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向海圖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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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部官員將熊文燦和鄭芝龍帶到武樓前的小廣場,這裏內宮監的太監和旗手衛的士兵才剛剛上值。
    三人停在廣場外,觀禮了旗手衛的士兵換防。上直衛在南京已經全部撤銷,僅剩一個旗手衛,不過內核大不一樣了。
    新旗手衛的核心和基層軍官基本都是在廣濟倉戰場的傷兵,還有當初與昭武衛內鬥胸前受傷的幾十人,士兵是從南下各軍中挑選的高大帥哥重新組建。
    畢竟是皇帝儀仗,顏值還是很重要的。
    最近他們率先換裝了新軍服,值崗的士兵是鎏金鷹麵罩甲和深黑短裙甲,他們軍帽也換成了銀翅白羽盔,腳下是黑色護腿長牛皮靴。白紅黑三主色從上而下,腰佩雁翎刀,手持亮銀槍,頗為威武。
    他們也有部分人穿的常服,黑色冠笠,金絲鷹揚服,繡鷹護腕,還有身後雪白祥雲飛翼紋披風,一點不輸錦衣衛了。
    也不知道什麽原因,他們沒有和昭武衛結仇,反而看錦衣衛非常不順眼,大約是所謂的大漢將軍搶了他們的風頭。
    換防的是值崗士兵,兩隊領軍將領身上的殺氣幾乎毫不掩飾,互相挺胸踏步對視,換防那架勢很像他們要打起來。
    熊文燦和鄭芝龍看得麵麵相覷,不過著常服的旗手衛官兵都比較和善,他們好像可以隨意走動。但他們一模一樣的服裝,一時很難分辨誰是官誰是兵。
    一個旗手衛和一個太監走向了引路的禮部官員。那名旗手衛缺了半邊耳朵,身上散發著一股狠厲之色,他靠近後一眼就盯上了鄭芝龍,目光似乎要把鄭芝龍剝光。
    便是素來膽大,見多識廣,早做好心理準備的鄭芝龍也有些驚嚇,慌忙低頭。
    禮部官員已經和那太監打上了招呼。
    “餘公公!”
    “公公可不敢當,李大人今天這麽早,皇上一般要巳時後才會接見啊。這兩位是?”
    “福建巡撫熊文燦大人和福建海商鄭芝龍,陛下點名今天越次覲見的。這可不敢遲了,隻好早早來等,後續通行令牌還得麻煩餘公公。”
    “哦,有這回事,昨夜劉應坤公公吩咐過的。這邊坐吧,再登記下,領兩個牌子。現在還沒到辰時呢,你們可有得等。熊大人要喝點茶湯嗎?”
    熊文燦瞬間會意,連忙上前握住那餘太監的手,一張工部銀行不記名的銀票非常自然的滑入餘太監袖中。
    “餘公公,幸會幸會。”
    餘太監更熱情了,連忙招呼熊大人入座,讓手下太監準備茶湯。抽空瞟了眼,我的媽,五十兩,大超標了。這是大貪官啊,要提醒下東廠同僚注意這個人,再賺點情報費。
    不過,他臉上的笑容更和善了,親自要將熊大人迎入座。
    有白臉自然有紅臉,旗手衛那個大約是軍官的冷冷開口。
    “搜過身了嗎?”
    場麵一冷,餘太監連忙圓場。
    “例行公事,例行公事。再搜一下吧。”
    到此,李大人的工作結束,又囑咐了熊大人幾句,便告辭出宮了,後麵自然是內宮監接管了。
    餘公公熱情接待後便告罪要忙他的公事,高座在門禁處,泡上一杯大紅袍,打開昨日的通報,幻想早日換上大紅袍。
    旗手衛搜身後那將官也沒有再為難二人,和值崗領隊在一邊閑聊著什麽“黑白無常”。就是剛剛重新掛牌的南鎮撫司,因為他們的飛魚服是黑白二色,所以外號黑白無常。
    兩個將領似乎都很遺憾旗手衛沒有皇民義務兵,不能打入敵人內部。南鎮撫司剛剛掛牌,瞬間就成了全軍公敵。
    熊文燦在座位上幹坐,不敢過多張望,還是有些拘謹,畢竟他沒有真正陛見過。
    他就是中進士的時候,遠遠望了下一閃就不見的萬曆帝。泰昌帝他倒是見過,不過那時泰昌帝還是太子,也基本是禮儀性質的遙見。後麵的天啟帝他都在地方為官,就算進京時間也短,更不可能看到。
    現在的重啟小皇帝,那可是傳說滿天飛的主,這次到南京更是小皇帝欽點的。他讓自己帶鄭芝龍陛見要做什麽,熊文燦多少有些慌亂。
    鄭芝龍非常老實的低著頭,不時整理著自己的衣服。他感覺自己穿著有點失誤,平民服裝不如商人服裝,上報的信息自己是海商啊。
    他比熊文燦緊張多了,而且他的信息可比熊文燦還多。
    李國助,徐文西這兩個狗東西竟然比他還先接受招安,徐文西有魏國公府的背景可以不談,李國助是他的手下,憑什麽可以混到錦衣衛千戶?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小皇帝派東廠的人來找過他,結果被李魁奇直接趕跑了。他還知道,小皇帝派李國助聯係過劉香。
    鄭芝龍不是麵相上那麽人畜無害,他在李國助的手下中安排有他的人。
    鄭芝龍在跟荷蘭人、西班牙人甚至日本人打交道過程中,在李旦、顏思齊的身上甚至林鳳的傳說中,很早就意識到,要依靠朝廷才能成事。
    否則,說不定哪天就會被手下或者外敵弄完蛋,海盜的生存法則就是這麽殘酷。
    他試探過日本,但對日本幕府來說,他是外國人,天然就不可能得到支持。他的手下大部分都是大明人,大多數人的想法都是發達了要回到大明,大明是鄭芝龍唯一的選擇。
    早在朱一馮主政福建時,他就跟朝廷有過很多接觸。他在朝中也不是沒有人,剛剛從南太常寺卿位置上退休的林宗載老爺子,就是他偷偷磕過頭送過大禮的“恩師”。
    這次招安,除了李國助的背叛和劉香招安的緊迫感,鄭芝龍更多就是聽從了林宗載的勸告而下定決心。他不惜與李魁奇翻臉,也要跟熊文燦談招安。
    沒想到剛談妥,熊文燦正要為他請旨,皇帝欽點要見他了。這件事,十八芝內部是有意見的,芝虎芝豹堅決反對他到南京,因為汪直的遭遇在海盜中流傳至今。
    不過,林宗載和鄭芝鳳支持他進京。芝鳳認為和皇帝直接談招安,待遇說不定比熊文燦能給的更好。林宗載卻告訴了他小皇帝的很多真實傳說,讓他判斷小皇帝值不值得信任。
    鄭芝龍最後下定決心,要去見小皇帝。開玩笑,我一堂堂七尺男兒還會被一個三歲娃娃嚇倒不成?結果現在,小皇帝還沒見到,他的心髒都快跳出來。
    我煌煌大明果然不是西洋人和倭國人那樣的草台班子,陛下,草民真心歸順啊。
    熊文燦和鄭芝龍沒有坐多久,就有官員陸陸續續的來了,大部分人亮了腰牌,接受簡單搜身,自己在內宮監的桌上簽名點卯就直接進宮了。
    熊文燦找餘太監打聽才知道,這幫人是傳說中的天工院“走地錦雞”。走地錦雞當然是大明官場給天工院行走們起的雅稱,貶損中多少有些酸味,錦雞可是尚書級別的官袍補子。
    熊文燦是施鳳來、張瑞圖他們那一科的進士,比天工院這幫中青年大了基本一代人,那一個個都是相當陌生。更別說其中還有相當多李世熊這樣的十品官,在熊大人眼裏那是什麽阿貓阿狗。
    人來人往了半個時辰,熊鄭二人身後也有了官員等待陛見,先前一個是工部郎中,後麵一個居然是南禮部侍郎林焊。
    林焊也是福建人,和熊文燦倒還親切,他終於是和鄭芝龍見麵了。
    林焊這輩子再也不可能上奏“義士鄭芝龍收海盜鄭一官有功”這樣的離譜奏章,也不用為此羞愧得吞金自殺了。朱慈炅無意中的小翅膀,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鄭芝龍和林焊也很親近,這可是福建大官,老鄉黨,需要好好孝敬的。林宗載下野後,鄭芝龍也急需攀附個中樞大員,這不是趕巧了。兩個福建人瞬間看對眼,約好夜泊秦淮。
    熊文燦倒被稍稍冷落了,但人家鄉黨之間熱情點怎麽了嘛,他隻能繼續無聊張望。卻突然看到遠處走來一人,有些熟悉,但不敢確認。
    這個人居然也是正三品官服了,熊文燦待此人走近才試探開口。
    “文弱?”
    楊嗣昌抱著一疊文書,停下腳步,也有點迷惑。
    “太蒙兄?”
    熊文燦和楊嗣昌認識還是兩人複雜的官場姻親,熊文燦的兒子娶了姚明恭的女兒,姚明恭和楊嗣昌家都是湖廣人,姚楊兩家也有點姻親關係。
    熊文燦瞬間熱情,拉著楊嗣昌的手,上下打量。
    “多年不見,文弱都穿上緋袍繡孔雀了,現在身居何職?”
    楊嗣昌和其他人點頭拱手,才和熊文燦走到一邊。
    “慚愧,掛了個戶部侍郎銜,提督皇家銀行事。太蒙兄不是剛剛巡撫福建,怎麽回南京了?”
    熊文燦非常主動的討好,毫無被後輩超越的尷尬。
    “這不是陛下召見嗎,所以隻得匆匆而來了。皇家銀行好啊,聽說是戶部銀行和工部銀行的上司部門。我昨日到工部銀行換銀票才知道,都是銀行,你們不一樣啊。”
    楊嗣昌微笑點頭。
    “陛下召見,可能是海防,你要有準備。我現在不在天工院了,具體也不知道,太蒙兄心裏有數就行。”
    說完,拍了拍手中文書。
    “不過,我今日公事挺忙,恐怕不能久陪太蒙兄。你是住在驛館吧?晚上,小弟讓家中仆人去驛館接你。”
    熊文燦當然不介意,連聲答應。
    “好,好。文弱如今也是大忙人了啊。”
    楊嗣昌擺擺手。
    “沒辦法,陛下性子比較急,拖延不得。我要先去天工院蓋印,還要找南監國加印。到天工院估計得耗費不少口水,怕是要耽擱半天。南監國下午就不上值吧,這我還必須中午前弄完。”
    熊文燦十分知趣,連忙拱手。
    “那文弱先忙,晚上再見。”
    楊嗣昌也拱手作別,他雖然已經不在天工院了,卻依然特殊,流暢通過門禁,大步進宮了。
    熊文燦望著他的背影,麵色不動,心中卻是滿心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