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羊血明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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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束嫋嫋狼煙,如一條黑色綢帶在空曠的雪原上緩緩升起。一匹紅馬和一匹灰馬靜靜地守在煙堆旁,兩個馬頭親昵地擠在一起,貪婪地啃食著木盆裏的黃豆。
    一個頭戴蒙古氈帽蒙古坎肩卻身著大明紅襖的漢子在旁邊點了一個火堆,火堆上還燒烤著半扇黃牛肉,滋滋冒油。
    很快就有馬匹踏雪而來,一個同樣裝束的漢子遠遠下馬。同樣是雙馬,他牽馬靠近,也從馬背上抖出半袋黃豆,先給自己的兩匹馬喂上。
    然後才衝過來,伸手去搶火堆上的烤肉。
    “王頭,哪搞的?”
    “王頭”一掌把他的手打開。
    “剛烤上,急什麽急,大家還沒回來呢。”
    這是兩個明軍,卻深入草原數百裏。烤肉熟了,等了很久,陸續回來了八人,還有兩人沒回。王頭並不是這隊明軍的唯一首領,還有一個劉頭。
    王頭叫王錦,是一名百戶,長城受賞十兵之一,直屬平遼總督山海關傳令營的營正,身份地位可不低。劉頭叫劉振威,是薊鎮夜不收小旗,也是一員經驗豐富的老兵。
    這隊明軍一共十二人,傳令兵三人,錦衣衛四人,夜不收五人,可以說個個都是精銳。他們十二人曾在科爾沁的地盤突襲蒙古營地,十二人殺散一百多號韃子,無一人受傷。
    就是因為這一戰,中路軍左翼馬世龍部的楊廷耀以為他們就是左路軍,但他們是來尋找平遼左路軍的蹤跡的。
    他們已經深入草原快一個月了,連建奴控製的地盤都去了,依然毫無消息,大雪掩蓋了軍隊的痕跡。
    不過,非常奇怪的是,在左路軍的進軍線路上,很長一段距離一個蒙古人都沒有,一切太不正常了。
    劉振威舉著望遠鏡向西方張望。
    “算了,不等了,給他們留兩塊排骨,開飯。”
    王錦也暗自搖頭。
    “再向北走三天,如果還是沒有找到人,我們就必須撤了。回程,我們的馬還要吃幹草,遇到韃子根本跑不過。”
    劉振威把望遠鏡還給王錦。
    “真是見鬼了,三萬人啊,竟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科爾沁那邊也沒有他們的影子。”
    王錦把望遠鏡掛回脖子上,接過手下遞來的一根大排骨,狠狠咬下一口肉。
    “我感覺他們多半是迷路了,我們一路尋來沒有遇到有雪崩的地方。左路軍有大量朵顏人居然也能迷路,這個蘇布地忒不靠譜。”
    劉振威也接過手下切來的牛肉,還喝了一口烈酒。
    “王頭,你說,有沒有可能是蘇布地故意帶錯路的?”
    明軍正在大塊吃肉,小口喝酒,突然有人伏地。
    “謝三?不對,很多人。”
    眾人很快起身,抽刀上馬備戰,殺氣淩然。王錦手中望遠鏡望向西方,臉上其實有些慌張,但漸漸的,他露出了笑容。
    “是謝三。不過,我們的任務好像達成了,來的是我們大明的人。他媽的,這幫王八蛋怎麽會在西邊,叫我們這頓好找。”
    領兵前來迎接的明軍千戶叫鄒凱,羽林衛世襲百戶,先是太子侍衛親軍,然後是皇驍衛。薊州城下和建奴進行斥候戰時,他那一隊人全軍覆沒,他也就剩一口氣,但終是救了回來。
    戰後,他晉升千戶,同時也有了密衛身份。他以舊部身份追隨黃得功,成為了草原悍匪,不過他的終極任務是,一旦黃得功膽敢背叛大明,他要負責砍下黃得功腦袋。
    當然,這個任務目前沒有任何跡象,他依然是黃得功的左膀右臂。不過在外麵野久了,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呢,反正現在這幫馬匪跟紀律嚴明的新六衛氣質完全是兩種人。
    當鄒凱領著王錦等人到達左路軍營地後,尋人小隊徹底傻眼,一個個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出發時隻有三萬人的平遼左路軍,現在是羊吼馬嘶,人來人往,一個接一個蒙古包直接搭到了天邊。氈房、羊圈、牛欄、馬棚延綿至少二十裏,簡直是無邊無際。
    如果不是隨處可見的奇怪明旗迎風招展,王錦他們怎麽也不相信這是平遼左路軍,這麽大的營盤,這得裝多少人啊?怪不得一路上鬼都沒一個,敢情全在這了。
    精銳尋人小隊的悍卒們此時有些心驚肉跳,他們感覺掉進了韃子窩。
    蒙古小孩光著腳丫在踩成黑泥的草地上搶著光溜溜的大棒骨,蒙古婦人扛著幹草堆鋪散給羊馬,蒙古老頭躬在帳篷外修補破洞,還有些蒙古老婦雙眼無神的抱著羊羔取暖,有些蒙古小夥子在修理木車。
    王錦震撼莫名。
    “這裏有多少人啊?”
    鄒凱一臉苦澀。
    “二十六萬七千人,還不算左路軍。”
    左路軍真的牛逼大發了,簡直是創亙古奇觀。他們一路橫掃,開始還要打一下,後麵不用打了,小部落直接投降,大部落交涉一下,隻要保證不殺人,他們也投降。
    要插旗是不是?一塊破布,一碗羊血,一個大大的明字隨處飄揚。
    我都投降天可汗了,隔壁的怎麽能不投降呢,先降的部落帶路,去收拾附近的部落
    左路軍完全是帶著一群又一群的牧民長途行軍,打仗,不存在的,根本不用他們動手,他們的隊伍在草原上滾雪球,滾著滾著,連方向都搞不清了。
    蒙古人帶著奇奇怪怪的目的指路,你說往東,他說往西。東邊有河流可以紮營,西邊有大草場可以弄點幹草,北邊有山可以躲風雪,南邊有個部落羊挺多。
    連蘇布地都有點繞糊塗了,隻是感覺他們距離建奴越來越遠了,反正他決定沉默。
    搞到現在,他們終於走不動。三十萬人,幾百萬牛羊馬,連左路總指揮章世明都搞不清楚,他們是來收降蒙古人,還是被蒙古人同化了。
    他們不敢亂動了,因為動起來完全控製不住,極有可能還要加人。而且他們已經真正迷路了,隊伍裏沒有一個正經文官,這幫莽夫完全不知道怎麽辦。
    黃得功曾經偷偷的找章世明,要不,我們跑吧。
    跑,往哪跑?
    方向都不太搞得清楚,他們補給也早沒了,沒有蒙古人,他們全得餓死。
    蒙古人也不跑,頭人要跑跑你的,聽聽朵顏兄弟說的,跟著天可汗的隊伍過好日子,怎麽都比草原上強,草原上已經快過不下去。
    好了,誰也不離分,相親相愛一家人。萬眾一心、排除萬難也要追隨那個四歲的天可汗,大明左路軍徹底被套牢。
    當初吼出不插旗就祭旗的劉肇基坐在草堆上,機械的用刀石來回磨著自己的馬刀,望著似乎無窮無盡的羊血明旗,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