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心淵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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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夜闌獨處,十年回眸
    乞兒國的夜,深邃而寧靜。鳳棲宮內的燭火卻搖曳至深夜,未能安歇。
    毛草靈屏退了所有宮人,獨自一人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窗外,一輪皎潔的明月懸掛在天際,清冷的銀輝灑滿庭院,也映照著她此刻紛亂如麻的心緒。
    唐朝使者的到來,像一塊巨石投入她看似平靜的心湖,激起了千層浪。回國,成為大唐的國後夫人,回歸她原本的“根”?還是留下,繼續做這乞兒國深受愛戴的皇後,守護她與阿史那勒共同打造的這片基業?
    十年了。
    她輕輕闔上眼,任由思緒飄回那遙遠的起點。從現代都市的車禍,到穿越後的惶恐無助;從青樓裏的掙紮求生,到被選中成為和親替身的孤注一擲……那時的她,何曾想過會有今日?
    畫麵流轉,是和親路上的風餐露宿,是初入乞兒國宮廷時的忐忑不安,是麵對後宮妃嬪明槍暗箭時的步步驚心……也是阿史那勒最初帶著審視,而後逐漸變得溫柔信賴的眼神。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大膽提出改良農具時,朝堂上那些老臣驚愕又鄙夷的目光,是阿史那勒力排眾議,給了她嚐試的機會。結果,新式犁鏵大大提升了耕作效率,讓無數百姓受益。
    她想起了那年草原大雪災,牲畜凍死無數,是她提議建立互助糧倉,並親自督促實施,帶領後宮節衣縮食,捐款捐物,穩定了民心,避免了大規模饑荒。那時,阿史那勒握著她的手,在災民感激的淚光中,對她說:“靈兒,你是上天賜予我和乞兒國的珍寶。”
    她還想起了與周邊國家的貿易談判,是她引入了現代的商業契約精神和一些簡單的經濟理念,為乞兒國爭取到了更公平有利的條件;想起了在邊境衝突中,她雖未親臨戰陣,卻在後方統籌糧草、安撫傷員,提出的心理戰法更是讓敵軍士氣潰散……
    這十年,她早已不是那個隻為生存而掙紮的毛草靈,也不是那個僅僅依靠皇帝寵愛而立足的皇後。她的智慧、她的心血、她的情感,已經深深地融入了這片土地,與這個名為“乞兒”的國家,與生活在這裏的每一個人,緊密地聯結在了一起。
    這裏有她嘔心瀝血推行的新政,有她親手栽種如今已亭亭如蓋的梧桐樹,有見到她會露出真心笑容的宮人,更有視她如母的皇子公主(雖非她親生,但她悉心教導,感情深厚)……還有,阿史那勒。
    那個外表粗獷、內心卻細膩溫柔的草原君王。他或許不懂那些過於精巧的詩文,但他懂得尊重她的才華,支持她的理想,在她遭遇質疑時毫不猶豫地站在她身前。十年的相濡以沫,早已將最初那帶著政治色彩的聯姻,釀成了醇厚難以割舍的深情。
    “留下……”一個聲音在她心底呐喊。這裏的一切,都是她親手參與創造,充滿了她的印記和回憶。
    【2】 家書抵萬金,重如千鈞
    然而,另一個聲音同樣清晰而沉重地響起:“回家。”
    唐朝使者不僅帶來了皇帝的旨意,還帶來了一封來自“家人”的書信。信是以她此身原主那位“罪臣”父親的口吻寫的,筆跡蒼老,言辭懇切,充滿了十年來的思念與愧疚。
    信中寫道,家族這些年雖未再遭大難,卻也日漸式微,全憑她這位遠嫁的“公主”在異國他鄉站穩腳跟,才得以保全幾分顏麵。如今陛下開恩,不僅赦免了舊日罪責,還願以國後夫人之尊迎她回國,光耀門楣,振興家族,此乃天大的恩典。字裏行間,無不透露著對“團圓”和“家族榮耀”的殷切期盼。
    這封信,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刻意塵封的、關於“前世”和此身原主的記憶閘門。
    她想起現代社會中疼愛她的父母親人,那場車禍帶來的撕裂感仿佛仍在眼前。雖然時空已變,但“家”的概念,早已深入骨髓。而這具身體原主的家族,盡管陌生,卻也有著血脈的牽連。她頂替了這家女兒的身份,享受了十年尊榮,難道不該承擔起相應的責任嗎?
    “國後夫人……”她喃喃自語。在大唐,那將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或許沒有乞兒國這般相對自由施展的空間,但那是她的“根”之所在,是更繁華的文明中心,也能給這個世界的“家族”帶來實質的庇護和榮耀。
    忠?孝?情?義?
    這四個字如同四座大山,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選擇留下,是對大唐皇帝(某種程度上代表故國)的不忠,是對此身家族期望的辜負(是為不孝)。
    選擇回國,則是對阿史那勒和乞兒國上下深情厚誼的背棄(是為不義),也是對她自己這十年來所有付出與情感的否定(是為無情)。
    無論怎麽選,似乎都要背負沉重的枷鎖。
    她拿起那封家書,指尖微微顫抖。信紙很輕,卻仿佛有千鈞之重。她仿佛能看到那位未曾謀麵的“父親”殷切而渾濁的雙眼,能看到現代父母失去她後的悲痛麵容……
    一滴溫熱的淚,無聲地滑落,滴在信紙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墨跡。
    【3】 帝心似海,靜默守護
    阿史那勒站在鳳棲宮外不遠處的回廊下,負手望著那扇依舊亮著燈的窗戶。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帶著一絲罕見的孤寂。
    他早已從使者口中知曉了大唐皇帝的意圖。初聞之時,一股難以抑製的怒火和恐慌幾乎衝昏他的頭腦。十年相處,他早已視毛草靈為不可或缺的伴侶、靈魂的依歸。他無法想象沒有她的乞兒國會是什麽樣子,更無法想象失去她的自己該如何自處。
    他想立刻衝進去,告訴她他不準她走,用他的權力,用他的深情,將她牢牢鎖在身邊。
    但他沒有。
    他是乞兒國的皇帝,更是一個深愛著她的男人。他了解她,知道她此刻內心正經曆著怎樣的驚濤駭浪。強行逼迫,隻會讓她痛苦,甚至可能將她推得更遠。
    這十年來,他看著她如何一步步從那個帶著幾分怯懦又充滿奇思妙想的“公主”,成長為如今足以與他並肩、母儀天下的皇後。她的智慧,她的堅韌,她的善良,早已征服了他,也征服了整個乞兒國。他愛她的光芒萬丈,也理應尊重她獨立的思想和選擇的權利。
    盡管,這個選擇可能會讓他心如刀割。
    一名內侍悄步上前,低聲道:“陛下,夜深露重,是否要老奴去請皇後娘娘安歇?”
    阿史那勒擺了擺手,聲音低沉:“不必。讓她一個人靜一靜。”他頓了頓,補充道,“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鳳棲宮打擾皇後。再讓禦膳房備些安神的熱湯,隨時等候傳喚。”
    “是。”
    內侍退下後,阿史那勒依舊站在原地,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巒。他知道,朝中大臣和民間百姓的聯名上書、萬民傘,都在表達著挽留之意。這份沉甸甸的民意,他相信毛草靈能感受到。但他更希望,她最終的選擇,是出於她自己的本心,而不是被任何外力,包括他的感情,所綁架。
    他能為她做的,就是在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給予她最徹底的安靜和最無言的守護。
    【4】 民心所向,無聲的重量
    毛草靈並不知道阿史那勒就在宮外守候。她的思緒從家國天下的宏大命題,漸漸落到了更細微處。
    白天,她刻意避開人群,卻在經過禦花園時,無意中聽到兩個小宮女的竊竊私語。
    “……聽說大唐皇帝要接咱們皇後娘娘回去呢?”
    “啊?不會吧!皇後娘娘要是走了,我們怎麽辦?上次我娘生病,還是皇後娘娘知道了,特意讓太醫署派人去瞧的呢!”
    “就是啊,還有街口的王婆婆,她家的孫子能去新辦的義學讀書,不也是皇後娘娘的主意嗎?我可舍不得娘娘走……”
    聲音很低,卻像針一樣紮在毛草靈心上。
    她還想起,前幾天以身體不適為由取消了每日接受宮妃請安後,幾位平素與她交好、性情直爽的妃嬪,竟聯袂前來探望,言語間雖未明說,但那擔憂和不舍之情幾乎溢於言表。連那位早年曾與她有過齟齬的麗妃,也派人送來了安神的香料。
    而朝堂之上,雖然無人敢當麵質疑大唐使者的到來,但她能感覺到,那些追隨她推行新政的年輕官員們,眼神中充滿了不安;而那些曾經反對過她、最終卻被事實說服的老臣,在議事時也多了幾分欲言又止的沉默。
    更不用說宮外。
    她雖深處宮闈,但並非耳目閉塞。她知道,民間已經流傳開了大唐欲迎回皇後的消息。昨日,甚至有宮人小心翼翼地向她稟報,說宮門外不知何時,開始有百姓自發聚集,雖不喧嘩,卻隻是靜靜地跪著,手中捧著新鮮的瓜果或是自家織的土布,久久不願離去。最後還是宮廷侍衛和阿史那勒派出的官員好言勸慰,才將他們勸回。
    這份沉甸甸的、無聲的民意,比任何華麗的挽留言辭都更有力量。
    她毛草靈,一個來自異世、頂替身份的“假公主”,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如此真心愛戴?
    若她一走了之,這些視她為依靠的宮人、百姓,該多麽失望?那些她傾注心血推行了一半的政策,是否會人走政息?乞兒國這好不容易才步入正軌的繁榮,是否會因此受到影響?
    她並非自戀到認為乞兒國離了她就無法運轉,但她深知,自己的存在,確實是一種象征,一種穩定,更是一種持續推進的力量。
    【5】 靈光乍現,破局之思
    夜,更深了。
    毛草靈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疲憊,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兩種選擇,如同兩條岔路,清晰地擺在麵前,卻都布滿了荊棘。
    她站起身,走到書案前,下意識地磨墨,鋪開宣紙。並非要寫奏章或書信,隻是想借由這個動作,讓混亂的思緒稍微平複。
    筆尖蘸飽了墨汁,卻久久未能落下。
    突然,一個被她忽略的細節閃過腦海——大唐使者宣讀旨意時,提到的是迎她回國,冊封為“國後夫人”。
    “夫人”……而非“皇後”。
    雖然地位尊崇,但終究是“夫人”之名。在大唐的後宮體係中,這或許已是極高的封號,但與她如今在乞兒國實實在在的皇後之位、與阿史那勒並肩治理國家的權力和影響力相比,是否隻是一種名譽上的安撫和圈禁?
    她想起了曆史上那些和親後又歸國的公主,她們後來的命運如何?大多不過是幽居深宮,在政治博弈中充當一枚安靜的棋子,了此殘生罷了。
    她毛草靈,能忍受那樣的生活嗎?從一個可以施展抱負、受人敬仰的實權皇後,變成一個被供養在華麗牢籠裏的“國後夫人”?
    她現代的靈魂深處,那份對自由、對實現自我價值的渴望,在此時發出了強烈的抗議。
    再者,她回去,真的能如家書中所說“光耀門楣”嗎?或許短時間內可以。但長遠來看,一個失去實際權力、遠離政治中心的前和親公主(即使頂著國後夫人的名頭),又能給家族帶來多少實質性的、長久的庇護?帝王恩情,自古淡薄。
    反之,如果她留在乞兒國,繼續作為皇後,甚至未來……她與阿史那勒尚且年輕,或許能有自己的孩子(雖然她一直未能懷孕,太醫也說是體質問題,但並非絕對),那麽她的地位將更加穩固。一個強大、繁榮、與大唐保持友好關係的乞兒國,同樣可以作為她此身家族的奧援,這種基於國家實力的庇護,或許比一個虛名更加可靠。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她混沌的腦海。
    她之前一直陷入“非此即彼”的思維困境,卻忘了,或許可以尋求一種“兩全”之道,或者說,一種更能兼顧各方利益、也更符合她內心真實訴求的選擇。
    她不一定非要完全割舍大唐。她可以留下,但通過自身的影響力,促進乞兒國與大唐更深入、更穩固的友好關係。這樣,既全了她對乞兒國的情義和責任,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回報此身家族的期盼,甚至……或許能借此機會,為兩個世界的“家”,都找到一條更好的出路。
    這個想法讓她心跳加速,疲憊一掃而空。
    她放下筆,深深吸了一口氣,望向窗外。東方天際,已經泛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魚肚白。
    黎明,即將到來。
    而她的心中,也仿佛迎來了破曉前的第一縷光。雖然前路依舊需要細細籌謀,但至少,她看到了方向。
    【第17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