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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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硯對胡德運道:“今日由我來與說說話,胡兄好好歇歇吧。”
    胡德運簡直喜極而泣,都不跟陳硯客氣一句,一溜煙就跑出了房間。
    待到屋子隻剩兄弟二人,陳硯仔細打量起周既白。
    周既白雙眼疲倦,眼底盡是烏青,因長期睡眠不足,整個人呈現一種困倦之態。
    自六歲與他一同讀書後,周既白便一日也不敢懈怠。
    他陳硯精力旺盛,又被逼著不能停歇,便一直往上爬,如今一回頭才發覺身後跟著的周既白已經疲倦不堪。
    正因周既白有如此毅力,陳硯一直對他頗為佩服。
    陳硯拍拍周既白的肩膀,對他道:“你的文章已十分出彩,比之我兩年前更好,隻是你已進入一個固有的寫作習慣裏,反倒讓文章沾了些匠氣,損了些靈氣。若你能停筆一個月,或許能更上一層樓。”
    “如你兩年前一般?”
    “對。”
    陳硯頷首。
    科舉一途,功在平時,周既白的文章已經寫得極好,人卻透支嚴重,再這般下去,身子反倒有可能經不住會試的考驗。
    是時候讓他停下來養一養身子了。
    兩年前王申讓他停筆,想來或許也是讓他休養身子。
    隻是臨考在即,人會焦慮,若說是為了身體,對方未必聽得進去,便換了個說法罷了。
    因陳硯曾經也停筆過,周既白很快就接受了陳硯的說法。
    隻是……
    “我不讀書寫文章,還能做什麽?”
    周既白茫然問道。
    這十一年,他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讀書寫文章上,突然讓他停下,他便無所適從。
    “賞梅、賞雪景,與同窗把酒言歡,鬥詩鬥詞,都可做。”
    周既白皺眉:“如此玩樂,豈不是辜負光陰?”
    陳硯深感自己罪孽深重,竟將既白帶偏至此。
    整日隻知埋頭苦讀,哪裏有少年人該有的肆意張揚。
    陳硯語重心長道:“既白,我與你是不同的,你不必循著我的腳步往前。我乃孤臣,是天子的刀,能做的隻是盡全力做成想做之事。可一旦被天子丟棄,我瞬間就會被現如今得罪的官員吞得骨頭都不剩。”
    明麵上,那些朝堂的官員好像拿他沒辦法,實際隻因天子在力保他。
    天子要用他來對付徐門,對付朋黨。
    等朝堂局勢穩定下來,朋黨間可以互相牽製,就是清算他陳硯之時。
    一旦他手上的血太多,為了平息眾怒,天子或許就要殺他平息眾怒。
    就算永安帝念及舊情,拉他一把,等新皇帝登基,他這個得罪了滿朝文武的舊皇孤臣,就是新皇收買滿朝文武最好的犧牲品。
    作為孤臣,他被清算是可預見的。
    他絕不能讓周既白步他後塵。
    “最近胡德運應該已經與你講了許多朝堂派係爭鬥之事,今日我要與你說的,唯有四個字——仕途凶險。”
    周既白振奮精神:“隻要能如你一樣辦實事,我不怕死。”
    “你又如何知道哪些人是在辦實事,哪些人隻是拿你當刀?”
    陳硯正色問道。
    周既白道:“凡是為百姓著想,就是辦實事。”
    聞言,陳硯輕歎一聲:“滿朝文武,誰不是將黎民百姓掛在嘴邊,就連徐鴻漸張嘴閉嘴都是為國鞠躬盡瘁。一旦公敵徐鴻漸倒了,滿朝全是清流,你又能分辨誰是忠,誰是奸?”
    就連皇帝都分不清,更遑論一個初入官場的新人。
    周既白聽到的從來都是奸臣謀害忠臣,忠臣或扳倒奸臣,或喪命的事跡,仿佛忠臣奸臣一早就被眾人所知,他隻需要不畏強權,做心中所想就是。
    可此刻,陳硯的話徹底打破了他的認知,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見他迷茫,陳硯並未停下,而是道:“以你的資質,隻要沒有什麽意外,明年你必金榜題名,到時就正式進入官場。我在年前就會離開京城,無法在你身邊提點你。你隻記住,好好當你的清貴翰林,切莫卷入任何一個派係鬥爭,切莫被人當槍使。”
    “不與人來往嗎?”
    “不,你需與你的同年多多交好。以你之才,你必會是同年中的佼佼者,熬幾年,待到他們在各個衙門得力後,你就能有一些影響力。你還年輕,慢慢熬,切莫急著攀爬,須知於官場一途,慢就是快。”
    周既白有些想不通:“我的同年也會有派係。”
    陳硯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他們分散不同派係,豈不是你在不同派係都有熟悉之人?你且記住,三年內隻了解時事,了解官場,隻學不做。這朝堂自有閣老九卿撐著,天塌不下來,縱使塌下來,也絕不會是你一個翰林能撐起來的。”
    “你如此艱難,我豈不是不能幫你?”
    周既白皺起眉頭。
    自那晚陳硯說了要開海一事,周既白就決心要隨陳硯一同努力。
    最近陳硯四處奔走,整日為此事忙碌,他便也一刻都不敢歇息。
    總不能讓懷遠一人苦熬。
    可是今日,懷遠卻與他說,讓他什麽都不做,這讓他如何願意。
    陳硯收回手,笑道:“以我如今的勢頭,將來必定沒好下場,我還等著你到時候撈我。所以你要穩步往上升,而我則要努力支撐到你升到足夠高位。”
    當年徐階處處護著張居正,為張居正鋪路,為的就是自己退下來後能不被清算。
    而張居正也做到了,才給了徐階善終。
    輪到張居正,雖是因萬曆有心要清算,可終究還是張居正沒有像他老師一般,留下一個與他一樣強勢能幹的繼承人保護他。
    陳硯如此得罪滿朝文武,必要為自己留後路。
    哪怕到時候自己難逃一劫,也要護住陳氏一族。
    族中傾盡全力助他一步步往上爬,他卻一次次讓全族與他一同賭命,心中終究是於族裏有愧。
    既白是他兄弟,將全族托付給既白,他才安心。
    周既白雙眼發熱,深吸口氣,道:“懷遠所言,我句句放在心中,往後必定謹言慎行,多看少說少做,在朝中也隻與人交好,不與人結盟。”
    頓了下,他才道:“你若出事,我必拚盡全力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