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五姓七望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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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天罡的身影悄然退入陰影,從未出現過。
    大殿內,死寂無聲。
    空氣裏還殘留著玉器碎裂的銳利和茶水蒸騰的濕熱。
    李璘負手而立。
    “陳玄禮。”
    他沒有回頭,聲音平靜地在空曠的殿宇中響起。
    “末將在。”
    殿門外,一個魁梧的身影大步跨入,甲胄碰撞,發出沉悶而規律的聲響。
    來人正是禦林軍大將軍,陳玄禮。
    他單膝跪地,頭顱低垂,不敢去看龍椅的方向。
    他聽到了剛才那陣狂笑,也感受到了那股讓人窒息的君王之怒。
    李璘緩緩轉過身,走下禦階,停在陳玄禮麵前。
    他的影子,將陳玄禮整個籠罩。
    “朕要宴請群臣。”
    李璘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五姓七望,為國柱石,勞苦功高。朕打算在三日後,於紫宸殿設宴,與他們……同樂。”
    陳玄禮的心猛地一沉。
    宴請?
    五姓七望?
    在這個節骨眼上?
    他喉頭滾動,艱難地應道:“陛下聖明。”
    “擬一份請柬,”
    李璘繼續說道,他的目光落在陳玄禮厚重的鎧甲上,能穿透鋼鐵,看到他此刻的心跳,“清河崔氏、博陵崔氏、範陽盧氏、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每一家的家主,嫡係的核心子弟,一個都不能漏。”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還有太子,李亨。”
    陳玄禮的身體不易察覺地僵了一下。
    太子……
    那不是已經被軟禁在東宮的太子嗎?
    “朕要你,親自去送。”
    李璘命令道,“告訴他們,這是朕登基以來的第一場家宴,務必賞光。”
    “末將……遵旨。”
    陳玄禮的聲音有些幹澀。
    “去吧。”
    李璘揮了揮手,轉身走回禦案前,重新坐下,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插曲。
    陳玄禮站起身,躬身後退。
    每一步,都感覺腳下的金磚冰冷刺骨。
    他不是袁天罡那種混跡於詭譎秘術中的人,但他執掌禁軍多年,對殺氣有著野獸直覺。
    這哪裏是家宴,分明是一場鴻門宴!
    那份所謂的請柬,就是催命符!
    三日之期未到,一張張鎏金的請柬,便由身著明光鎧的禦林軍校尉,送到了長安城內各個顯赫的府邸門前。
    而送往七大世家家主府上的請柬,則由禦林軍大將軍陳玄禮,親自策馬送達。
    博陵崔氏府邸。
    家主崔彥嵩,一位年過半百,須發皆已花白的老者,正坐在堂中品茶。
    他神態安詳,長安城的風雲變幻,都與他這清淨的宅院無關。
    當管家連滾帶爬地跑進來,聲線發顫地喊出“陳玄禮將軍親自登門”時,崔彥嵩端著茶盞的手,穩穩地停在了半空。
    “請他進來。”
    片刻後,一身戎裝,麵容堅毅的陳玄禮大步走入廳堂。
    他沒有解下腰間的佩劍,渾身的肅殺之氣,讓整個廳堂的溫度都降了幾分。
    “陳將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崔彥嵩放下茶盞,起身拱了拱手,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崔公客氣了。”
    陳玄禮還了一禮,動作不苟,“末將奉陛下之命,特來為崔公送上請柬。”
    他從懷中取出一份赤金色的請柬,雙手奉上。
    請柬製作精美,上麵用泥金書寫著“紫宸家宴”四個大字,散發著皇家的威嚴。
    崔彥嵩的眼神在那“家宴”二字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處劃過陰霾。
    他接過請柬,打開掃了一眼,依舊麵帶微笑:“陛下新登大寶,便心念我等這些老臣,實乃社稷之福。老夫定當準時赴宴。”
    “崔公能體諒陛下便好。”
    陳玄禮麵無表情地說道,“陛下還特意囑咐末將帶一句話。”
    “哦?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陳玄禮看著崔彥嵩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陛下說,他親自下廚,熬了一鍋好湯,料很足。希望各位公卿棟梁,都能去嚐一嚐。”
    “嗡”的一聲。
    崔彥嵩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
    湯?
    熬了一鍋好湯?!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那雙曆經風霜的眼睛裏,第一次流露出了無法掩飾的驚駭。
    怎麽會……
    他怎麽會知道“湯”這件事?!
    難道說,那個計劃……
    敗露了?!
    陳玄禮將崔彥嵩的反應盡收眼底,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再次拱手:“話已帶到,末將告辭。”
    說罷,他轉身就走,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直到那沉重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崔彥嵩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踉蹌一步,跌坐回太師椅上。
    他死死地攥著那張請柬,鎏金的邊緣硌得他手心生疼。
    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蛇,順著他的脊椎,一點點爬上頭頂。
    夜幕降臨。
    崔彥嵩的府邸書房內,卻燈火通明,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五姓七望在長安城的核心人物,幾乎都聚集於此。
    範陽盧氏的家主盧奕,一個看起來有些精明圓滑的中年人,正焦躁地來回踱步。
    “鴻門宴!這絕對是鴻門宴!”
    他壓低聲音,語氣卻尖銳,“親自下廚?熬一鍋湯?他這是在羞辱我們!他是在告訴我們,他什麽都知道了!”
    “盧兄稍安勿躁。”
    滎陽鄭氏的鄭元凱沉聲說道,他年紀與崔彥嵩相仿,為人更為沉穩,“現在還不能確定,或許……隻是一個巧合?”
    “巧合?”
    盧奕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炸了毛,“鄭兄!這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我們前腳剛想請他‘喝湯’,他後腳就請我們去喝他的‘湯’!這不是警告是什麽?這是索命!”
    一時間,書房內議論紛紛,人心惶惶。
    有人主張稱病不去,有人提議連夜逃出長安,更有人麵露狠色,低聲說著“不如反了”之類的話。
    “都給我住口!”
    崔彥嵩猛地一拍桌子,渾濁的雙眼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混亂的書房瞬間安靜下來。
    “事到如今,慌亂有何用?”
    崔彥嵩的聲音沙啞而疲憊,“去,還是不去,都隻有死路一條。去了,是砧板上的魚肉。不去,就是公然抗旨,他正好有借口,調動大軍踏平我等府邸!”
    絕望,如同瘟疫,在每個人心中蔓延。
    他們這些平日裏高高在上,一言可決萬人生死的世家之主,第一次感受到了名為“無力”的滋味。
    在那個年輕暴君絕對的武力麵前,他們引以為傲的門第、人脈、財富,都顯得如此可笑。
    “還有一個……太子殿下。”
    一直沉默的隴西李氏代表,忽然開口道。
    眾人精神一振。
    對!
    還有太子李亨!
    雖然是個被軟禁的太子,但他終究是先帝親立的儲君,是正統!
    如果能將太子掌握在手中,以他的名義號召天下,未必沒有一搏之力!
    “太子……他也收到了請柬。”
    崔彥嵩緩緩說道,眼神複雜,“他現在,恐怕比我們還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