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調試設備的攝影師連頭都沒偏一下。
    泛著冷光的LED屏幕將藍調灑滿房間，蔣芳胸牌的反光金屬邊在光影中忽明忽暗，胸牌上‘統籌’兩個宋體字被空調風吹得微微顫動。
    “請進！”她抬起頭，放下手裏的文件夾，戴起眼鏡，向門口看去。
    今天試鏡人員來得挺早，看來唐導那邊效率挺高。
    目光在楊超躍和江陽身上掃一眼。
    蔣芳得出和唐書亮一樣的結論。
    上戲來的？
    女的水靈，男的帥氣，顏值很頂。
    居然來試鏡綜藝群演？
    通常這樣的顏值，起步是特約。
    “蔣導。”江陽微微躬了躬身。
    楊超躍跟著一起躬身，脖頸繃出青澀的弧度，動作明顯自然許多：“蔣導！您好！”
    一聲蔣導，喊得蔣芳眼角露出笑意。
    她本科專業學的是財務，畢業後折騰幾年，28歲才誤打誤撞進入這個行業，從小助理幹起。
    每次過年回家，總是被親戚詢問能不能見到明星。
    好在自從《跑男》火了後，網綜項目越來越多，行業晉升渠道多，很缺人才，2年時間，讓她幹到群演統籌的位置。
    還沒達到導演的水準。
    在公司的職權倒也說得上和執行導演差不多。
    但是誰又不喜歡聽別人喊自己一聲導演呢。
    蔣芳直入主題：“相信唐導和你們說過了，現在試鏡的是《極限挑戰》第2季，第2期，真三國無雙主題的群演，你們在劇情。”
    “需要扮演各種NPC，在沒有和MC嘉賓互動時，隻能做出符合NPC行為邏輯的舉動，明白我的意思吧。”
    “多餘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時間緊，你們直接選角色，演給我看，可以各自演各自的，能互動最好，全靠即興。”
    蔣芳手指頭在桌上IPAD上滑動幾下。
    背後原本播放《極限挑戰》片段的LED大屏幕，忽然中斷。
    出現一張圖片，是文檔的截圖，上麵顯示幾十種職業供群演挑選，分別是：農民，宮女，太監，侍衛，士兵，丫鬟，書童，商販，轎夫，店小二，媒婆……
    密密麻麻的職業，都是籌備這一期極限挑戰所需要的群演。
    楊超躍抬頭看著大屏幕，強行壓住心裏逐漸蔓延的慌亂。
    腦海裏不斷回蕩江陽剛剛在門外，給她做心理輔導時說的一句話。
    “一會兒選角色時，想要通過率大的話，有個小技巧，如果可以的話，不要選擇你可能會演的，要選你生活裏本來就經曆過的。”
    江陽稍微掃一眼大屏幕，心裏便有數。
    這趟帶楊超躍過來，除了薅楊超躍的屬性以外，另一個目的，就是驗證他的演技提升到什麽程度。
    扭頭看一眼楊超躍。
    小姑娘有些發愣，雖然在外頭做了心理輔導，但是從楊超躍額頭滲出來的細汗，能看出來，楊超躍還是很緊張。
    這樣的效果，正是江陽需要的，反而更容易讓他有薅屬性的機會。
    “陽哥，我選什麽職業？”身旁傳來楊超躍小心翼翼的聲音。
    “你之前是紡織廠的女工，有什麽類似的職業嗎？”
    “沒有。”
    “你當紡織廠女工之前，還當過餐廳服務員。”江陽循循善誘。
    “有一個店小二的職業！”楊超躍眼眸一亮。
    她正要對翻動簡曆做統籌的蔣芳說出自己的選擇：“蔣導，我選店小二。”
    “反串？倒也不是不行。”
    店小二不是太監，沒必要非得是男的。
    “蔣導，我演客棧掌櫃的。”
    江陽這個角色一說出來，楊超躍就知道，江陽是配合自己選的。
    現實裏，江陽是她的老板，這場即興表演裏，江陽也演她的老板，演起來總感覺沒那麽突兀。
    蔣芳指著靠近角落的道具櫃：“自己去選道具，2分鍾後，試鏡開始，一會兒我將以MC嘉賓的身份進場。”
    “記住群演是活體布景，當PD給近景時，你們要主動退到景深三分線外。”
    說完。
    蔣芳起身離開。
    2分鍾後，高跟鞋啪嗒聲在門口響起，蔣芳邁步進來，發現試鏡間中央擺上幾張道具座椅。
    江陽坐在靠近門邊的道具桌旁，頭戴一個黑色圓頂的瓜皮帽，帽簷上掛有一條絲帶，是從道具櫃那邊找到的服飾。
    他低著頭，手指頭清掃著算盤，旁邊放著筆記本，空白封皮上用筆新寫了兩個字：賬本。
    確實利用有限的道具，把客棧老板的身份扮演出來了。
    尤其是江陽皺著眉頭，手指頭時不時敲擊桌麵煩躁清賬的神情，惟妙惟肖。
    隨著攝像師調度鏡頭，向蔣芳拍去，江陽忽然抬頭，蓋上賬本，臉上堆起笑容：“客官，您一位？”
    蔣芳這才發現，江陽臉上貼了兩個帶毛的色素毛痣。
    一個貼在眉弓，一個貼在顴骨。
    完美的把江陽麵部輪廓的帥氣遮擋住，簡單來說，就是特意扮醜，不搶MC嘉賓的風頭。
    最重要的是。
    她明顯察覺到，江陽微微往旁邊挪了挪位置。
    從攝像機拍攝的角度來看，她正處於鏡頭的中心C位，而江陽則是在角落剛好勉強露出個輪廓。
    懂得扮醜，懂得用道具體現身份，懂得即興，最重要的是，懂得鏡頭調度，不搶戲，清楚自己的群演定位。
    明顯是個有豐富經驗的。
    群演的要求再高，能高到哪去，達到這樣的水平，足夠了。
    “一位，沒吃早飯。”蔣芳隨口應道，眉眼線條突然柔和幾分。
    剩下的，就看另一個姑娘怎麽演。
    “客官裏麵請。”江陽滿臉笑容的對著一張桌子，做了請的手勢，然後不耐煩的回頭，凶巴巴的喊：“小二！洗個菜磨磨蹭蹭！客人都進門了，一位！”
    “來啦來啦！”
    楊超躍清脆的嗓音，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從角落道具櫃那邊小跑過來。
    雙手濕噠噠的在滴水。
    單手提著個酒壺，肩膀上耷拉一條白毛巾，腰上係著圍裙，別著個銅錢袋。
    她來到蔣芳桌邊，摘下肩膀上的白毛巾，倉促的擦拭一遍道具桌後，從銅錢袋裏取出一個空白的本子，雙手遞給蔣芳：“客官，這是菜單，您看想吃點什麽。”
    楊超躍加上一句：“我們店的豆腐腦是特色！昨天晌午就賣光了，今天還剩兩份，姑娘特別喜歡吃，當下酒菜或者飯後甜點也很開胃。”
    楊超躍說得很順口。
    因為這就是她曾經幹餐館服務員時，經常說的話，隻不過稍微改了幾個詞而已。
    蔣芳打量著楊超躍。
    酒壺，白毛巾，圍裙，錢袋，空白本子。
    能把這些結合起來，讓觀眾一眼就相信這楊超躍店小二的身份，說明角色定位是準確的。
    “嗯……”蔣勳翻開麵前空白道具本，心裏給楊超躍現在的行為打分。
    楊超躍語調裏帶著笑意。
    聽著就很有青春活力的感覺，是綜藝觀眾喜歡看的。
    說話發音說不上特別標準，但還過得去。
    台詞是過關的。
    特意加上豆腐腦這份特色菜，並且說出具體細節，說明隨機應變的能力也有。
    這些都是優點。
    缺點也很明顯。
    楊超躍沒有注意鏡頭調度，擋住一半鏡頭了。
    她現在扮演的是MC嘉賓，鏡頭是絕對不能被擋住的。
    看得出來，這個小姑娘很注意細節，但是缺乏經驗。
    不過不注意鏡頭調度通常是群演的通病，算不上什麽大事，現場的執行導演會提醒群演注意這些細節。
    楊超躍心裏七上八下的，臉上努力帶著笑，目光毫不避諱的看著蔣芳。
    【在您的飼養下，楊超躍的演技有所增加，您的演技+1】
    薅到屬性了。
    江陽沒有多餘的舉動，注意鏡頭調度的同時，依舊在低頭撥動算盤珠子算賬，手指頭敲擊桌麵。
    蔣芳沒有喊停。
    她想看看二人還能怎麽演下去。
    這兩個試鏡的，男的扮演的是客棧老板，女的扮演的是店小二，二人的身份是有交集的，互相之間，如果能演出配合戲份，觀眾會看得更有代入感。
    “給我來一份豆腐花，都把我說饞了。”蔣芳吩咐道。
    “好嘞，客官您稍等。”
    楊超躍正要走，忽然被蔣芳叫住：“你家掌櫃的心情不好嗎？算賬算得咬牙切齒的。”
    “他啊。”
    楊超躍心裏咯噔一下。
    隻感覺攝像機紅燈像瞄準器的紅點一樣在她脊椎遊走。
    剛剛準備時，江陽有和她交代過，蔣導肯定會和他們聊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增加角色扮演難度。
    她要做的，就是保持她店小二身份和定位。
    第一次演，當然很難。
    實在應付不了，就喊江陽。
    但是當楊超躍回想一下，曾經在餐館當服務員，老板算賬算得心情不好時，她立刻知道應該怎麽演了。
    楊超躍聞言，怯生生的看江陽一眼，微微躬著腰，悄咪咪的對蔣芳說道：“店裏好像遭賊了，少了一大筆錢，掌櫃的心情好才怪了。”
    “這樣啊，去吧，豆腐花要熱的。”蔣芳讚賞的點點頭。
    楊超躍鬆一口氣，返回道具櫃，掏出一塊白色的橡皮糖，正準備充當豆腐花時，江陽忽然喊了一聲：“小二，口渴了！倒碗水來，這賬怎麽越算越對不上呢。”
    聞言。
    楊超躍眼睛一亮。
    仿佛接受到什麽暗號一樣，應道：“來了掌櫃的，我去後廚給你舀水。”
    楊超躍向角落的桶裝水跑去，拿了個道具碗，咕咚咕咚接水。
    蔣芳饒有趣味的看過去。
    這兩個群演，有交互劇情？
    有意思。
    如果演得好，那就演活了。
    桶裝水溫度冰涼，楊超躍倒了大半碗，急匆匆放在江陽桌上：“掌櫃的，我去後廚了，有事叫我。”
    “去忙你的，別偷懶。”
    江陽不耐煩應道。
    他放下算盤，喝一口碗裏的涼水，舌頭瞬間卷起來，嗆出聲，一邊滋滋吸氣一邊說：“你要燙死我啊！”
    “不是，掌櫃的。”
    楊超躍轉身見狀，睜大眼睛，趕緊解釋：“我平常喝這個溫度的喝慣了，沒注意。”
    她接過道具碗，輕輕的往碗壁吹氣：“我給你吹吹，一會兒就涼了。”
    整個過程，流暢自然。
    推軌鏡頭完整的拍攝下來。
    因為正是倆人先前在外頭經曆的，所以江陽一把話題點出來，楊超躍立刻心領神會，演得惟妙惟肖。
    蔣芳看著這一幕，眉眼含笑，滿意得不得了。
    流暢的表演，別說在綜藝裏當群演，哪怕是在電視劇裏當特約演員，隻要注意一下鏡頭調度，拍攝起來都是一遍過。
    【在您的飼養下，楊超躍的演技有所增加，您的演技+1】
    又薅到演技屬性。
    說明選的這個掌櫃的角色，和楊超躍互動著演，能讓自己有所收獲。
    從麵試，到試鏡，分別薅到演技屬性，以及心理承受能力這兩種屬性。
    這場試鏡，夠了。
    美中不足的是，江陽並沒有放開手腳來演。
    配合著楊超躍演一個客棧遭賊的掌櫃，並不是什麽難事。
    看得出來，蔣芳對於他的表現很滿意，實際上，這才哪到哪。
    他需要一個讓他放開來演的契機，可惜沒有。
    算了，知足。
    今天這趟，至少是賺到的，不但麵試試鏡過關，薅到不少屬性，簽合同後還能拿到薪酬。
    蔣芳正準備喊停，讓兩人去服裝間換裝，確定一下服裝，然後就簽合同。
    門口忽然響起皮鞋踩動瓷磚的腳步聲。
    唐書亮邁步進來，打量一下試鏡間的道具布局，從其他人身上掃一眼，最後目光落在江陽身上。
    江陽和那個姓楊的姑娘，已經試鏡試上了？
    試鏡具體內容是什麽，唐書亮心裏有數，以前這種活他沒少幹，在劇組也當過兩年場記。
    從蔣芳的反應來看，兩人的試鏡應該是過關的。
    但在他這裏不過關。
    既然是來霸王麵的，打亂他們招聘方的麵試安排，增加工作負擔，那麽想通過，自然要求更高。
    常規的試鏡流程，是給常規的麵試者。
    霸王麵的麵試者，得來點有挑戰性的。
    唐書亮隨便選了張桌子坐去，道具椅腿刮擦地板發出刺耳聲音：“掌櫃的，來一壇汾酒，不好喝把你店砸了！”
    攝影師立刻調度鏡頭，拍攝唐書亮。
    蔣芳心領神會，明白唐導是在給兩位試鏡人員增加難度。
    沒必要吧？
    試鏡個綜藝群演而已，有必要唐導親自上場嗎？
    有什麽疑惑一會兒再問，先配合唐導的安排。
    “陽哥，唐導怎麽來了？”楊超躍瞳孔顫動，心裏有種不安的預感，手腕因為過於緊張而控製不住的抖動，悄聲說道。
    連語調都帶著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