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超躍愣怔一秒，像上課走神似的，忽然回過神：“別別，學不動了……陽哥，你現在的狀態，像個家庭教師。”
    她笑出聲：“轉筆的時候更像了。”
    家庭教師？
    江陽抬眸凝視飲水機前的楊超躍，目光在楊超躍掛著水珠的濕潤嘴唇上劃過。
    腦海裏忽然飄過一些和家庭教師有關的經典島國片。
    又立刻把腦海裏的念頭甩掉。
    小姑娘現在才17歲，還有半年成年，動那些念頭，過不了審核的。
    江陽的萬寶龍鋼筆在A4紙上洇出墨點：“給江老師倒杯水。”
    “好咧！”
    接過楊超躍遞來的水杯，江陽輕輕吹了吹，嘴唇輕碰一下，發覺不是滾燙的開水，才放心喝下去：
    “買菜去吧，晚上做飯，就當是給我這個家教老師的補習費，小區出門有個生鮮超市。”
    他抽出5張紅票子給楊超躍：“買菜剩下的錢放你那，不夠再向我要，花銷記得記賬。”
    “好咧。”楊超躍輕輕把門關上，來到電梯裏，揉了揉發紅的眼眶，把兜裏江陽給的5張紅票子攥得緊緊的。
    陽哥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從業務熟練程度來看，肯定在社會上闖蕩好幾年，顯然和她一樣，都是沒讀完九年義務教育出來的。
    陽哥自己都沒讀大學，卻想方設法的把她培養成大學生。
    多好的老板啊。
    陽哥在社會上闖蕩幾年，曾經的高中知識卻還是那麽紮實，足以說明陽哥曾經的學習成績一定很不錯。
    大概是和自己一樣，當初家裏供不起學費生活費，才出來闖蕩的吧。
    楊超躍心裏下定決心。
    一會兒買菜，一定要發揮她最擅長的砍價本領，給陽哥節約錢！
    實際上，楊超躍也做到了。
    因為是傍晚的原因，菜市場很多攤檔都在收攤清貨，砍價很容易。
    20元一斤的泥螺，15元買了一斤半。
    45一斤的海蝦，還剩下2斤，被楊超躍用30元的價格包圓了。
    還有鯔魚，糯米，豬肉，以及一些蔬菜瓜果，一番討價還價下，最少打個七折。
    最後拎著沉甸甸的大袋小袋從菜市場出來，坐在馬路牙子上休息。
    塑料袋滲出蝦腥水漬，在水泥地暈開暗痕。
    太沉了。
    累得楊超躍直喘氣，嘴裏呼出白霧，心裏異常滿足。
    紡織廠的宿舍沒有廚房，做不了飯，想吃小炒隻能去餐館，楊超躍吃不起。
    她一會兒去江陽那做的菜，是鹽城老家的特色菜，下館子吃的話，隻會更貴，味道也未必正宗。
    出門在外，能吃到一份自己老家的家鄉菜，光想想，就感覺很愜意。
    過上好日子了呀。
    這一刻特別想和自己老爸聊上幾句。
    她的老式諾基亞翻蓋手機，不支持視頻通話，她老爸的手機也一樣。
    不過可以發照片。
    楊超躍掏出手機，給自己買的菜拍了張照片，編輯彩信給自己老爸發過去，附加一句話：爹爹，我剛剛買的菜。
    沒一會兒，老爸的電話就打過來。
    響鈴一秒，楊超躍就接通，聽筒裏傳來熟悉的聲音：“阿嘍，弄多菜，全是你買的啊？”（女兒，那麽多菜，全是你買的啊？）
    阿嘍在鹽城方言裏是女兒的意思，聽見這個稱呼，楊超躍忽然有種回到家鄉的感覺。
    隻有老爸說得有熟悉感，這個調調別人喊不出來。
    她喉頭一哽。
    平常江陽教她普通話發音，她已經很注意不說方言，可是一和老爸打電話，鹽城方言不自覺地黏連起來：“哎，是咧，爹爹。”
    “乖乖，這要幾錢啊？整條鯔魚，還有楞麽多大蝦子。”
    “150塊左右，被我還價還到100塊。”
    老爸電話背景音裏隱約有推車吱呀聲。
    楊超躍能想象到，老爸佝著腰在工地水泥柱後接電話，安全帽簷在黧黑臉上投下陰影的模樣。
    她加上一句：“用的我公司老板的錢，老板會跟我報掉，我一分錢都不用把。”
    “哈哈哈，買菜錢都能報賬，你這個活計真好啊。”
    聽見老爸笑，楊超躍也跟著笑，身後菜市場鐵閘門拉下的刺耳聲響起，她卻渾然未覺：
    “我老板待我特別好，住的地方還有鍋屋能燒飯呢，我能做老家的燴土膘、白燉鯔魚、醉螺，還有藕粉圓子吃吃。”
    聽見電話裏，老爸笑得更開心。
    楊超躍接著說：“爹爹你要是在這塊多好，你燒的菜出奇好吃。”
    “等你回家來咧，我弄給你吃，嗬嗬。”
    聽筒裏又傳來老爸憨厚的笑聲：“不扯咯丫頭，我還有點活要做，同事催煞了...最近腰杆子不靈活，做活比往常慢，再捱工頭又要說我磨洋工了...你在外頭過得好，我在家裏也定心。”
    老爸的腰還是沒好。
    楊超躍仿佛忽然想到什麽，手指無意識揪住衣角，喉嚨發緊：
    “爹爹你腰還疼呐？我給你轉的那5000塊錢，你沒拿去醫院看病嗎？”
    “我貼貼膏藥就好，上醫院看病，一哈子幾千塊就沒了，那5000塊我給你存住，等你急用或者過年回家來買點好的吃。”電話那頭傳來沙啞的笑聲，像老舊風箱般帶著喘息。
    果然。
    老爸沒聽她的話，轉的5000元一分沒花，還是給她存起來。
    “不要舍不得花錢，要去醫院呐！。”
    “麽得事，麽得事。”
    憨笑聲裏，老爸掛斷電話去幹活。
    老式諾基亞聽筒裏響起的忙音，像一根繃斷的弦。
    楊超躍籲了口白氣，自己其實有很多話想和老爸說。
    想分享自己成功麵試通過，試鏡過關的喜悅。
    又怕老爸聽不懂。
    想告訴老爸，自己簽了《極限挑戰》第二季第二期的群演合同，一天就能賺到3500元。
    又怕老爸擔心她被騙。
    算了。
    能不讓老爸擔心，就別讓老爸擔心。
    還是等錢拿到手，極限挑戰第二季開播了，節目裏有她的畫麵，再告訴老爸這個好消息吧。
    最重要的是，自己一定要耐著性子，跟著陽哥學習到更多的本事，有能力賺更多的錢，等回到老家，才能把老爸的腰傷治好。
    等自己賺的錢很多了，老爸才不會心疼治療腰傷的小錢。
    否則的話，老爸隻會把她轉的錢，給她存起來。
    楊超躍鼻頭被寒風吹得發酸：“這個不聽話的老東西……”
    她咬住下唇，用老家方言輕輕嘟囔給自己聽，眼眶不知怎麽的忽然就紅了：
    “一天到晚就擔心我在外地吃苦受累過得不舒坦，一點都不曉得心疼自家身體，真是越老越糊塗嘞。”
    老舊路燈嗡鳴著亮起，橙黃光暈在她鼻尖暈染開，睫毛在顴骨投下細碎陰影。
    楊超躍抬眸向不遠處富麗小區其中一棟樓看去。
    那是江陽租的房子，裏麵有她的一間房。
    客廳亮起暖黃色的燈光溢到陽台，玻璃窗蒙著氤氳水霧，像給她指引方向的燈塔。
    耳邊寒風嗚嗚的吹。
    楊超躍抬手抹了把臉，魚腥味刺鼻，提著大大小小的袋子回她的避風港。
    隨著過道的感應燈亮起，楊超躍把鑰匙插進鎖孔，尾音帶著鼻音：“陽哥，我回來了。”
    推開大門的一瞬間，客廳裏的暖氣順著衣袖鑽進身體裏：“買了一堆菜，還有調味料。”
    不出所料，江陽依舊坐在茶幾前，低頭寫寫畫畫。
    “辛苦了，用不上的菜放冰箱，廚房有餐具。”江陽聲線慵懶應了句。
    江陽執筆的指尖微頓，對上楊超躍發紅的眼眶：“在菜市場和人砍價砍急眼吵起來了？”
    楊超躍嘚瑟道：“怎麽可能，我砍價從來不會輸。”
    “那怎麽哭了？快進來，外頭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