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續1)香藥驚魂

字數:4590   加入書籤

A+A-


    跟著耶律洪往養心殿走時,毛草靈的指尖還在微微發顫。方才在淑妃宮揭穿陰謀的鎮定,此刻像被風吹散的煙,露出發慌的底色。她偷偷瞥向身側的男人,他步履沉穩,龍袍下擺掃過地麵,帶起細碎的聲響,倒像是在替她掩飾心跳。
    “在想什麽?”耶律洪忽然側過頭,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夕陽穿過雕花窗欞,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斑駁光影,倒比平日裏多了幾分溫和。
    毛草靈定了定神,從袖中摸出個小巧的錦囊:“臣妾在想這個。昨日去淑妃姐姐宮裏時,見她案上擺著這袋香料,說是西域進貢的迷迭香,能安神。可臣妾總覺得氣味有些古怪,像是混了別的東西。”
    她將錦囊湊到耶律洪鼻尖,一股清苦的草木香混著甜膩的脂粉氣飄出來。耶律洪皺了皺眉:“這不是迷迭香。”
    “臣妾也覺得不像。”毛草靈順勢道,“在大唐時,父親的書房常燃迷迭香,氣味更清冽些。這個聞著……倒像是加了點合歡花?”
    耶律洪腳步一頓,猛地看向她:“你懂香料?”
    “略知一二。”毛草靈垂下眼,掩去眸中的算計,“青樓裏的姑娘們總愛研究這些,說是能討客人歡心。臣妾那時沒事做,跟著學了些辨認香料的法子。”
    這話半真半假。她確實在青樓學過些皮毛,但真正讓她起疑的,是這香氣裏藏著的一絲若有若無的杏仁味——和淑妃宮裏那盤玉露糕的餘味太像了。隻是那時她隻顧著應付淑妃的噓寒問暖,沒來得及細想。
    養心殿的暖閣裏早已備好了熱茶,李德全指揮著小太監們擺上點心,眼角的餘光卻不住往毛草靈身上瞟。她知道,今日這事過後,後宮裏該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自己。
    “李德全,”耶律洪呷了口茶,聲音平淡,“去查淑妃宮裏的香料來源,還有那個江南表妹的底細,一炷香內給朕回話。”
    李德全打了個哆嗦,連滾帶爬地出去了。暖閣裏隻剩他們兩人,炭盆裏的銀絲炭燒得正旺,映得毛草靈臉頰發燙。
    “你好像不怕朕。”耶律洪忽然開口,指尖敲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
    毛草靈抬起頭,正好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陛下是明君,不會冤枉好人。”
    “若是朕真的冤枉了你呢?”他步步緊逼,高大的身影壓過來,帶著龍涎香的氣息。
    她心跳漏了一拍,卻挺直了脊背:“那臣妾便認了。但臣妾會在慎刑司裏喊冤,直到陛下相信為止。”
    這話半是賭氣道,半是真心。穿越到這陌生的時空,她從沒想過要依附誰,可耶律洪一次次的維護,卻讓她忍不住生出些不該有的期待。
    耶律洪忽然低笑出聲,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你這性子,倒比朕的那些老臣還倔。”他轉身坐回原位,“昨日你說想在宮裏開個瓷窯,燒製些新樣式的瓷器?”
    毛草靈愣了愣,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事。剛入宮時她隨口提過,現代的青花瓷技法若能在這裏推廣,說不定能帶動乞兒國的瓷器貿易。她還以為他早忘了。
    “是,臣妾想著……”
    “朕準了。”耶律洪打斷她,“明日讓工部給你撥些人手,就在禦花園西側的空院裏建窯。需要什麽材料,直接找李德全要。”
    毛草靈又驚又喜,正要謝恩,卻見耶律洪從抽屜裏拿出個錦盒:“這個給你。”
    打開一看,裏麵是支鳳釵,翡翠雕成的鳳凰嘴裏銜著顆鴿血紅寶石,在燈下熠熠生輝。她認得這物件,是乞兒國皇後的遺物。
    “陛下,這太貴重了……”
    “拿著。”耶律洪的語氣不容置疑,“後宮裏的人,向來是見風使舵。你拿著這支釵,他們便知道,你是朕放在心尖上的人。”
    毛草靈的手指撫過冰涼的翡翠,忽然想起剛到乞兒國時,他也是這樣,在大殿上不顧群臣反對,封她為宸妃。那時她隻當是帝王的一時興起,此刻卻覺得這其中,或許藏著些她看不懂的深意。
    正怔忡著,李德全氣喘籲籲地跑進來:“陛下,查到了!淑妃宮裏的香料是那江南表妹帶來的,說是她母親親手配的。還有,那表妹的父親,十年前曾在大唐做過官,後來因貪腐被罷黜,聽說……還受過毛氏家族的牽連!”
    毛草靈心裏“咯噔”一下。毛氏家族,正是她穿越前的家族。那個江南表妹,竟是衝著她來的?
    “有意思。”耶律洪冷笑一聲,“十年前的舊怨,竟追到朕的後宮裏來了。”他看向毛草靈,“看來,你這大唐富家公主的身份,藏不住了。”
    她心口一緊,正要解釋自己並非真正的公主,卻被耶律洪按住了手:“不必解釋。不管你是誰,現在都是朕的宸妃。”他站起身,聲音陡然轉厲,“李德全,將那江南女子打入天牢,徹查十年前的舊案。另外,傳朕旨意,淑妃識人不明,罰禁足三個月,閉門思過。”
    李德全領命而去,暖閣裏又恢複了安靜。炭盆裏的火星劈啪作響,毛草靈忽然覺得喉嚨發緊:“陛下早就知道我不是真的公主?”
    耶律洪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探究:“第一次見你時,你給朕講‘地球是圓的’,還說能造出不用馬拉的車子。哪個公主會懂這些?”他輕笑一聲,“何況,大唐那位真正的昭陽公主,朕三年前在邊境見過,性子驕縱得很,可沒你這麽多鬼主意。”
    毛草靈的臉瞬間紅透。原來他早就知道,卻一直沒點破。那些她以為天衣無縫的掩飾,在他眼裏竟如此可笑。
    “那你為何……”
    “為何留著你?”耶律洪替她說完,走到窗邊望著外麵的暮色,“因為你有趣。這宮裏的人,不是想著爭寵,就是想著奪權,隻有你,總在琢磨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而且,朕覺得你身上有種東西,是這宮裏所有人都沒有的。”
    “什麽東西?”毛草靈追問。
    “活下去的韌勁。”耶律洪回頭看她,眼神認真,“從青樓到和親,再到這後宮,換了別人,或許早就垮了。可你不一樣,你總能找到法子,讓自己活得更好。”
    毛草靈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軟。穿越到這個時代,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活著,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卻沒想到,早已被人看穿了內裏的掙紮與倔強。
    “夜深了,朕送你回去。”耶律洪拿起她的披風,輕輕搭在她肩上。指尖觸到她的脖頸,帶著微涼的溫度,讓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兩人並肩走在宮道上,兩旁的宮燈昏黃,將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偶爾有巡邏的侍衛經過,見了他們都躬身行禮,大氣不敢出。
    “那個瓷窯,你打算燒什麽樣的瓷器?”耶律洪忽然問。
    “臣妾想燒青花瓷。”毛草靈來了精神,“用鈷料著色,在白瓷上畫些山水花鳥,再罩上一層透明釉,燒出來會特別好看。而且鈷料在咱們乞兒國的西域就有,不用依賴大唐進口。”
    她越說越興奮,連帶著腳步都輕快了些:“到時候可以大量生產,賣到周邊國家去,賺來的錢可以改善農田灌溉,還能修水利……”
    耶律洪靜靜地聽著,嘴角噙著笑意。月光灑在他臉上,柔和了他平日裏的威嚴。毛草靈說著說著,忽然意識到自己太失態了,不好意思地停住嘴:“臣妾說得太多了。”
    “不,朕愛聽。”耶律洪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她,“以後有什麽想法,都可以跟朕說。哪怕是天方夜譚,朕也想聽。”
    毛草靈的心跳又開始不爭氣地加速,她低下頭,看著兩人交疊的影子,忽然覺得,這深宮裏的路,或許也不是那麽難走。
    回到宸妃宮時,已是三更天。貼身宮女晚晴端來安神湯,見她臉上帶著笑意,忍不住問:“娘娘今日遇到喜事了?”
    毛草靈接過湯碗,暖意從指尖傳到心裏:“是啊,遇到了。”
    她望著窗外的月光,忽然想起剛穿越時,在青樓裏望著月亮哭的日子。那時她以為,自己的人生早就完了。可現在,她不僅活了下來,還能在這裏,為自己爭得一席之地。
    隻是她不知道,這場看似平息的風波,不過是後宮爭鬥的序幕。那支象征著皇後權力的鳳釵,已經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而那個被打入天牢的江南表妹,嘴裏還藏著更大的秘密,正等著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將她再次拖入深淵。
    湯碗裏的熱氣氤氳了她的視線,毛草靈輕輕歎了口氣。不管前路有多難,她都得走下去。不為別的,隻為不辜負這來之不易的新生,不辜負那個在宮道上對她說“朕愛聽”的男人。
    夜風吹過庭院裏的海棠樹,落下幾片花瓣。毛草靈放下湯碗,走到妝台前,將那支鳳釵鄭重地插在發髻上。銅鏡裏的女子,眉眼間已有了幾分從容與堅定。她知道,從今夜起,她再也不是那個任人擺布的毛草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