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諂焰灼禮

字數:4276   加入書籤

A+A-


    孟紹虞、孔貞運等人本來想借由這次會議在廢除科舉一事上再作一搏的,雖然孟紹虞已經被黃立極提醒,但他是禮部尚書,又不是黃立極的傀儡,兩個人說穿了隻是政治盟友。
    黃立極先前為了迎合魏忠賢,後來又全麵倒向小天子,他的政治投機固然得到了巨大的權勢,但不可避免的也產生了無數政敵。
    孟紹虞是他維持自身致仕後體麵的繼承人,有點像徐階交棒張居正,但無論張居正還是如今的孟紹虞,他們其實都有自身的政治主張。
    孟紹虞內心深處是鄙視黃立極抄家治國的,他的政治主張更傾向於以南濟北,消泯黨爭,所以他雖然接近黃立極,但並不是真正的閹黨,隻是要依靠黃立極的扶持而已。
    當然,孟紹虞不知道,在原本曆史上,在眾正盈朝的時代,他最後也一樣被打成閹黨,黯然下台,直到大明結束,也再未被啟用。
    如今的孟紹虞資曆夠了,但也有個巨大的缺陷,他和小皇帝幾乎沒有交集。朱慈炅雖幼也是實權皇帝,如果沒有什麽大變化,根本不可能選擇他。
    孟紹虞反對廢除科舉不是為了反對廢除科舉,而是要借這個議題,向朱慈炅展示他的眼光能力,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孔貞運倒是沒有孟紹虞的雄心要角逐首輔之位,在他看來,他是接任張瑞圖的最佳人選,因為他也是朱慈炅的老師。他隻需要按部就班,不出什麽大漏子,入閣基本上板上釘釘。
    孔貞運比較注重的是維持與朝臣之間的關係,他需要口碑,需要仕林聲望。小皇帝想要廢除科舉的聲音一傳出來,孔貞運就覺得這是他巨大的機會。
    如果他能借助和朱慈炅的師生關係,說服朱慈炅收回這個荒誕的想法,那麽他的影響力將直線上升,便是內閣也不敢小瞧他。
    孔貞運當然也知道朱慈炅不是易與的主,要改變他想法也是一件困難的事。
    他絞盡腦汁才想出一個“以拖待變”的策略,希望能夠讓朱慈炅暫緩實施,他為此準備了許久,如果沒有阻力,他至少有八成把握。
    可惜,兩個人都有點做無用功了。朱慈炅對朝臣的掌控力超乎想象,會前演講直接決定了會議議題,而且先聲奪人,直接把孟紹虞和孔貞運打為“罪臣”。
    這導致孔貞運直接啞巴,孟紹虞也不敢“頂風作案”。他倆不提科舉之事,溫體仁等人本來就是氣氛組,更不可能站出來違逆皇帝。
    他們想要啟動這個議題唯一的指望就是內閣了,但黃立極的到來,內閣也波詭雲譎。
    黃立極首先開口。
    “陛下聖意,臣等受教。子曰:天下有道,禮樂征伐由天子出。陛下今日倡議大明禮製,老臣以為,時矣勢矣。
    陛下開海於滬,十字教自外洋而來,假述華禮,實傳蠻製。工商興於東南,利欲鴟張而禮法困縮,此國亂之始,唯有申禮以製。
    世人常說,以孝治天下,然孝亦禮也,陛下以禮治國,正名禮大,老臣欽佩之至。諸位,禮當議當講,當常議常講。禮部,責無旁貸。”
    黃立極的話,會議室內幾乎沒有人做出反應。之所以用幾乎,是在安靜片刻後,禮部左侍郎溫體仁開口了,他語氣懇切,態度謙卑。
    “陛下和元輔的指示高瞻遠矚,直指我大明當前問題的核心。
    禮崩之先聲,即為黨爭。天下事皆爭,然而似乎都忘了在禮下之爭。南北之樂異,終使樂壞,天下一統當先禮同。小吏貪弊,皆因謀利失禮,國之正道,當同欲合禮。
    是故,陛下說講禮,我等不能隻講禮,還要製禮、學禮、行禮。以禮求治,國之正道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溫體仁身上,他一句“黨爭為禮崩先聲”,如同棒喝。連劉一燝都極為震撼,因為黨爭可爭不可說。
    禮部官員們則更是一個個難以置信,會議前的溫體仁,一副維持科舉即是維持朝綱的強硬表態,讓大家都覺得他今日要為科舉張目,但沒有想到他第一個響應講禮之說。
    朱慈炅的眼中也露出了小星星,溫卿知朕。是啊,講禮不是講禮,講禮是統一思想,連接上下,融合南北,消泯黨爭,天下同欲。
    “不錯,朕以為禮部就是一幫吃白食的,沒想到還有溫卿這樣的明白人。諸位先生,你們看,由溫卿擔綱製禮,主持天下禮議如何?”
    會議室內一片吸氣聲,黃立極看了眼一言不發的孟紹虞,老夫提醒過你,你在堅持什麽呢?他搖搖頭。
    “甚好。老臣無異議。”
    劉一燝苦笑了一下也連忙表示。
    “可以,老臣也無異議。”
    孫承宗皺了皺眉。
    “製禮,當以禮部之名,名不正則言不順。”
    朱慈炅點點頭,
    “孫先生所言甚是。這樣,溫體仁升尚書,掌南禮部印如何?”
    朱慈炅此話一出,孔貞運如遭雷擊,什麽廢除科舉,啥事都全部煙消雲散了。孫承宗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嘴唇微張,隻見美髯亂動,卻悄然無聲。
    氣氛有些詭異,曹思誠都有點看不下了,他直接對溫體仁開口。
    “長卿意下如何?”
    他本來的意思是,溫體仁,別做幸臣,趕緊自己拒絕,別讓大家為難。那知溫體仁不吃他這套,麵色沉靜,不急不燥。
    “陛下但有所命,臣唯有鞠躬盡瘁。臣以為,禮樂之先,當以忠君為第一,製禮者,先製忠君之禮。我們講禮,要先講忠君之禮。”
    朱慈炅點頭鼓勵。
    “不錯,忠君第一,愛國第二。無國何存家,國破則家亡,諸夏之有序,皆因諸夏之有國。”
    溫體仁似乎已經進入工作狀態。
    “陛下明見,邦國之要,重於泰山。執政者必以國為先,陛下以愛為喻,直指宗族門閥之卑鄙。臣深以為然。”
    朱慈炅似乎已經無視群臣,眼裏隻有溫體仁了。
    “對,愛國之禮還可以深挖。當以勤業、自強、誠信、向善為個人持禮之道,此亦為我皇民修養之道。”
    溫體仁也無視眾大佬,炭筆在紙間急飛。
    “陛下指示,臣已銘記。臣以為,尚學、崇倫、修德、講理也可列為個人持禮之道。陛下講道述理之說,臣時常研習,頗有收獲。道理即為治國綱要,官民同講理也是禮法所求。”
    朱慈炅認真思考了下。
    “溫卿所言甚是。既然講了個人持禮,我們也要講士農工商的大禮。朕以為,守序、平等、公正、法治當為四要。”
    “平等”一詞出口,會議室內群臣睜大眼睛,仿佛集體耳鳴,便是溫體仁也略有恍惚。
    “陛下所言平等不知何指?”
    朱慈炅瞥了眼身邊的劉若愚、田維章,悠悠歎息。
    “天下之民,無論士農工商,皆我皇明子民。朕常在想,為何有人生來就為奴為婢,有人一生行善,卻以卑賤一生。
    朕近日收到沈壽崇奏報,他們航於大洋遇險,有一位十五歲童子,在風暴之下,勇砍三帆,救下一船人性命。但事後敘功,因為此子生為疍民,所以眾議取消功賞。
    諸卿,大明也是一艘船,這個十五歲的孩子也在大明這艘船上。公平何在?後繼者誰?所以,朕意,天子之下,眾生平等。
    疍子阿水,賜姓鄭,授昭武衛試百戶,賞銀百元,彩幣二表裏。入皇家軍事指揮學堂進學。”(注1)
    注1:彩幣意思是賞賜的財帛,一般指五色綢緞。表為麵料, 裏為襯料。此賞為鄭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