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續2 民心所向,情歸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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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歡呼聲浪穿透厚重的宮牆,模糊地傳入鳳棲宮內,卻像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無法觸及窗邊那抹靜坐的身影。毛草靈維持著那個望向南方的姿勢,仿佛化為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陽光在她周身勾勒出金色的輪廓,卻驅不散那份從骨子裏透出的孤寂與蒼涼。
雲裳輕手輕腳地端著一碗剛剛燉好的冰糖燕窩進來,見到主子這般模樣,到了嘴邊勸慰的話又咽了回去,隻默默將白瓷盅放在小幾上,低聲道:“娘娘,您從早朝回來就水米未進,多少用些吧,身子要緊。”
毛草靈眼睫微動,卻沒有回頭,隻是極輕地搖了搖頭。
雲裳心中焦急,卻不敢多言,正不知所措時,殿外傳來內侍恭敬的通傳聲:“陛下駕到——”
宇文昊大步走了進來,他已換下繁重的朝服,穿著一身玄色常服,更顯得身姿挺拔,眉宇間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與……誌在必得。他揮手示意雲裳退下,殿內便隻剩下他與毛草靈兩人。
歡呼聲似乎更清晰了些,那是屬於他的勝利樂章。
他走到毛草靈身後,雙手按在她消瘦的肩上,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她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靈兒,你都聽到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放緩的溫和,卻也掩不住那份掌控全局的帝王之氣,“萬民歡慶,他們在為你留下而喜悅。朕就知道,你心裏是放不下乞兒國,放不下朕的。”
毛草靈依舊沒有回頭,目光依舊固執地投向窗外那片不屬於她的天空,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陛下不是早已替臣妾做出了選擇嗎?在金鑾殿上,用江山社稷,用黎民百姓,用……戰爭威脅。”
宇文昊按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語氣沉了幾分:“你是在怪朕?靈兒,你應該明白,朕絕不能失去你。大唐能給你什麽?一個空有名頭的‘國後夫人’?回到那裏,你隻會被束縛在深宮後院,你的才華,你的抱負,都將被埋沒!而在乞兒國,你是與朕共享江山的鳳主!是萬民景仰的國母!”
他的話語帶著熾熱的情感,也帶著帝王慣有的、將一切行為合理化的邏輯。他堅信,他給予她的,是最好的,是任何理智的人都無法拒絕的。
毛草靈終於緩緩轉過頭,仰起臉看他。陽光照在她臉上,肌膚近乎透明,那雙往日靈動狡黠的眸子裏,此刻盛滿了宇文昊看不懂的悲傷和一種近乎憐憫的透徹。
“昊哥,”她用了舊日私下裏親昵的稱呼,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你留住的,是‘鳳主’,是乞兒國的支柱。那‘毛草靈’呢?那個會想家,會思念父母,會渴望呼吸故國空氣的‘毛草靈’,她的歸處,在哪裏?”
宇文昊愣住了。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在他心中,“毛草靈”和“鳳主”早已融為一體,都是屬於他的。他留住了“鳳主”,自然就留住了“毛草靈”。
“你……”他蹙眉,試圖理解她話語裏的含義,“這裏就是你的歸處!乞兒國就是你的家!朕就是你的家人!”
“家?”毛草靈輕輕重複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苦澀到極致的弧度,“一個用權力、民意和戰爭威脅構築起來的家嗎?”
她站起身,掙脫了他放在肩上的手,走到那碗已經微涼的燕窩前,用銀匙無意識地攪動著:“陛下,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在另一個世界,身體不好,每次生病,我母親都會這樣守著我,親手喂我吃她燉的冰糖燕窩。她總說,‘靈兒,快點好起來,媽媽帶你去看外麵的花’。”
她的目光變得悠遠,仿佛穿越了時空,看到了那個早已回不去的現代,和那位溫柔慈愛的母親。“那種被無條件愛護著、可以肆意撒嬌、不用擔心任何權謀算計的感覺……才叫做‘家’。”
她放下銀匙,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也驚醒了陷入回憶的恍惚。“而在這裏,陛下,你對我很好,給予我無上的尊榮和權力。可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摻雜了太多東西。政治聯盟,利益權衡,互相試探,甚至……如今的萬民請命和戰爭威脅。每一份‘好’,都標著看不見的價碼。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錯一步,因為我知道,一旦失去價值,或者觸犯你的逆鱗,這一切都可能煙消雲散。”
她抬起眼,直視著宇文昊變得難看的臉色,繼續平靜地說道:“今日你用乞兒國需要我留下我,他日若有一天,乞兒國不再需要我,或者我的存在威脅到你的皇權,陛下,你又會如何選擇?會用同樣的‘大義’,將我舍棄嗎?”
“你放肆!”宇文昊勃然變色,一股被戳中心事的惱怒混合著某種隱秘的恐慌湧上心頭,讓他口不擇言,“毛草靈!朕對你如何,天地可鑒!你竟如此揣測朕心?在你眼裏,朕就是那般涼薄之人?”
“臣妾不敢揣測聖心。”毛草靈垂下眼簾,恢複了臣屬的恭敬姿態,但那疏離的態度比任何激烈的反駁都更讓宇文昊難受,“臣妾隻是……害怕。”
最後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了宇文昊的心髒。他看到她微微顫抖的指尖,看到她強裝鎮定下無法掩飾的脆弱。滿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澆熄,隻剩下一種無力辯白的鈍痛。
是啊,她怎麽會不害怕?她來自一個看似截然不同的世界,擁有著離奇的經曆,在這異國他鄉的宮廷裏,唯一的依靠就是他這個帝王的“愛重”。而這“愛重”,在絕對的權力和利益麵前,顯得那麽不可靠。今日他能用戰爭威脅大唐留住她,來日若有必要,他是否也會用其他方式“犧牲”她?連他自己,都無法給出一個絕對肯定的答案。
殿內的氣氛降到了冰點。之前的歡呼聲不知何時已經平息,寂靜像濃稠的墨汁,彌漫在兩人之間。
良久,宇文昊才深吸一口氣,試圖找回主動權,語氣生硬地轉移了話題:“無論如何,你已答應留下。大唐使者不日便會離京。朕會下令,舉國歡慶三日,慶賀鳳主永駐乞兒國!”
他試圖用盛大的慶典和既成事實,來衝刷掉此刻橫亙在兩人之間的芥蒂。
毛草靈沒有反對,隻是淡淡地道:“全憑陛下安排。”
她的順從,更像是一種心灰意冷的放棄掙紮。
宇文昊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頭火起,卻又無可奈何。他知道,有些裂痕一旦產生,不是簡單的高壓或忽視就能彌補的。他煩躁地揮袖:“你好生休息,晚些時候,朕再來看你。”
說完,幾乎是有些狼狽地轉身離開了鳳棲宮。他需要冷靜,需要思考,如何重新掌控這失控的局麵,如何……真正留住這個讓他又愛又惱、心思難測的女人。
聽著腳步聲遠去,殿門重新合攏,毛草靈才緩緩走到梳妝台前,看著鏡中那個珠圍翠繞、卻眉眼間籠罩著化不開愁緒的女子。
她抬起手,輕輕撫摸著頭上那支宇文昊親手為她戴上的、象征著鳳主權力的九尾鳳釵,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至心底。
“係統,”她在心中無聲地呼喚,這是她穿越以來最大的秘密,一個看似時靈時不靈、卻曾在關鍵時刻給過她提示的輔助係統,“告訴我,我的任務……真的完成了嗎?留在這裏,就是最終的結局?”
腦海中,一片寂靜。那個偶爾會發布一些模糊任務(如“獲得皇帝信任”、“推行某項政策”、“提升民心”)的係統,此刻沒有任何回應。仿佛它存在的意義,隻是為了將她推到如今這個兩難的境地,然後便功成身退。
或者,從她決定冒充公主和親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單行道?所有的掙紮、努力、情感投入,都隻是為了讓這條路的盡頭,看起來不那麽荒涼?
鏡中的女子,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她拿起那碗已經徹底涼透的冰糖燕窩,走到窗邊的花盆旁,緩緩將其倒了進去。
晶瑩的燕窩混著糖水,滲入泥土,滋養著那株來自南方的、在北方皇宮裏被精心養護,卻始終開不出最燦爛花朵的茉莉。
就像她一樣。
根,似乎還在。
但魂,已不知飄零何方。
 本章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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