,下次她犯錯,是不是餓兩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