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孤雁裂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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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慈炅送走周王,沒有再等襄王和蜀王。禦輦穿過西宮,遙望了下即將封頂的乾清宮,穿過西六宮殘垣,朱慈炅第一次來到龐大的內花園。
    內花園算是南京紫禁城保存比較好的地方,也是因為除了回廊涼亭,這裏沒有啥高大的建築,本就不易“著火”。
    不過這裏曾經珍貴的花卉名木在朱慈炅沒來之前早已經移栽到蘇州園林了,先前王之心所謂“稍加”整頓就可以使用,也整頓了幾個月不讓朱慈炅過來。
    劉應坤可不想為前朝太監們背鍋,萬一小皇爺看到啥,他絕對要頂缸。他已經為這次整頓賠了不少人情了,總算可以拿出手了。
    內花園裏到處都是翻新的痕跡,雖是冬日,翠竹成蔭,古樹鬆石,冬菊臘梅,茶花朵朵,依然處處綠意,花香清新。
    朱慈炅粗看之下很滿意,下了禦輦,對劉應坤予以肯定。
    “大璫辛苦了,花費開銷大嗎?”
    劉應坤連忙躬身低頭。
    “小皇爺,花費不大,也就不到兩千兩銀子。”
    朱慈炅仔細看了看許多新栽的草木,一臉狐疑。
    “真的?”
    劉應坤一看就知道朱慈炅起疑了,趕緊解釋。
    “奴婢隻向田公公申報了兩千兩,還有百多兩結餘,大前天就歸賬了。其他主要是些人情,當然,李公公也幫了不少忙。”
    聽劉應坤又提到李實,朱慈炅的氣雖然消了,但也不那麽輕易放過的。他冷笑一聲。
    “李實怎麽幫忙的?”
    劉應坤看起來很老實。
    “李公公聲稱東廠通過一些舊檔查清楚了一些皇家財產的去向,然後就有人主動歸還了,還附送了不少東西。”
    朱慈炅小臉驚奇。
    “哦,這他都能查到?”
    劉應坤心髒撲通了一下,趕忙說話。
    “大約是沒有查到。不過,外麵傳言東廠擅長偽造舊檔,心裏有鬼的人大約是不敢賭的。”
    朱慈炅不置可否。
    “切,雞鳴狗盜之徒,上不了正堂。”
    說完就邁出小短腿走向一簇翠竹,劉應坤也不再分辨,和譚進盧九德等人一起,趕緊跟上。
    朱慈炅握住一根細竹晃動,小腦袋望向竹梢。
    “譚進,這是什麽竹?可否做釣竿?”
    譚進哪裏懂這個,也上前試試手感。
    劉應坤有點慌。
    “小皇爺,這是鳳尾竹,長不高的,比較脆,恐怕不太適合做釣竿。”
    朱慈炅失望放手了,不能做釣竿的竹子就不是好竹子。
    “那有什麽用?”
    劉應坤接話。
    “這竹長得密,適合觀賞。”
    朱慈炅不置可否,繼續在竹林小徑中前行。
    劉應坤跟在身後解說。
    “這是粉綠竹,景嶽先生特意遣人送來的,小皇爺平時喝的竹葉泡開水,就是用的這種竹葉。景嶽先生說這竹可以藥用,奴婢安排有人專門照顧。”
    朱慈炅停頓了下。
    “可靠嗎?以後內廠、東廠和密衛都安排人照看,記錄。如果一定要用,可以多種幾處。”
    劉應坤額間汗水都出來了,他張口就來,皇帝安全不要了啊。他連忙俯首。
    “奴婢明白。”
    朱慈炅在涼亭駐足,看向這竹林小道,這設置頗具匠心,有種曲徑通幽的感覺,天熱時在這裏倒是可以避暑讀書,就是不知道蚊蟲多不多。
    穿過竹林,朱慈炅就遠遠看到了紫禁城玄武門宮牆,和值崗的昭武衛士兵,宮牆上的士兵也發現了皇帝一行,紛紛從城牆上冒出腦袋。
    朱慈炅停步,向他們揮手,這群士兵嚇壞了,趕緊挺直腰杆,還有一半消失不見,迅速站到了城牆的另一邊。
    朱慈炅被他們突然冒頭又突然消失逗笑了,這群昭武衛肯定有不少皇民義務兵,不然不會對他這麽好奇,老昭武衛的小兵朱慈炅好多都認識,早對他免疫了。
    不過他今天沒有上城牆見他們的打算,見到皇民義務兵,他瞬間就想起了周王在西宮書房內提起的義田案,思緒翻飛。
    他根本就不記得新中國是如何解決宗族問題的,雖然偏遠地區一直有宗族勢力長期霸占基層,形同黑社會般的存在。但大多數地方大多數人都已經不會理會什麽宗族了,宗族問題似乎早已經消失了,沒有人會關注這個問題。
    朱光明家族據說為洪武後裔,因長期戰亂遷徙,家中連族譜都未留存,更不知出自哪一支,太祖定下的字輩的韃清時代就消失了。
    所謂的家族也不過是祭奠始遷始祖,才傳五代,所有男男女女加一起也不過百多人。
    朱光明的父親更是參軍後離開了老家,進了城,朱光明小時候學校裏就他一個人姓朱。朱光明對家族僅存的記憶,便是給老家捐了兩萬塊錢,以此彰顯自己事業有成。
    朱光明作為太祖遺落在外的苗裔,他們家族其實也一直存在回歸宗族的願望,但經曆了改姓避開字輩等事,即便他們有始遷始祖的名字和一個奉節地名,想要與其他族人續接上基本不可能。
    朱光明也隻能隱約推測他們可能是當年夔東十三家挾持的宗室後裔,但所謂的夔東十三家是李闖殘餘,他們轉戰大半個中國,消滅的隻是藩王,諸藩那些吃不飽的宗室被裹挾絕對不少,哪一支都有可能。
    今天的朱慈炅依然保存著前世樸素的宗族情感,所以他對諸藩其實都很好,因為他不知道哪家有他前世的祖宗。
    朱慈炅深知這種宗族情感是整個文明的基石,更是血緣紐帶下的向心力,凝聚力,絕不僅僅是所謂的封建殘餘。
    但是,作為大明皇帝的朱慈炅也同時明白,宗法社會對國家行政的可怕阻力,甚至是文明進步的絆腳石。對大明而言,爬在大明身上吸血的就是這些以宗法為紐帶的士紳大族。
    朱慈炅糾結著小臉,下意識的在內花園緩行,宮廷重建的奢華被他無視,他欣賞不來那些草木山石之美。
    眼前又是一個小湖泊,比西宮那邊的人工禦湖還大一點,湖中還有人造的小島,頗有些北京西苑太液池的味道,不對,是北京抄南京的。
    “小皇爺,這內湖也是和玄武湖相連的,這湖邊的野蘆葦奴婢特意保留了一段,水草養魚。小皇爺等天氣好了,可以到這邊來釣魚,這裏的魚說不定更大。”
    劉應坤討好的聲音傳來。
    朱慈炅稍稍頓足,平靜的湖麵一隻孤雁被人群驚起,撲閃著翅膀,撕裂寒風,向北飛去,翼影掃過玄武門箭樓。
    朱慈炅的目光隨它向北,喃喃開口。
    “北方,早下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