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向海圖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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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一燝差點沒笑出來,偽裝出來的怒火也裝不下去了。小皇帝臉皮之厚已經有他七成功力,如果不低頭躲閃那一下就完美了,不過他也覺得小皇帝有點可愛。
    關於張居正平反,附祀神廟這件事,其實一開始沒有多大問題,劉一燝和黃立極都不反對,本來都要成了,就等選個吉日就正式把張居正的神主牌送進太廟,原定就是太祖誕辰。
    但當南京傳出係列官製改革,尤其是十品官出現,統計人口和清丈田畝幾乎同時進行,朝野風向瞬間突變。
    你們內閣誰要威逼主上,欺淩幼主?劉一燝和黃立極瞬間被噴爆,誰要做張居正?劉一燝和黃立極都感覺有點頂不住,再也不提這事,張居正哪涼快哪呆著去。
    至於小皇帝,你大了你自己來,劉黃二人瓜田李下,想不被說別有用心都難。黃立極怎麽想的不知道,反正劉一燝決定一直拖下去,要是黃立極自己辦了最好,但黃立極又不傻,這件事就一直被擱置了。
    朱慈炅事情多,過了就忘了,直到想起要抬升鄭和的曆史地位,才突然想起,朕說過多次的張居正配享太廟這事怎麽還沒有辦成?
    劉一燝看了眼吳阿衡,這個軍事參謀一直在低頭寫字,劉一燝也不知道小皇帝到底對這個新來的參謀有幾分信任,有些話的確不好說了。
    他正色開口,避而不談張居正。
    “陛下,鄭和的確身份特殊,若是封侯,陛下也許無事,但後世必然遺害無窮。陛下這麽聰明,一定也明白老臣的意思。”
    朱慈炅當然明白,但朱家強種特質發作了,嘴裏嘟囔。
    “朕可不想聽到後世有傻逼說大明無明君無名臣無名將,單單一個鄭和,上下五千年誰能比肩?”
    劉一燝不知道傻逼是什麽東西,估計是在罵人,當即勃然大怒。
    “胡說,誰敢?”
    朱慈炅歎息了一聲。
    “一萬年來誰著史?有些崽種就喜歡搏眼球,咱們管不了後人的嘴的。數典忘祖之輩,今天就沒有嗎?”
    劉一燝愣了一下,抹黑洗白你朱慈炅不也愛做?但他不想和朱慈炅討論這事,感覺被這娃娃故意轉移話題。
    “陛下隨口這聯詩到是不錯,但感覺不像陛下風格,不知出自何人。”
    朱慈炅愣了一下。麻蛋,“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裏外覓封侯”,他的作者叫李鴻章。真晦氣啊,怎麽會想起這廝。
    朱慈炅反應很快。
    “大祭的時候,朕出宮接見了一些秀才宣令官,他們送了一些平時詩作給朕。朕就記住這兩句了,一時倒忘了作者了。希求幸進之輩,不值一提,說不定將來賣國。”
    劉一燝聞此便不感興趣了。
    “陛下,如今朝野動蕩,《朕問》要嚴格審查了。還有衍聖公的事,這時節外麵太亂了。陛下便是要追封鄭和也不是個好時機。”
    朱慈炅微笑,自信開口。
    “朕最擅長亂戰,先生知道的。不如這樣,追封鄭和為開海侯,追封戚繼光為定遠侯,呸,鄧文明占據這個爵位,改為鎮海侯,追封張居正為後武侯,一起配享太廟。”
    劉一燝愣了一秒,略一拱手。
    “陛下大才,老臣先告退。”
    說完起身便走,剛走到門口,便又轉身回來,坐回座位,端起茶碗,狠狠的灌了一口。
    “陛下,國之大事,非同兒戲。陛下如果一定要如此,發往北京試試吧。老臣剛聽那熊文燦說,陛下欲使其使歐羅巴。”
    朱慈炅很隨意點頭,他心裏盤算黃立極是否比劉一燝聽話,這個事能不能操作。
    劉一燝都開始倚老賣老了,估計真不能指望。但和黃立極分開這麽久,也不一定好使,北京的風比南京更冷啊。難不成真要等到自己親政才行?
    唉,這幫人就是喜歡沒事找事,和死人較什麽勁。
    朱慈炅完全沒有他才是始作俑者的自覺,反而覺得朝野大臣都是混蛋。
    劉一燝沉吟了一下。
    “陛下,去趟歐羅巴花費可不小,陛下有何謀算,恕臣眼拙,看不出來。”
    朱慈炅這才注意到,劉一燝闖宮不隻是想給自己壓力讓自己收回“亂命”,還有國事的。他看了下會議桌上的碎玻璃。
    “譚進,朕記得抗疫十傑裏有家藍記油紙傘,他們開發的油布手套宮裏還有嗎?如果有,你戴上手套,把這碎玻璃處理了吧。小心點,容易劃傷的。”
    譚進想了想,想不起來,又看到盧九德一臉喜氣的回來了。
    “奴婢先去房尚儀房間裏找找看。”
    朱慈炅也看到盧九德臉上的喜氣了。
    “怎麽這麽快?”
    盧九德連忙回答。
    “奴婢隻送到了宮門口,畢竟陛下身邊的事更重要。陛下放心,奴婢仔細交代過了。”
    朱慈炅怎麽能不放心呢,這混蛋連受賄都掩飾不住,果然不堪重用。忍不住冷冷刺了一句。
    “多少?”
    盧九德愕然,低垂腦袋,攥緊衣袖。“兩……兩百。”
    朱慈炅沒有計較,“喏,桌上玻璃整理了,別把朕的地圖損傷了。”
    所有人都看向朱慈炅又看向盧九德,盧九德可沒聽清朱慈炅剛剛對譚進的吩咐,臉色喜色重現。
    “欸,馬上。”
    站在劉一燝身邊,直接就拿起幾塊大點的碎玻璃,疊在一起就要搬出去,還沒搬起來,掌心一痛,本能收手,兩隻手掌都被劃傷,血珠一下就出來了。
    朱慈炅神色不變。
    “怎麽這麽不小心?這東西毒性大,還不趕緊去景嶽先生屋裏找酒精清洗?”
    盧九德嚇壞了,趕緊跑出去,禦書房內一片嗤嗤低笑。
    朱慈炅又對四個小宮女開口。
    “看到了吧,做事要謹慎,可別學你們盧教官。”
    四人紛紛點頭。
    劉一燝注意到玻璃下壓著的《坤輿萬國海圖》,感覺他要問的事和這圖有關。
    “這是蔣中葆當初臨摹修改的那幅地圖?”
    朱慈炅站起身來,劉一燝和吳阿衡也連忙起身。不過,朱慈炅沒有再劍指海圖,隻是遙望。
    “向南,劉先生是知道的。”
    劉一燝的白須垂到了胸前。
    “這和出使歐羅巴有什麽關係?”
    朱慈炅神情開始嚴肅。
    “劉先生已經知道,荷蘭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已經到了我們家門口。他們能來,為什麽我們不能去?
    朕派人去看看,就是要告訴我大明的精英們,世界已經聯通,我們的敵人不再隻是北方,還有海上。大明的治政者們未來不僅要有國民意識,也要有世界意識。
    無論從政治經濟還是軍事實力來看,我大明如今依然在歐羅巴諸國之上,但要居安思危啊。他們正在掠奪全世界,國力變化日新月異,如果我們不走出去,我們未來必然會落後。
    如果有一天,當他們的士兵踏上神州的土地,我們的子孫後代想起此時此刻。劉先生和朕的棺材板恐怕都要壓不住,我們會被後人戳脊梁骨的。”
    劉一燝抿了抿嘴唇。
    “陛下,老臣不是反對。老臣隻是想知道,遣使出去有什麽好處,要達成什麽目的?老臣要知道陛下的想要的結果,才能更好的籌謀準備。”
    朱慈炅坐回禦座,大明士大夫比他想象的開放,他還以為劉一燝是閉關鎖國那一派來找他發難的呢。
    “目的很多。第一,我們要了解歐羅巴的具體國情,知道他們的發展程度,將對我們有利的東西拿回來,增長我們的見識。
    第二,給我們的絲綢瓷器茶葉找到更好的銷路,朕想要建立全球貿易,我大明有資格主導這個世界,朕要讓重啟銀幣成為這個世界的硬通貨,大明可以全世界收稅。
    第三,也希望能夠解決一部分大明的糧食危機。朕希望離大明已經很近的英吉利,法蘭西,瑞典,神羅諸國,甚至奧斯曼和波斯,都能直接來大明交易。
    朕的想法是,隻要有一船糧食靠岸,他們就能帶著一船貨物。
    當交易對象多了,我們就不會過於依賴西班牙人了。大明才有和西班牙人徹底翻臉,真正拿回呂宋的資格,我們也才能讓西班牙的白銀危機對大明的影響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