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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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沉如墨。
    摩根的專屬辦公室內,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翻湧的雲海和無盡的黑暗,月光如一層冰冷的紗,鋪灑在房間裏。
    這裏沒有開燈,唯一的聲源,來自房間中央那架黑色的鋼琴。
    查爾斯坐在琴凳上,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瘋狂地跳躍、敲擊。
    音符不再是優雅的樂章,而是化作了一連串充滿了憤怒、急躁與混亂的噪音,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野獸,在狹小的空間裏瘋狂地衝撞、嘶吼。
    每一個重音,都仿佛是他內心壓抑不住的怒火的爆發。
    城主摩根就坐在不遠處的一張高背椅上,整個人隱在陰影裏,靜靜地聽著,任由那刺耳的琴聲充斥著整個房間。
    查爾斯煩躁地閉上了眼睛,企圖壓抑心中的怒火。
    他認為自己應該擅長偽裝,但在父親麵前,孩子終歸是孩子。
    黑暗並未帶來平靜,反而讓白天的畫麵以更清晰、更屈辱的方式在他腦海中反複上演。
    查爾斯大人,荷光者大人她……她和那個地麵人對上了!
    當信徒慌張地傳來消息時,他心中閃過的第一絲情緒並非擔憂,而是被打亂計劃的惱怒。
    他立刻趕了過去,準備以仲裁者的姿態登場,將局麵扭轉,利用這次衝突,將那個地麵人釘在審判柱上。
    可他看到了什麽?
    他看到了荷光者那張總是帶著虔誠的臉龐上,第一次出現的錯愕與屈辱。
    而本該維護燈塔秩序的城防軍,竟然將槍口對準了自己人,木樁般地站在那個外人身後,成了他權力的背景板!
    那一刻,查爾斯明白了,局勢已經失控。如果此刻貿然出頭,然而對自己不利。
    所以,他忍了,像一條毒蛇,暫時收起了獠牙,退回了陰影之中。
    但忍耐,不代表遺忘。那股被壓抑的憤怒,此刻在他胸膛裏橫衝直撞,幾乎要焚毀他的理智。
    “哐當——!”
    查爾斯猛地一拳砸在琴鍵上,發出一聲刺耳至極的巨響。
    他霍然起身,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那張俊朗的麵龐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扭曲。
    “您就沒什麽想說的嗎?父親!”
    他終於無法再忍受這壓抑的沉默,轉身質問著陰影中的摩根。
    “你的琴聲已經替你說了,”
    摩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聽不出任何情緒,“憤怒、不甘,還有……恐懼。”
    “恐懼?”查爾斯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冷笑一聲。
    “我會恐懼一個來自地麵的泥人?我隻是無法容忍!他,那個叫常黎的家夥,今天在所有人的麵前,肆意羞辱荷光者!
    那是光影之主的信徒,是燈塔法律的象征!而您,燈塔的城主,卻坐視不理!甚至,您手下的城防軍,竟然會為了一個外人,將槍口對準我們自己人!”
    他越說越激動,向前走了幾步,站到摩根麵前,居高臨下地逼視著自己的父親。
    “您必須對他進行審判!以褻瀆信仰和動搖燈塔根基的罪名!否則,燈塔的秩序將蕩然無存!”
    摩根緩緩抬起頭,那雙蒼老的眼睛在黑暗中,卻比月光更加明亮,也更加冰冷。
    “秩序?”
    摩根輕聲重複著這個詞,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嘲,“查爾斯,你告訴我,我們現在的秩序,還能維持多久?
    靠著獵荒者用命換回來的、隻夠三個月消耗的物資?還是靠著你那套編出來的光影教義?”
    “您說什麽?!”查爾斯瞳孔驟縮,他不敢相信這句話會從燈塔法則的製定者口中說出。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摩根站起身,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查爾斯,聲音裏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
    燈塔已經是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墳墓,我們所有人,都隻是在等待能源耗盡、墜落的那一天。
    我建立三大法則,是為了......是為了讓人類活下去,而不是為了抱著這套法則,和這座鐵棺材一起去死。”
    摩根停頓了片刻,似乎在考慮是否將真相告訴查爾斯,但最後還是選擇改口。
    他轉過身,目光如炬,直刺查爾斯的內心:“而常黎……他的出現,是一條新的路。一條我們從未設想過的路。”
    “一條路?”
    查爾斯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荒謬和不可理喻。
    一條讓一個外人來主宰我們命運的路嗎?!父親,您到底被他灌了什麽迷魂湯!他才來燈塔一天!僅僅一天時間!”
    “一天,就足以讓我看到我耗費十多年也未能看到的東西。”
    摩根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他回想起常黎那些無時無刻不在收集物資的機器人,以及那在身以燈塔的能力根本生產不出來的裝備。
    這些,他不能告訴查爾斯。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被權力和信仰蒙蔽了雙眼,告訴他真相,隻會讓他做出更瘋狂的舉動。
    “所以,這就是您今晚叫我來的目的?”
    查爾斯的臉上血色盡褪,他一步步後退,直到後背抵在了冰冷的鋼琴上,他看著眼前的父親,眼神陌生得仿佛在看一個瘋子。
    “您要我……放棄?”
    “不是放棄,”
    摩根緩緩搖頭,說出了一句讓查爾斯靈魂都為之凍結的話,“我是要你接受。並且,從今往後,不許再以任何形式與他為敵。”
    查爾斯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他嚴重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您說什麽?”他喃喃自語。
    摩根直視著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我準備……將燈塔,整個托付給他。”
    “!!!”
    這一刻,查爾斯所有的憤怒、不甘、嫉妒,全都化作了徹骨的寒意和荒誕感。
    他看著摩根,那個他敬畏了一輩子的男人,那個一手締造了燈塔秩序的梟雄,此刻卻像一個最無知的孩童,要將人類最後的方舟,交給一個來曆不明的陌生人。
    “哈哈……哈哈哈哈!”
    查爾斯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悲涼與瘋狂,“您瘋了……您真的瘋了!他到底對您做了什麽?”
    難道他掌握了舊世界漫畫裏那種可笑的能力嗎?用一根繩子吊著一枚錢幣,在你眼前晃悠兩下,就能讓你把一切都乖乖奉上?
    他無法理解,也拒絕理解。這太匪夷所思了!這完全違背了他所有的認知!
    “閉嘴!”摩根發出一聲怒喝,聲音中蘊含的威嚴讓查爾斯瘋狂的笑聲戛然而止。
    “你太讓我失望了,查爾斯。”
    摩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痛心,“你的眼睛,已經被嫉妒和偏執徹底蒙蔽,看不到任何未來的可能性。
    你隻想著維護你的地位和虛無縹緲的信仰,但信仰,真的比讓人能夠真正的活下去還重要嗎?。”
    他不想再做任何解釋,因為他知道,對一個已經陷入瘋狂的人來說,任何解釋都是徒勞的。
    “這是命令,不是商議。”
    摩根的聲音恢複了絕對的冷酷。
    “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小動作。常黎你不能動。如果你還想保住你光影會首的位置,就安分地待著。”
    說完,摩根不再看他一眼,轉身走進了辦公室的內間,隻留給查爾斯一個冷硬而決絕的背影。
    辦公室的門被關上,房間內再次陷入死寂。
    查爾斯僵硬地站在原地,月光照在他慘白的臉上,毫無血色。
    他緩緩閉上眼睛,可腦海中卻不受控製地一遍遍回放著常黎羞辱荷光者的畫麵,以及剛剛父親所說的每一句話。
    憤怒、屈辱、背叛……種種情緒如同毒蛇,瘋狂地啃噬著他的心髒。
    不。
    他猛地睜開眼,那雙細長的眼睛裏,原有的陰鷙此刻已經化為了純粹的、不顧一切的瘋狂。
    父親已經老了,糊塗了。
    燈塔,絕不能交到一個外人手裏。
    光影之主的榮光,也絕不容許被褻瀆。
    既然你已經不配再守護這一切,那麽……
    父親,就由我來幫你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