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璘一腳踏出了安國道觀的門檻。
    夜，深得像一潭化不開的濃墨。
    觀內那股混雜著脂粉、淫靡與血腥的惡臭，還黏在他的玄色甲胄上，讓他胸中的殺意愈發冰冷。
    長安城的官道，此刻死寂無聲。
    兩側的坊牆如沉默的巨獸，匍匐在黑暗裏，連更夫的梆子聲都吝於響起。
    空氣裏彌漫著若有若無的腐朽氣息，從古舊的墳墓裏透出來的，陰冷，且粘稠。
    李璘的腳步停下。
    他沒有回頭去看那座已淪為地獄的道觀，也沒有去想那些即將被押赴死牢的“棟梁之臣”。
    他的目光，投向了官道深處。
    那裏，有聲音。
    不是風聲，不是蟲鳴。
    是一種沉重、規律，又無比詭異的……
    腳步聲。
    咚。
    咚。
    咚。
    每一步，都像一柄巨錘，不輕不重地砸在人的心口上，讓呼吸都為之一滯。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裏，緩緩走了出來。
    那身影高達兩丈有餘，全身披掛著一套華麗卻又古舊的鎏金魚鱗甲，手中拖著一柄碩大無朋的鳳翅鎦金鏜。
    月光慘白，照在那身盔甲上，反射出幽冷的光。
    可最讓人頭皮發麻的，是它的脖頸。
    那本該頂著頭顱的地方，空空如也。
    隻有一道平滑的、暗紅色的切口，一件被精心打磨過的藝術品。
    一個無頭武將，正在長安的官道上，一步一步，朝著皇帝的鑾駕走來。
    死氣，瞬間凝成了實質。
    “戒備！”
    隨行的金吾衛低喝一聲，瞬間結成陣勢，明晃晃的橫刀出鞘，對準了那個詭異的怪物。
    然而，他們的腿肚子在打顫，握刀的手也滲出了冷汗。
    這究竟是什麽鬼東西？
    就在這時，一道鬼魅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李璘身側。
    來人身著不良人特有的黑衣，臉上戴著一張青銅麵具，隻露出一雙滄桑而銳利的眼睛。
    他盯著那具無頭武將，聲音嘶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天寶大將軍……宇文成都！”
    不良帥，袁天罡！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在死寂的夜裏炸響。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官道兩側的牆頭、屋簷、陰影裏，數十道黑影如蝙蝠般悄然落下，將那無頭的宇文成都團團圍住。
    這些人，是大唐最神秘的鷹犬，不良人。
    他們手中的彎刀，淬著見血封喉的劇毒，是所有亂臣賊子的噩夢。
    “放箭！”
    袁天罡一聲令下。
    嗖嗖嗖！
    數十支特製的破甲箭矢，帶著尖銳的呼嘯，精準地射向宇文成都的甲胄縫隙。
    然而，令人牙酸的一幕發生了。
    叮叮當當！
    火星四濺！
    那些足以洞穿鐵甲的箭矢，射在宇文成都的身上，竟如同撞上了堅不可摧的山岩，紛紛被彈飛，連一個白點都未能留下。
    “這……怎麽可能！”
    一名不良人失聲驚呼。
    那無頭的武將，被這些小蟲子的騷擾激怒了。
    它停下腳步，那巨大的鳳翅鎦金鏜在地麵上劃出一道刺耳的摩擦聲。
    下一刻，它動了！
    龐大的身軀爆發出與體型完全不符的速度，如同一座移動的山巒，猛地向一名不良人撞去！
    那名不良人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整個人就被撞得倒飛出去，身體在半空中就已經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形狀，重重砸在遠處的坊牆上，化作一灘肉泥。
    “散開！用鏈鎖！”
    袁天罡厲聲喝道，麵具下的臉色已然慘白。
    數條閃著寒光的鐵鏈，從四麵八方飛出，精準地纏上了宇文成都的四肢和腰身。
    “絞！”
    十餘名不良人同時發力，肌肉賁張，試圖將這個怪物鎖死。
    然而，宇文成都的脖腔之下，竟發出了一聲沉悶如雷的咆哮。
    它雙臂一振！
    嘣！
    嘣！
    嘣！
    那些精鋼打造的鎖鏈，竟被寸寸崩斷！
    手持鎖鏈的不良人，一個個如遭雷擊，口噴鮮血，被那股巨力震得倒飛出去，生死不知。
    刀槍不入，力大無窮！
    這根本不是凡人能抗衡的力量！
    這就是傳說中臂托千斤閘，力敵百萬師的宇文成都？！
    可他……
    他不是早就死在李元霸錘下了嗎？
    為什麽會以這種姿態，出現在這裏？！
    袁天罡的心，沉入了穀底。
    剩下的不良人眼中，也終於露出了恐懼。
    李璘依舊靜靜站著。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那雙在頭盔陰影下的眸子，隻是冷漠地注視著眼前這場詭異的屠殺。
    死的不是他最精銳的密探，而是一群無關緊要的螻蟻。
    他的沉默，讓這片死亡之地更添了幾分壓抑。
    無頭的宇文成都，在清除了身邊的雜魚後，那空洞的脖頸，緩緩“轉向”了李璘的方向。
    它感應到了，那裏，才是真正的目標。
    它拖著那柄沾滿了不良人鮮血的巨鏜，再次邁開了腳步。
    咚。
    咚。
    一步一步，踏向大唐的皇帝。
    就在這時。
    十道身影，如山嶽般，悄然出現在李璘的身後。
    他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那麽憑空出現，一直都站在那裏。
    為首一人，身著黑金王袍，身形魁梧，一雙重瞳之中，閃爍著睥睨天下的霸氣，是為霸王項羽。
    他身側，一人白衣勝雪，儒雅俊秀，手持長劍，目光卻比劍鋒更利，是為兵仙韓信。
    再往後，是渾身散發著血腥殺氣的人屠白起，是桀驁不馴、鋒芒畢露的冠軍侯霍去病……
    王翦、衛青、冉閔、陳慶之、李靖、嶽飛。
    大唐最強的十位守護神，此刻，盡數現身。
    他們沒有看那個耀武揚威的無頭武將。
    他們的目光，始終落在李璘的背影上，那是他們唯一效忠的存在。
    但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凝如實質的殺伐之氣，卻如同一道無形的屏障，瞬間籠罩了整條官道。
    那股氣勢，混雜著坑殺四十萬降卒的怨氣，席卷漠北的豪情，以及焚破連營的霸道。
    正邁步前行的宇文成都，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
    它停住了。
    那空洞的脖頸，第一次顯露出……
    遲疑。
    一隻正在捕食的野狼，突然闖進了一群史前巨獸的領地。
    李璘終於打破了那死的沉寂。
    他側過頭，頭盔的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
    他看向身側已經麵無人色的袁天罡，聲音平穩得在評論一出與自己無關的戲劇。
    “這就是你所說的，武則天時代出現的懸案？”
    他頓了頓，語氣裏聽不出是好奇還是嘲諷。
    “這可不是一般的凶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