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超躍低頭換棉拖鞋，盯著鞋尖，避開江陽的目光，順便抬手用虎口蹭了蹭眼角，纖長的睫毛顫動幾下，在眼瞼投下細碎陰影：
    “我哪有哭？外頭風大，和老爸打了個電話，在外頭耽擱了點時間，被風吹的，換你也一樣。”楊超躍的尾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
    【在您的飼養下，楊超躍的演技有所增加，您的演技+1】
    這點演技全用來對付他這個老板。
    江陽稍微一琢磨就知道，大概是楊超躍和她老爸打電話，聊到什麽讓她觸動的話題吧。
    按理來說，楊超躍自從在燦星公司試鏡成功，簽下合同後，開心得一路上小嘴都叭叭個不停。
    怎麽會哭呢？
    是和她老爸打電話，開心的哭，還是難受的哭？
    不重要。
    人家的私事，不主動說，江陽不會多嘴。
    “我做飯去了。”楊超躍提著食材往廚房走。
    “今晚都有什麽菜？”
    “燴土膘、白燉鯔魚、醉螺，還有藕粉圓子，這些菜外地做出來的味道都不正宗。”
    “乖乖，會弄滴菜還蠻多滴。”江陽斜倚著皮革沙發，指節有節奏地敲打高中教材的塑封封麵。
    楊超躍回頭望著衝自己笑的江陽，她笑出聲：“陽哥，你學我說話！”
    “你老家方言又不難學，天天聽你說幾句，怎麽也能學會，我說得像不？”
    “乖乖這兩個字的的語調再往上揚一些，就更像了，你試試看。”
    江陽試著按照楊超躍教的方法，刻意拖長音調，試著說道：“龜龜。”
    “像太君，嚇死寶寶了。”
    楊超躍丟下這句話，進廚房做飯。
    江陽卻在思索楊超躍剛剛說的後半句話。
    嚇死寶寶了……是最近火起來的流行語。
    起初是從微博上火起來的，這種表達方式符合當下年輕人喜愛的萌文化風格，以至於病毒式傳播，迅速蔓延到其他社交媒體。
    楊超躍的演技隻能說得上是普通。
    如果不是試鏡時，有他帶著，未必能通過。
    所以《極限挑戰》錄製時，楊超躍沒能通過演技，製造出精彩的節目效果，就可以試試其他思路。
    現在用不著教楊超躍太多，先試錯，再慢慢學。
    繼續翻閱高中教材。
    光是通過這些教材，給楊超躍教導高中內容，似乎生硬了點。
    搭配著高中課本學習，效率可能更高一些。
    沒一會兒，廚房裏就響起水龍頭嘩啦啦流水聲。
    油煙機轟鳴聲裏，菜刀在砧板上跺來跺去的頻率快得很。
    江陽嘖了一聲：“以後買房子，裝修廚房一定要用吸音板。”
    油爆蔥花的焦香正從門縫鑽進鼻腔，江陽喉結上下滑動，合上教材放下筆。
    肚皮都咕咕叫了，這還學個屁。
    出租屋裏，頭一回有如此濃烈的煙火氣。
    楊超躍廚藝似乎有兩把刷子。
    至少聞起來很不錯。
    江陽索性靠在沙發上，等著楊超躍端菜上桌，順便刷著手機資訊。
    新聞列表裏討論度最高的是周新馳公布的電影《美人魚》海報，女主演是林玧。
    其次是和張靚影有關的：張靚穎在舞台上表示不想一個人過，希望男友馮科娶她，然而馮科當時並未立刻上台回應，場麵一度尷尬。
    廚房門打開。
    香氣撲麵。
    楊超躍係著圍裙出來，手裏捧著托盤：“嚐嚐。”
    一盤冒著熱氣的菜被端上桌。
    看上去是豬皮和肉丸燉煮混合製作，搭配著蘆筍和木耳。
    切得大小適中的豬皮塊整齊地分布在菜肴中。
    筍片看上去質地脆嫩，薄厚均勻，木耳則是柔軟而有韌性的片狀。
    賣相很不錯。
    蔥薑蒜的辛辣香氣融入肉香，鮮香誘人。
    “聞起來就很有食欲，有兩下子嘛，楊超躍。”江陽來了精神。
    得到江陽的誇獎，楊超躍的笑渦在蒸騰的熱氣裏若隱若現：“和我老爸學的，也是我的拿手好菜。”
    “菜名是什麽？”
    “燴土瞟。”
    楊超躍轉身進廚房，不忘提醒江陽：“餓了就先吃，不用等我，後麵還有三樣菜，飯也快熟了。”
    “先一起吃吧，一盤菜對付對付得了。”
    “鯔魚和海蝦都是新鮮的，過夜就死了，多浪費。”
    隨著廚房門關上，江陽果斷抽出桌上的一次性筷子。
    筷子捅穿包裝袋。
    隔桌上的手機響起微信視頻鈴聲。
    備注名是江建業。
    前世原本備注是老爸，離家出走後，就改成了江建業。
    老媽羅雅的微信備注，依舊是老媽，後麵還跟著個愛心的表情，畢竟離家出走的兩個月裏，老媽瞞著老爸，給了自己二十萬。
    江陽接通，屏幕裏江建業那張留著寸頭，法令紋深刻，眼袋明顯的中年男人麵孔。
    緊繃著唇，沒有吭聲。
    身後是家裏餐廳的背景牆。
    聽見江陽喊了一聲爸爸，江建業的臉色才稍微好轉，一開口就是濃鬱的霧都市方言，板著臉斥責：
    “還在外麵晃，家都不曉得回，不曉得你在外麵搞些啥子。”
    回想起來，當初離家出走的起因就是高三的第一次月考成績。
    全班倒數第10，年級倒數553名。
    這個分數，連三本都上不了。
    本來這樣的成績，江建業頂多罵江陽幾句得了，以往都是這樣。
    偏偏當天，家裏超市的嬰兒奶粉供應商突然抬高價格，江建業沒法子，隻能壓下利潤空間。
    回到家裏，知道兒子糟糕的成績後，心情更差，一腳把江陽房間門鎖踹爛，怒罵江陽不爭氣，學習成績差得連讀初二的妹妹都比不上，以後的人生怎麽辦。
    江陽那天很爭氣的和江建業一頓吵。
    嚇得初二剛回家的妹妹縮在房間裏不敢冒頭。
    江陽離家出走時，發誓要出人頭地才回去。
    老爸當然怒氣衝衝的說走出這個家門就別回去。
    現在回想起來，江陽隻覺得當初的自己真夠幼稚的，他對著屏幕笑：“爸爸，還生我的氣啊？”
    “我生啥子氣嘛，我要是氣呀，也是氣有你勒個不孝的娃兒。”
    “好啦好啦，我錯啦。”
    江陽還不了解自己老爸的脾氣，古板得很，死要麵子，得哄著。
    當初一窮二白，打拚得富裕起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人是好人，對家人也舍得，就是死要麵子。
    自己的老爸，當然自己哄：“你一個商超大老板，和我計較什麽，我以後有出息了，賺到的錢，還不都是你的。”
    “在外地待了兩個月，都開始跟我說起普通話來了嗦？”
    前世自己大部分時間都天南地北的出差，基本用普通話交流。
    再加上這幾天通過養成楊超躍說普通話，自己的普通話發音進步很大。
    一時之間都忘記和自家老漢說霧都話：“莫生氣了老漢兒。”
    “嬉皮笑臉滴。”
    兒子嬉皮笑臉歸嬉皮笑臉，但江陽說的話好聽。
    也算是有個台階下。
    前些天聽自己婆娘說，兒子找不到工作，要搞什麽公司，估計是胡扯。
    江建業露出笑容：“看哈你周圍的環境嘛。”
    江陽抬起手機，切換成後置攝像頭，掃一圈周圍的環境：“我在魔都，租嘞個房子撒。”
    見江陽住的環境像模像樣的，江建業神色放鬆一些。
    一旁傳來妹妹急促的‘給我看哈子’的聲音，但江建業一句‘好好兒吃你的飯，寶批龍’，妹妹立刻消停下來。
    “聽你媽說……”
    江建業盯著屏幕沙發扶手上露出的粉色發卡。
    看上去，像是女娃娃的發飾。
    江建業聲音頓了一下，繼續說：“聽你媽說，你這兩個月在魔都找了好多工作，大公司進不去，小公司的會計、財務那些都麵試過了，都沒通過，怕都要進廠了喲，真的假的哦？”
    “沒得學曆，找得到啥子好工作嘛。”江陽把攝像頭調回前置。
    餐桌上楊超躍炒的燴土瞟香味誘人。
    江陽握著筷子，夾一塊瘦肉混著蔥花往嘴裏塞，咀嚼兩口，忽然停頓住。
    “現在曉得生活的苦頭兒了噻？”
    “苦哦！真的苦慘嘮！！”
    江陽皺起眉頭，縮著鼻子低下頭。
    痛苦的模樣，看得江建業心一下就軟了：“現在曉得讀書有好重要嘮撒，說老實話，你一個人在外地我硬是不放心，要不現在就回來嘛，高考嘿重要噻！你硬是要在外頭混成個二流子才甘心嘛……”
    江陽把手機隨手擱沙發上，抓起垃圾桶就往裏吐。
    廚房門忽然打開。
    聽見動靜的楊超躍，拎著沾染蔥花的菜刀，手裏滴著水：“怎麽了？”
    江陽蹙著眉頭：“是不是調料沒放對頭哦，苦得我口水都要吐出來嘮。”
    老板怎麽忽然拽方言了？
    楊超躍頭一回聽江陽說方言，像川省口音，才想起自己看過江陽的身份證，是霧都人。
    她小腦袋瓜轉一秒，明白江陽的意思：“不可能！我調味料都是按比例放的。”
    楊超躍洗了雙筷子出來，夾起一塊肉丸塞嘴裏，口腔咀嚼的動作逐漸變慢，旋即哇的一聲吐進垃圾桶裏。
    這樣的廚藝，江陽真吃不下去：“要不，今晚上你莫弄飯嘮，點外賣來吃嘛。”
    “說普通話。”
    “點外賣吧。”
    “別，相信我，我能做好的！好久沒做飯了，有點不習慣，從菜市場買的豬肉足夠多，我再重新做一份。”
    楊超躍端著這份失敗的燴土瞟進廚房。
    隨著廚房門關上。
    客廳安靜兩秒，待江陽把擱沙發上的手機重新拿起，屏幕裏江建業整張臉都垮下來，江建業腮幫繃出棱角，抿著嘴不說話。
    老爸看見楊超躍了？
    估計是吧。
    無所謂，自己開公司這事，家裏人遲早要知道的。
    妹妹江悅悅突然從父親腋下鑽出，那張留著鯰魚劉海的瓜子臉擠進屏幕裏，尖著聲音興奮的喊：
    “哥哥，你在外麵耍朋友嗦，我看見你女哇兒嘍，長得好乖喲！”意思是：哥哥，你在外地談戀愛呀，我看見你女朋友了，長得好漂亮！
    江悅悅鼻尖幾乎貼上攝像頭，像是發現自己哥哥私生活的秘密一樣，興奮的喊：“你們一路去菜市場買菜，回來弄飯，還同居了啊，可以喲，兄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