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下意識地調整了焦距。
    一個留著大胡子的腦袋，正從岩石縫裏探出來，腦袋上裹著一條破舊的頭巾。
    那個腦袋轉動著，手裏似乎還舉著一個望遠鏡。
    那個人的位置非常刁鑽。
    隱藏在一處被巨大陰影覆蓋的射擊死角裏，恰好處在幾個山頭的視線交疊區。
    科恩瞬間意識到，這不是偶遇。
    這是一個觀察哨。
    他在通訊頻道裏用最低沉的聲音下令。
    “全員禁聲。”
    “三點鍾方向，距離一千三百米，發現敵方觀察哨，一人。”
    幾乎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一直匍匐在隊伍側翼最高處的狙擊手麥克雷用更低的聲音回應。
    “禿鷹收到。風速3，微下沉，已鎖定目標。”
    “準予攻擊。”科恩的話簡潔而冰冷。
    隊伍裏的士兵們幾乎都下意識地放緩了自己的呼吸。
    遠方。
    狙擊手麥克雷的M24狙擊步槍，穩穩地架在岩石上。
    透過十二倍瞄準鏡的十字中心，那個正在用望遠鏡觀察的頭顱被放大到占據了整個視野。
    他的食指感受著扳機上那道預設好的壓力臨界點。
    周圍的風聲、士兵們喝水的聲音，似乎都在這一刻遠去了。
    砰！
    7.62毫米口徑的子彈帶著細微的旋轉，撕開空氣，發出了一聲極其沉悶的炸響。
    僅僅一秒半之後，瞄準鏡中，那個頭顱的側麵爆開一團紅白相間的霧氣，整個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從岩石後方向後栽倒，再沒了動靜。
    戰鬥在一瞬間爆發！
    在狙擊手開火的同時，對麵的岩石後方和側翼山腰上，驟然響起十幾個火力點的密集射擊！
    嗒嗒嗒——噠噠噠——
    那是AK47獨有的射擊聲，子彈打在科恩小隊藏身的岩壁上，濺起成片的火星和碎石粉末。
    好幾個新兵被這突如其來的火力壓得本能地縮起了脖子。
    “火力壓製！A點B點交叉壓製！”
    科恩的吼聲通過無線電震動著每一個士兵的耳膜！
    他沒有尋找掩護，而是第一時間將M16架在一個穩定的射擊位置上，透過瞄準鏡，迅速鎖定了一個位於半山腰，正抱著一挺PKM通用機槍瘋狂掃射的敵人。
    他將準星套在了對方的胸口，一個精準的三連發點射。
    噠噠噠。
    一千多米外，那個機槍手身體猛地一震，胸口炸開三個血洞，連人帶槍滾下了山坡。
    小隊的機槍手也已經將M249班用機槍的支架打開，瞄準敵人火力最密集的區域，扣下了扳機！
    一道持續不斷的火舌噴吐而出。
    5.56毫米的子彈構成了一道死亡彈幕，將那片山岩打得煙塵四起，碎石亂飛，直接將對方的兩個步槍火力點壓得抬不起頭來。
    一名士兵早已將槍口下掛載的M203榴彈發射器對準了另一個方向的一處岩石工事。
    一聲沉悶的噗響。
    四十毫米的榴彈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精準地落入了那個工事後麵。
    轟！
    爆炸的火光中，三名抵抗分子連同他們的武器一起被炸上了天。
    他們的進攻節奏、火力協同，如同最精密的機器。
    僅僅五分鍾的交火。
    山頭上的槍聲就變得稀疏起來，最終徹底歸於沉寂。
    科恩命令狙擊手和觀察員在原地繼續監視，隨後親自帶領兩名士兵，快速而謹慎地向著交火區域摸了過去。
    半個小時後，他回到了臨時營地。
    “怎麽樣，頭兒？”
    所有人都看著他。
    “清理幹淨了。”科恩麵無表情。
    “一共十二具屍體，都穿著當地服飾，沒有軍裝。”
    “繳獲了十一支AK步槍，一挺PKM，兩具蘇製的RPG7，還有一個兔子生產的北鬥定位終端，已經被我銷毀了。”
    小組頻道裏響起了一陣壓抑的歡呼聲。
    幹淨利落地解決掉了這片山區最難纏的一支遊擊隊。
    這是一場無可爭議的勝利。
    但科恩的臉上沒有一點喜悅。
    他的目光掃過全員。
    “匯報彈藥損耗和人員情況。”
    “機槍手消耗一個200發彈鏈箱。”
    “狙擊手開火七次。”
    “我打了九十二發。”一個步槍手低聲說。
    “我打了三枚榴彈……”
    一個個數字報上來。
    最終統計結果，為了擊殺這十二名敵人，他們總共消耗了一千二百餘發步槍子彈，五百多發機槍子彈，七枚狙擊彈和三枚槍榴彈。
    更重要的是。
    一名士兵在剛才的交火中，大腿被流彈擦傷。
    傷口不深，但也耗掉了一個昂貴的單兵急救包。
    另一名士兵在轉移陣地時扭傷了腳踝，行動速度大大降低。
    “我們還有多少水？”科恩問出了最後一個，也是最關鍵的問題。
    每個士兵都下意識地晃了晃自己的水壺。
    裏麵傳來的聲音都很輕。
    最多的人，還剩不到三分之一。
    科恩默不作聲地打開自己的背包，他拿出最後一份野戰口糧，撕開包裝袋。
    裏麵是一塊牛肉餅，一塊壓縮能量棒，還有一包脫水蔬菜。
    他麵無表情地將冰冷的牛肉餅塞進嘴裏，費力地咀嚼著。
    牛肉纖維粗糙，帶著一股防腐劑的怪味，難以下咽。
    但是他必須吃，補充剛剛劇烈運動和精神高度緊張所消耗的熱量。
    這一刻，科恩才真正感覺到了一絲從脊椎升起的疲憊感。
    在訓練基地裏，阿拉斯加的雪山上，他們的對手是設定好的假想敵。
    彈藥永遠充足。
    訓練結束後，會有熱騰騰的飯菜和溫暖的營房。
    傷員會被立刻後撤，得到最好的治療。
    但在這裏，不一樣。
    每一發子彈都要從遙遠的本土，通過C141運輸機，再轉運到前線機場，最後再由黑鷹直升機冒險空投到他們這些一線步兵的手裏。
    子彈就是金錢。
    每開一槍，他的心中都會下意識地計算成本。
    更不用說這裏惡劣的地形。
    在這裏走上六個小時，體力的消耗比在科羅拉多山脈負重訓練一整天還要大。
    沒有路，高溫，缺水，高負荷的裝備……
    這一切都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榨幹著這些精英士兵的體力、精力乃至意誌力。
    十二條人命。
    他們用價值數十萬美元的裝備和訓練，殺死了十二個全身上下裝備總價值可能不超過兩千美金的遊擊隊員。
    科恩看著自己身上的裝備，頭盔、通訊器、光學瞄準鏡、夜視儀支架……還有那珍貴無比的GPS終端。
    在城市或者平原上，這套裝備足以讓他以一敵十。
    但在這種大山裏，它隻是稍微增加了一點他生存下去的概率。
    反而，這份沉重讓他需要消耗更多的食物和水。
    遠處，狙擊手麥克雷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