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續1 歸唐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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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堅冰,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骨的寒意。那卷明黃色的鎏金國書,在崔明遠手中,不再代表榮寵,而像是一道冰冷的枷鎖,懸在每個人的心頭。
    毛草靈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狂跳的聲音,咚咚咚,如同擂鼓,撞擊著她的耳膜。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四肢百骸都浸在一種麻木的冰冷裏。她看著崔明遠那篤定而倨傲的神情,看著那卷仿佛能決定她命運的國書,一股混雜著憤怒、荒謬和巨大恐慌的情緒,如同火山熔岩,在她體內奔湧,卻找不到噴發的出口。
    “崔卿,” 終於,龍椅上的宇文澈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極力壓製下的風暴,“貴國陛下此意,朕,甚為不解。”
    他用了“朕”,而非更隨和的“孤”,強調著他一國之君的身份。
    崔明遠似乎早料到會有此一問,微微躬身,姿態卻依舊不卑不亢:“回乞兒國陛下,吾皇陛下亦是深思熟慮。鳳儀夫人本為唐女,流落異邦十載,宗族親人無不日夜思念。如今大唐海內升平,陛下仁德,感念夫人昔日雖為替身,亦算全了兩國邦交,故特開隆恩,予其國後夫人尊位,使其得以回歸故土,光耀門楣,享天家供奉。此乃皇恩浩蕩,亦是全其孝道、慰其親族之舉。”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將強行召回包裝成了施恩與全孝。字字句句,都在強調毛草靈的“唐女”身份,暗示她不屬於這裏,理應回歸。
    “孝道?親族?” 宇文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達眼底,反而更顯森寒,“夫人入乞兒國十載,與朕相濡以沫,共理朝政,早已是朕之皇後,乞兒國萬民之母!她的親族,在乞兒國!她的根基,在乞兒國!豈是一紙詔書,便能輕易割裂?”
    他的聲音逐漸提高,帶著帝王的威嚴與不容置疑:“更何況,夫人於乞兒國,有功於社稷,有益於萬民!她推行的新政,富國強兵;她協理的內外事務,井井有條。乞兒國能有今日之氣象,夫人居功至偉!如今,貴國一紙詔書便要將其召走,視我乞兒國為何地?視朕為何人?”
    最後一句,已是厲聲質問,磅礴的帝王威壓如同實質,籠罩整個兩儀殿。殿內的乞兒國眾臣,感受到陛下的怒火,紛紛挺直了脊背,目光銳利地看向崔明遠一行。
    杜文淵適時上前一步,沉聲道:“崔大人,貴國陛下美意,我等心領。然鳳儀夫人於我乞兒國,早已非尋常和親公主。其地位尊崇,關乎國本。若就此離去,恐引朝野動蕩,萬民不安。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赫連鐵也甕聲甕氣地接口:“正是!夫人乃我國之鳳主,豈能說走就走?大唐雖為父母之邦,亦當體諒我乞兒國國情!”
    麵對乞兒國君臣幾乎一邊倒的反對和隱隱的敵意,崔明遠臉上那程式化的笑容淡去了幾分,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他並未退縮,反而挺直了腰板,聲音也冷硬了幾分:
    “乞兒國陛下,諸位大人!此言差矣!”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定格在毛草靈蒼白的臉上,“鳳儀夫人血脈源於大唐,此乃不爭之事實!吾皇陛下念及骨肉親情,賜其無上榮寵,召其歸國,於情於理,皆無可指摘!莫非,乞兒國欲強行扣留我大唐女子,阻其歸家盡孝,抗我天朝詔令不成?”
    “抗詔”二字,他咬得極重,帶著明顯的威脅意味。大殿內的氣氛瞬間繃緊到了極點!空氣仿佛變成了粘稠的膠質,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
    毛草靈感到一陣眩暈。她看著雙方唇槍舌劍,看著宇文澈緊繃的側臉和眼中壓抑的暴怒,看著杜文淵、赫連鐵等人擔憂而堅定的目光,也看著崔明遠那有恃無恐、步步緊逼的姿態。
    她知道,崔明遠敢如此強硬,背後必然有大唐的國力作為支撐。乞兒國這十年雖發展迅速,但相較於底蘊深厚、疆域遼闊的大唐,仍屬小國。一旦真的鬧到兵戎相見的地步,後果不堪設想!
    她不能因為自己,將宇文澈和整個乞兒國拖入戰火!更不能讓這十年心血,因為她一人而毀於一旦!
    可是……回去?
    回到那個對她而言隻剩下模糊記憶和複雜身份的唐朝?去做一個被困在深宮、看似尊貴實則可能步步驚心的“國後夫人”?離開這個她傾注了全部愛與心血的地方,離開她深愛的男人?
    光是想到這個可能性,心髒就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她的沉默,她的掙紮,她的痛苦,全都落在宇文澈眼裏。他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看著她死死咬住的下唇(那裏已然失了血色),看著她眼中那幾乎要溢出的驚惶與不舍,心中的怒火與痛惜交織,幾乎要將他吞噬。
    他絕不能讓她離開!絕不!
    “崔卿!”宇文澈猛地站起身,龍袍下擺拂動,帶起一陣凜冽的風。他居高臨下,目光如電,直視崔明遠,“夫人之於乞兒國,重於泰山!朕,絕不會應允此事!貴國陛下若念及舊情,便不該行此強人所難之舉!此詔,朕不能接,夫人,亦不會接!”
    他直接拒絕了!以最強硬的態度!
    崔明遠臉色終於徹底沉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似乎還想再說什麽。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如同玉雕的毛草靈,忽然動了。
    她緩緩抬起頭,臉上已不見之前的慌亂與蒼白,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平靜,隻是那平靜之下,翻湧著怎樣的驚濤駭浪,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向前邁了一小步,擋在了宇文澈與崔明遠之間,目光平靜地看向崔明遠。
    “崔大人。”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回蕩在落針可聞的大殿中,“陛下的……‘隆恩’,草靈……心領了。”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艱難擠出,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然而,草靈自踏入乞兒國那日起,便已將此身此心,盡付與陛下,盡付與乞兒國。十年光陰,此地已是我的國,我的家。陛下待我以真心,萬民待我以赤誠,草靈……無法舍棄。”
    她轉向宇文澈,目光與他相對,那裏麵有著無法割舍的深情,也有著共同麵對一切的決絕。然後,她再次看向崔明遠,微微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宮禮,姿態優雅,卻帶著疏離的拒絕:
    “煩請崔大人回稟大唐皇帝陛下:草靈感念陛下厚愛,然故土雖好,已非吾鄉。乞兒國雖小,乃吾心安處。國後夫人之位,草靈……恕難從命。願陛下體恤,成全草靈留於此地,延續兩國盟好。”
    她拒絕了!
    沒有激烈的言辭,沒有憤怒的控訴,隻是平靜地,清晰地,表達了自己的選擇。
    她選擇留下!選擇宇文澈!選擇乞兒國!
    宇文澈看著她挺直的脊背,聽著她清晰堅定的話語,眼中瞬間爆發出耀眼的光彩,那裏麵是狂喜,是感動,是無以複加的愛意!他幾乎想要立刻將她擁入懷中!
    杜文淵、赫連鐵等眾臣,也紛紛鬆了口氣,看向毛草靈的目光,充滿了敬佩與動容。夫人選擇了他們!選擇了這個國家!
    然而,崔明遠的臉色,卻在這一刻,變得無比難看,甚至可以說是鐵青!
    他奉命而來,帶著誌在必得的任務,卻沒想到,不僅乞兒國皇帝強硬拒絕,連這個本該感恩戴德、迫不及待想要回歸故國提升地位的“替身公主”,竟然也敢如此幹脆地拒絕大唐皇帝的詔令!
    這簡直是忤逆!是打大唐的臉!
    “鳳儀夫人!”崔明遠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你可要想清楚了!此乃吾皇陛下親筆詔書,代表著大唐天威!抗旨不尊,是何後果,你應當明白!這不僅關乎你一人,更關乎兩國邦交!若因你一己之私,致使兩國生隙,甚至兵戈相向,你擔待得起嗎?!”
    赤裸裸的威脅,如同最後通牒,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剛剛緩和些許的氣氛,再次凍結,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危險。
    毛草靈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色更加蒼白。她知道崔明遠並非虛言恫嚇。個人情感,在國家意誌麵前,有時顯得如此渺小和無力。
    宇文澈一步上前,緊緊握住了她冰涼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溫度給予她支撐。他看向崔明遠,眼神冰冷如萬載寒冰:
    “崔大人這是在威脅朕與夫人嗎?”他聲音不高,卻帶著凜冽的殺意,“乞兒國雖小,卻非任人拿捏之輩!夫人之意,便是朕之意,便是乞兒國之意!若貴國執意相逼……”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盡的語意,那決絕的眼神,已表明了一切。
    為了她,他不惜一戰!
    兩儀殿內,雙方對峙,劍拔弩張。一邊是大唐使臣的步步緊逼與國家威壓,一邊是乞兒國君臣的同心抗拒與不惜一戰的決心。
    而處於風暴中心的毛草靈,感受著宇文澈掌心傳來的堅定力量,看著眼前這為了她幾乎要引爆兩國戰火的僵局,心中五味雜陳,如同打翻了調味鋪,酸甜苦辣鹹,混雜在一起,最終都化為了一片沉甸甸的苦澀與巨大的壓力。
    拒絕,可能帶來戰爭。
    接受,則是她無法承受的失去。
    她該怎麽辦?
    窗外的梧桐,又一片枯葉,在淒冷的秋風中,打著旋,無力地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