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西宮夜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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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膳房的動作非常快,很快就將餐具餐桌擺上來了,還有教朱慈炅的漂亮琴師也來了,不管怎樣皇帝賜宴的規格還是齊全的。
    隨著房袖也帶回自釀的葡萄酒,燒鹿肉、燒香菇、炙魷魚、酢豆腐、筍雞脯、燴三事,還有白玉冬瓜湯,也一起上桌。
    這些東西比朱慈炅自己還吃得好,看得他剛吃飽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可惜,很多大明宮廷菜品在張介賓的建議下,小皇帝沒法享受。
    不是嚴格的宴會規製,不過是朱慈炅隨口給兩位閣老加餐,禦膳房的那幫人在朱慈炅來南京後一直沒地方展示手藝,這下終於派上用場了。
    朱慈炅想下禦座給兩位閣老斟酒,劉一燝連忙起身阻止。
    “陛下別來,老臣已經受不起陛下禮遇了,說不定哪天就交代在武英殿了。”
    徐光啟掩嘴大笑,朱慈炅愣了一下,倔強的開口找場子。
    “朕給徐先生斟酒,又不是給你。”
    從房袖手中接過酒壺,走向徐光啟。徐光啟半蹲著將透明玻璃製成的三足酒樽捧起,接過朱慈炅雙手倒下的紅色酒液。
    徐光啟可不敢像劉一燝一樣忤逆皇帝,相反因為屁股不幹淨,還因為張瑞圖的遭遇,他其實一直非常畏懼朱慈炅。
    他非常恭敬的致謝。
    “老臣謝陛下賜酒。”
    朱慈炅心滿意足的回到禦座,徐光啟才慢慢歸座。
    “皇店手藝不錯啊,這玻璃酒樽可是稀罕物。”
    朱慈炅感歎了下。
    “都是些正事不做的家夥,朕叫他們製作些玻璃器皿來賣,他們居然費勁搞來一堆這玩意。”
    劉一燝沒有看到盧九德,不過他還是舉起酒樽晃動葡萄酒。
    “這東西倒真有點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味道,不過,陛下不是說有毒嗎?嫌老臣礙眼,賜杯毒酒?”
    朱慈炅知道他想到了盧九德的事。
    “碎玻璃劃破傷口,沒毒也有毒。劉先生用的,可是工匠仔細打磨拋光過的,可有什麽地方刺手?”
    劉一燝不再抬杠,微微點頭,放下酒樽拱手。
    “老臣等就放肆了?反正的確餓了。”
    朱慈炅攤手。
    “兩位先生請,隨意用,不必忌諱。李師既然來了,為兩位先生助興一曲吧。”
    琴師款款欠身,跪坐琴前,雖然隻有一張琴,《夕陽蕭鼓》同樣悅耳動聽,不愧是朱慈炅的音樂老師。
    兩個老頭確實老了,滿滿一桌菜,他們大多淺嚐輒止,尤其是劉一燝,他竟然隻吃豆腐,肉菜隻是淺淺動了一下。
    朱慈炅這會倒沒有覺得浪費,隻是有些略微感覺到人事無常。他一直擔心的是,這屆內閣能不能幹滿五年,五年之後,他又依靠誰,他和內閣之間還會不會這麽和諧。
    朱慈炅舉著水杯以水代酒敬了兩位閣老三次,兩人就先後放下玉箸,喝茶漱口,要絲巾擦嘴了。
    這頓晚餐朱慈炅遵守劉一燝的教誨,食不言,沒有打攪兩人用餐。當餐桌撤走,眾多太監宮女撤退後,劉一燝再度問出了一來就問的問題,但語氣已經和緩了許多。
    “陛下找老臣等所為何事?”
    朱慈炅又開始了無意識的轉筆,他小手雖胖,但指節卻非常靈活。
    “兩位先生,朕即位以來,推動了許多改製和政策。朕想請教下,望兩位先生能直言不諱,這些政策對大明好嗎?”
    劉一燝稍顯驚訝,與徐光啟對視了一眼,神情比較鄭重。
    “縱有不足,實則有大功於社稷,陛下天慧,老臣亦歎服。陛下息黨爭,卻韃虜,收藩王,安流民,開新政,大明已經頗有中興之相。”
    徐光啟也連忙附和。
    “陛下以五年為期任命內閣,朝堂紛爭大減。收禦史入督政院,朝臣皆安心理政,政事雖繁雜,但基本穩定。陛下雖幼,天下已無輕視陛下之徒。隻待陛下長成,大治之期不遠矣。”
    朱慈炅微微一笑。
    “你們東林黨人不敢亂來,不過是因為朕也學會你們東林黨人的手段而已,你們汙蔑先帝,朕也可以把你們的棺材板撬開。所謂息黨爭,隻不過是表麵平息罷了。
    來先生曾向朕推薦了四個人,今日朕隻取了一個孫三傑,劉先生應該知道原因。隻因為孫三傑是山東人,在北方為官。
    南北榜早已定製,南北之分野卻依然存在。朕居南京還不久,朕就明白了成祖定都北京的根本原因。宋太祖說南人不可為相,雖然偏激,但不能說沒有道理。”
    劉一燝臉色鐵青,胡須抖動。
    “陛下是不是東林有什麽成見?先帝所為,未必全是汙蔑。陛下是對老臣和徐子先有什麽不滿嗎?老臣二人皆是南人。”
    朱慈炅撅嘴,給了劉一燝一個莫名眼神。
    “教育是國之大事,絕不容許任何民間和私人組織插手,說難聽點這就是覬覦大位,顛覆國家。在朕眼裏,這是武後沒有肅清的世家餘毒,教育必須要官山海。
    劉先生你護得了東林一時,護不了一世。當蒙學中學大學的三級官辦教育完成,書院之流統統會被朕掃進垃圾堆。
    或許以後還會出現課外補習班、學閥之類,但是膽敢向關乎子孫後代的教育伸手,無論是誰,朕都敢拔刀子。教育是國家禁地,朕會留遺詔與後人,膽敢試法者,必族之。”
    劉一燝雙目圓睜,半響不語。
    徐光啟同樣震驚,他沒有想過,朱慈炅竟然比張居正,魏忠賢還要激進,這都已經不隻是東林的問題了。他感覺有些慌張,但他不敢開口反駁,低頭喝茶,端茶碗的手卻微微顫抖。
    劉一燝終於回神,歎息了一聲。
    “陛下何至於此?陛下此心不知要失多少賢者於野,老臣隻望陛下多讀典籍,勿傷國本。”
    朱慈炅不愧是劉一燝教的學生,他很快領會了劉一燝的意思。一句“勿傷國本”居然有兩層含義,表麵意思是賢者是國本,更深層次的意思是“傷”,朱慈炅本人或者他的子嗣是國本。
    他本來是真心想向兩位閣老請教對策的,那知道聊著聊著聊出一團火氣。
    朱慈炅毫不退讓。
    “朕有天命在身,無懼宵小。所謂賢者,不能為國所用,反為國之大害,賢從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