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具服殿論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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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慈炅的接見很成功,程璧和沈鄘都很激動。回南京城去找皇家投資的主管福王和總監曹化淳去了,要敲定合作細節,沈鄘還答應試運一批漕糧直接送到山海關。
    關於皇帝日月商會的構想,程沈二人都表示會聯絡商幫,促成此事。
    大明要以商立國了?來宗道目光中帶著火星,皇帝的這些想法嚴重衝擊了士大夫們治政理念,翻天覆地的那種。
    徐光啟眼中也隱隱泛紅,因為皇帝這些想法嚴重參考了徐光啟當初的力著,《商邦考略:泰西尼德蘭以商立國考暨漢薩、威尼斯商政析》。
    這是老徐的政績,如果大明商政能夠完成本土化,老徐僅憑這一點就可以留名青史了。
    唯有劉一燝神神道道的,好像是既不反對也不支持,或者就是沒有態度。
    朱慈炅的天工院中書,倪元璐、翁鴻業、王鐸、阮大铖、蔣德璟、張國維,還有軍事參謀孫傳庭、楊嗣昌、楊文嶽和吳阿衡,除了兩個丁憂的餘煌和袁樞,全部在列。
    朱慈炅一直回避祭文問題,策略是拋出一個看起來更大的問題來掩蓋。大約除了劉一燝,果然全部被這個議題吸引。
    程沈二人離開,來宗道第一個站了起來。
    “陛下,大明這麽大,您是想一個人就治理好這個國家嗎?”
    來宗道平時還是很給朱慈炅麵子的,就算教訓也是私下教訓,基本沒有當眾責備過,但這句質問毫不顧忌在場這麽多人。
    朱慈炅就很頭痛。
    他不是腦子進水的爽文讀者,一言不合就把人噶了,仿佛這就是權威。即便是前世的公司裏,朱慈炅自己就是直接懟老板的牛人,老板唾麵自幹也沒有說把他開了。
    任何一個優秀團隊就沒有NPC,整合力量,統一思想,才是真正高級的爽。朱慈炅雖然才三歲,但不是真正連幼兒園都沒畢業的傻逼。
    來宗道和朱慈炅八字是嚴重不合,但朱慈炅清楚知道,來宗道才是他維持這個朝堂不崩潰的壓艙石。
    因為有來宗道這個托孤重臣的存在,傳統官員才會對朱慈炅的過激政策反應遲鈍,對朱慈炅的未來成長保有希望。
    來宗道在內閣的作用不太引人注意,但沒有來宗道,黃立極就會一手遮天,大約就是一個弱化版的魏閹當政。沒有來宗道,劉一燝就會推動“眾正盈朝”,大約就是一個溫和版的崇禎在位。
    朱慈炅可以沒有黃立極,也可以沒有劉一燝,但不能沒有治政能力遠遠不如這二人的來宗道,他清楚的知道誰才是他可以依仗的真大腿,當然,他也清楚的知道來宗道這水平當不了首輔。
    朱慈炅討好的對老來微笑。
    “當然不是,朕不是還有內閣諸位先生和諸卿嗎?”
    來宗道斥責語氣緩和,朱慈炅的童稚外貌太有迷惑性了,老來對他充滿心疼,就算發飆,怒火也會莫名消失。
    “皇上也知道還有內閣啊,皇上決定之前為何不與內閣商量?當初建立新六衛,繞過朝廷處理吳淳夫,老臣都勸諫過。皇上嘴上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忘了,一而再,再而三。皇上要是不信任內閣,老臣不是不可以回家種田。”
    朱慈炅溜下禦座,走到來宗道身邊,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意思是來閣老別生氣,你先坐。
    來宗道瞬間軟化,歎了口氣,坐了下來。
    “朕其實和內閣商量過的,徐閣老就和朕討論過多次,徐閣老的《商邦考略》不是已經發到內閣,來先生沒看過?”
    來宗道的火氣直接就壓向了病中的徐光啟。
    “是你慫恿皇上經商的?”
    徐光啟覺得自己非常冤枉,自己的確和皇帝討論過很多次商事,但僅限於學術討論啊。再說,他一到南京就病倒了,已經十天沒有理政了。
    徐光啟張著嘴,想要分辨,一時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好在劉一燝開口了。
    “子由,息怒,皇上也跟老夫討論過的。”
    但他馬上又將目光投向群臣皆坐,皇帝獨站的朱慈炅,神情嚴肅,開口就是格局。
    “老臣想問問陛下,陛下究竟想要個什麽樣的大明?”
    朱慈炅微怔,離開來宗道身邊,緩步走向殿門,望向殿外的青天白雲,背對群臣,緩緩開口。
    “朕想要的朕也不知道,有些懵懂,但絕對不是現在的大明,不是現在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
    諸卿,國家財政靠著抄家滅族支撐,你們覺得正常嗎?黃首輔在北京玩抄家治國玩得不亦樂乎,朕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蠹蟲是清理不完的,但總有一天清理的成本會遠遠大於收獲。黃立極也許可以吃曆史紅利,扛過五年,然後把巨雷扔給下一任,給自己留下個能吏的好名聲?
    哼哼!你們都會老去,但朕遲早要麵對。
    南稅改糧,你們都覺得可以緩解北方的糧食危機。但本質上,也不過是南糧北運,大明的整體糧食並沒有增加,反而在運送中消耗掉了不少。
    朕不來南京不知道,江南人口如此密集。如果南糧北運可以解決北方的糧食危機,南方糧食危機出現又該怎麽辦?
    畢閣老已經注意到漕糧消耗是個大頭,他希望整理漕運,使用更快的天啟車船。但是明明海運才是最省力最省糧的,為何沒有一個人敢提?
    漕工衣食所係?那為什麽不為漕工提供更好的工作機會呢?海運也需要水手,造船也需要工匠,修新城更是需要龐大的人力。
    這就是你們所謂皇帝經商與民爭利的真相,朕要給河工、流民提供更多的崗位。如果這是爭利,那麽朕就爭了。不過,很遺憾,土豪劣紳從來非民,所以朕不是與“民”爭利。
    至於朕憑什麽爭,就是用二十萬新六衛,更多的火銃、火炮、刀劍來爭,所以說什麽擴軍是窮兵黷武,橫征暴斂的也可以閉嘴了。
    可笑的袁可立,以為可以通過戰爭廢掉朕的軍力,他沒想到,朕轉頭就能拉起二十萬大軍。
    朕相信,在刀劍麵前,稅收、土地都是可以談的,朕也不是不講理的昏君。朕沒有把人逼到死,朕指給了他們一條康莊大道。”
    具服殿內一片沉默。
    來宗道低下了頭。對於薊州糧案的擴大化,因為朱慈炅沒有將抄家所得收入內庫而是歸入太倉,作為中樞決策者,他也表示了支持,他內心也知道這不是正經國策。
    徐光啟對於皇店經濟倒不是完全反對,但單單北京四大皇店就出了太多問題,而且一出問題就是群體事件,他對此有深深的憂慮。
    皇帝為什麽單單就對這種經濟模式上癮了呢?他隱隱覺得國家對商業的幹預過深,與他研究的商邦商政完全不同。但他病體未愈,有些想法也考慮不完善,不好宣之於口。
    倪元璐覺得自己很可能未來角逐黃立極繼任者的位置,他忍不住眉頭緊皺,這個國家的問題太多了。
    翁鴻業就是統計應天府人口的主管,他當時就嚇了一跳,這麽多人,應天府需要多少糧食啊?他曾經私下找過皇帝,要求中止南稅改糧,否則江南也會有糧荒。
    王鐸應對的是教育和官僚改製的問題,皇帝沒有談到,但也有牽扯,如果決定走海運,大明龐大的漕運機構怎麽弄?
    阮大铖應對的是宣傳口的問題,他想法簡單,皇帝的大腿最粗,堅決支持。但皇帝的這些想法應該怎麽融入《朕問》和《通報》呢?
    蔣德璟依然是天工院中書裏打雜的,啥都要幫忙,但是他的全局觀也在慢慢加強,大明的很多問題啊。為什麽有時侯看著很好的決策,但換個角度又不對了呢?有些決策一時很好,很快又有新問題了。怎麽就沒有一勞永逸的辦法呢?是我讀書還是太少,沒有領會到聖人真意?
    張國維是天工院新人,主要是負責工程技術這塊,新城建設和大鐵廠都是他在弄。他是到過基層的,對於皇帝的民本思想感受最深,深深認同。單單南京新城,十萬民工都不夠,漕工想來,完全沒有問題,皇帝的想法是對的。
    孫傳廷負責的是整體國防,對九邊和平遼開支非常關注,他是支持南稅改糧和海運的,軍費壓力非常大啊,他要銀子,才不管銀子怎麽來的。
    楊嗣昌負責的是裁撤衛所和整編新軍,新六衛的連續翻番讓他頭痛無比,窮兵黷武就是他跟皇帝說,趕緊低下頭,免得被人注意。
    楊文嶽負責的是裝備後勤,反正皇帝總是有錢,他沒有什麽焦慮,按部就班,想的是啥時候可以像孫傳庭一樣掛帥指揮打建奴。
    吳阿衡負責的是海軍和軍校,海軍還沒影,軍校也是圖紙,但軍校學生已經陸續到達了。他早煩了和這群娃娃打交道,天天盼著毛文龍趕緊回來,你丫的把安慶當家了。
    今天聽到皇帝兩個船廠還要收編沙船廠的想法,他是打心裏支持的。至於什麽與民爭利,他覺得過了,皇帝開發的產業基本都是不被人重視的產業。
    唯有劉一燝,想法很多,望著那個小小身影,猶豫了下還是開口。
    “老臣看陛下的皇民土地政策,似乎是要把天下土地都變成皇莊?”
    朱慈炅沒有回頭。
    “不諱言,是!
    分步推進,這是目標。朕這個天下之主難道不配成為天下土地之主?朕要土地做什麽?斷絕兼並。
    對於耕者農夫而言,當土地屬於他們自己,生產的積極性不是佃種可比的,這才是提高國家整體糧食產量的治政方法。”
    朱慈炅豁然轉身,炯炯目光望著殿內諸臣。
    “耕者有其田,織者有其杼,居者有其廬,老幼有從依。這就是朕想要的大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