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猛虎雖強,亦怕無聲之毒。帝王之尊,也敵不過穿腸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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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朝!
    沉重的宮門在身後緩緩關閉。
    那一聲巨響,是隔開了兩個世界。
    門外是尋常的長安,門內,是剛剛經曆了一場無聲屠戮的太極殿。
    從丹陛上走下來的官員們,一個個麵色灰敗,腳步虛浮,被抽走了魂魄。
    沒有人交談,甚至連眼神的交匯都刻意避開。
    恐懼的餘威,依舊如附骨之疽,緊緊纏繞著每一個人。
    太子李亨混在人群中,低著頭,恨不得將自己縮進官袍的陰影裏。
    他的手在寬大的袖袍下不住地顫抖,後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中衣。
    “屠之”、“誅絕”、“斬盡”。
    那幾個字,魔咒,在他腦海裏反複回響。
    冉閔,武悼天王,神武天策軍……
    每一個名號都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不敢去想,那個曾經被他視為螻蟻的十六弟,如今已經變成了俯瞰眾生的君王。
    隊伍行至宮門外,幾輛不起眼的青頂馬車早已等候在側。
    一名須發半白,麵容清臒的老者,正是清河崔氏的家主崔遠,他對著李亨的方向,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
    李亨心領神會,腳步一頓,身邊的內侍立刻會意,攙扶著他,以“殿下身體不適”為由,避開眾人,悄然登上了其中一輛馬車。
    其餘幾輛馬車也陸續載上了人,範陽盧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
    這些傳承百年的高門望族,今日的朝會,讓他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馬車在寂靜中穿過坊市,最終停在了一座幽深府邸的後門。
    此地是清河崔氏在長安的別業,府內亭台樓閣,古木參天,處處透著歲月沉澱下來的厚重與威嚴。
    密室之內,沒有多餘的陳設,隻有一張沉重的黑漆木方桌和幾張蒲團。
    燭火搖曳,將幾個人的影子投在牆壁上,扭曲變形,如同鬼魅。
    李亨坐在主位,可他那副坐立不安的樣子,絲毫沒有主人的氣度。
    他捧著一杯熱茶,杯蓋與杯沿碰撞,發出一連串細碎的“咯咯”聲,暴露了他內心的極度慌亂。
    “殿下,莫慌。”
    開口的是崔遠,他的聲音沙啞而平穩,帶著一種老者特有的鎮定。
    他慢條斯理地用杯蓋撇去浮沫,太極殿內那場風暴,不過是這茶杯裏的一點漣漪。
    “怎麽能不慌?”
    範陽盧氏的家主盧正明是個暴躁性子,他“砰”地一聲將茶杯頓在桌上,滾燙的茶水濺出,他卻毫不在意。
    “那李璘,他就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屠滅西域三十六國,眼睛都不眨一下!現在又要逼四方來朝,這是要做秦始皇嗎?不!他比秦始皇還要殘暴!”
    “盧兄慎言!”
    滎陽鄭氏的鄭景山低聲嗬斥,眼神警惕地掃了一眼密室的門窗。
    盧正明冷笑一聲:“慎言?在這兒還用得著慎言?咱們現在就是人家案板上的肉,什麽時候想剁了,全看他的心情!還說什麽萬國來朝,我看他是想將天下所有不順從他的人,都聚到長安來,一鍋燴了!”
    這番話,讓密室內的氣氛更加凝重。
    李亨的臉色愈發蒼白,嘴唇哆嗦著,喃喃道:“他……他真的會這麽做……他會的……”
    他想起了李璘篡位那日,看向自己的眼神,冰冷,淡漠,不帶情感,就像在看一個死物。
    崔遠放下茶杯,終於抬起眼皮,渾濁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
    “慌亂,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憤怒,也隻會燒掉我們自己的理智。”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激動的盧正明和恐懼的李亨都安靜下來。
    “老夫承認,我們都小看了這位新皇。他不是在玩弄權謀,他是在用最直接的暴力,砸爛我們賴以生存的一切規矩。”
    崔遠頓了頓,枯瘦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
    的聲響。
    “冉閔,神武天策軍,如今陳兵西陲,虎視眈眈。長安城內,韓信整頓京營,早已換上了他的人。宮中,更有白起、項羽那樣的絕世凶神坐鎮。諸位,告訴我,我們拿什麽和他鬥?”
    一番話,如同一盆冰水,澆熄了眾人心中最後一點僥幸。
    是啊,拿什麽鬥?
    論兵馬,他們這些世家豢養的私兵部曲,在那些百戰雄師麵前,不過是土雞瓦狗。
    論權勢,人家現在是皇帝,言出法隨,一道旨意就能讓他們滿門抄斬。
    論計謀……
    在那種不講道理的絕對力量麵前,任何計謀都顯得蒼白可笑。
    “那……那該如何是好?”
    李亨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看向崔遠,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崔公,難道我們就隻能……隻能任他宰割?”
    “為今之計,隻有順從。他要什麽,我們就給什麽,萬萬不可觸怒他。”
    崔遠的話讓眾人一愣。
    盧正明更是瞪大了眼睛:“崔兄,你這是什麽話?要我們學那李林甫,給他當狗?”
    “當狗,總比當死人強。”
    崔遠冷冷地回了一句,目光轉向李亨,“殿下,眼下,我們不能與他為敵,一毫的敵意都不能流露出來。他要萬國來朝,我們就幫他把這場盛典辦得風風光光。他要彰顯天威,我們就山呼萬歲,歌功頌德。”
    李亨聽得雲裏霧裏,下意識地點頭:“對,對,不能惹他,千萬不能惹他……”
    “蠢貨!”
    盧正明在心中暗罵一句,卻不敢宣之於口。
    崔遠看著李亨那懦弱的樣子,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鄙夷,但語氣依舊平穩。
    “但是,忍耐,不代表屈服。”
    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燭火在他的臉上投下更深的陰影。
    “陛下他,太急了。”
    “他急著向天下展示他的肌肉,急著讓四方臣服,急著要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萬國盛典。這份急切,就是他最大的破綻。”
    眾人精神一振,齊齊看向崔遠。
    崔遠嘴角牽動,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
    “三月之後,萬國來朝。為了這場盛典,他必然要事必躬親,頻繁出入宮禁,巡視各處。屆時,長安城內,萬國使臣雲集,魚龍混雜,正是人心最浮動,守備最容易出現疏漏的時候。”
    他的聲音更低了,幾乎如同耳語,卻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裏。
    “猛虎雖強,亦怕無聲之毒。帝王之尊,也敵不過穿腸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