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歸去來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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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乞兒國皇宮籠罩在一片薄霧之中。
    毛草靈獨自站在鳳儀宮的最高處,俯瞰著這座她生活了十年的城池。從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如今的遊刃有餘,從青樓萌妹到一國鳳主,這條路走得何其艱難,又何其值得。
    “娘娘,唐朝使團已在宮外等候多時了。”貼身侍女小翠輕聲稟報。
    毛草靈微微頷首,目光卻依然流連在遠處漸漸蘇醒的街市上。那裏有她參與規劃的商街,有她力主修建的水渠,有她親自命名的學堂。這座城池的每一處,都烙印著她的心血。
    “陛下呢?”她問,聲音平靜。
    “陛下在禦書房,說是不來送行了。”小翠的聲音帶著幾分哽咽,“陛下說...怕來了,就舍不得放娘娘走了。”
    毛草靈心中一痛。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帝王,如今竟也會說出這般柔軟的話。
    她轉身,鳳袍在晨風中獵獵作響:“走吧,該去麵對我的選擇了。”
    宮門外,唐朝使團的陣仗頗為壯觀。三十輛馬車滿載著綾羅綢緞、奇珍異寶,五百精兵護衛,使團正使是毛草靈的老熟人——曾經在青樓時有過一麵之緣的禮部侍郎李文淵。
    “臣李文淵,參見鳳主娘娘。”李文淵躬身行禮,目光中帶著幾分審視,“十年不見,娘娘風采更勝往昔。”
    毛草靈微微一笑:“李大人別來無恙。記得當年在醉紅樓,大人還曾點評過小女的琴藝。”
    李文淵麵色微僵,隨即恢複如常:“娘娘說笑了。如今您貴為乞兒國鳳主,陛下特命臣來接您回國,冊封國後夫人,位同副後。”
    這話一出,周圍侍立的乞兒國官員們紛紛變色。位同副後,這是何等的榮寵!
    毛草靈卻隻是淡淡一笑:“有勞陛下掛念。使團遠道而來,不如先在驛館歇息。三日後,本宮自會給出答複。”
    李文淵還想說什麽,毛草靈已經轉身離去,鳳袍翻飛間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儀。
    禦書房內,乞兒國皇帝趙珩站在窗前,望著毛草靈遠去的儀仗,手中的朱筆幾乎要被捏斷。
    “陛下既然舍不得,為何不去挽留?”內侍監小聲問道。
    趙珩苦笑:“她若心向大唐,朕強留何益?她若心係乞兒,自會留下。”
    話雖如此,他心中卻如翻江倒海。十年相伴,那個從異世而來的女子早已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她教會他何為平等,何為尊重;是她輔佐他將一個積弱的國家治理得繁榮昌盛;也是她,讓冷酷無情的帝王懂得了什麽是愛。
    “傳朕旨意,三日後,在太極殿設宴,為唐朝使團接風。”
    毛草靈回到鳳儀宮,屏退了左右,獨自坐在鏡前。
    鏡中的女子眉目如畫,氣度雍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驚慌失措的穿越者。十年光陰,將她打磨得更加堅韌,也更加迷茫。
    她打開妝匣最底層,那裏珍藏著她從現代帶來的唯一物件——一枚已經不再走動的腕表。表的背麵刻著“MCL”,那是她現代名字的縮寫。
    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娘娘,工部尚書程大人求見。”小翠在門外稟報。
    毛草靈收起思緒:“請程大人去偏殿等候。”
    程尚書是她在朝中最得力的助手之一,這些年來,他們一起推行新政,改革稅製,興修水利,早已形成了默契。
    偏殿內,程尚書神色凝重:“娘娘,您真的要回唐朝嗎?”
    毛草靈示意他坐下:“程大人何出此言?”
    “朝中都在傳言,說娘娘要棄乞兒國而去了。”程尚書語氣急切,“娘娘,您可知如今朝中有多少新政正在推行?水利工程才進行到一半,學堂剛剛建成,商稅改革初見成效...這些,都離不開娘娘啊!”
    毛草靈沉默片刻:“程大人,本宮問你,若是本宮走了,這些新政可能繼續?”
    程尚書愣住,隨即長歎一聲:“難啊。朝中保守勢力一直對新政虎視眈眈,全賴娘娘與陛下合力壓製。若是娘娘一走...”
    話未盡,意已明。
    送走程尚書,毛草靈心情更加沉重。她漫步至禦花園,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她親手規劃。那株紅梅是她入宮第一年種下的,如今已經亭亭如蓋;那片荷塘是她力排眾議開挖的,夏日裏荷香滿園。
    “娘娘!”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毛草靈回頭,見是戶部侍郎的幼女婉兒,今年剛滿六歲,是宮裏的小開心果。
    “婉兒怎麽一個人在這裏?”毛草靈蹲下身,柔聲問道。
    “爹爹說娘娘要走了,婉兒舍不得。”小女孩撲進她懷裏,奶聲奶氣地說,“娘娘不要走好不好?婉兒最喜歡聽娘娘講故事了。”
    毛草靈心中一酸,將婉兒緊緊抱住。
    這時,更多官員的家眷聞訊而來,紛紛跪地請求:
    “娘娘,請您留下吧!”
    “乞兒國不能沒有娘娘啊!”
    人群中,毛草靈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那些曾經反對她、質疑她的人,如今也都眼含熱淚,真誠挽留。
    夜幕降臨,毛草靈獨自登上宮牆。
    夜風習習,萬家燈火如星河灑落人間。這是她守護了十年的國度,這是她傾注了心血的江山。
    “我就知道你在這裏。”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毛草靈沒有回頭,隻是輕輕靠向來人:“陛下怎麽來了?”
    趙珩將她攬入懷中,下巴輕抵她的發頂:“來看看我的鳳主,是否被那些挽留之聲擾亂了心神。”
    “陛下希望我留下嗎?”毛草靈抬頭,望進他深邃的眼眸。
    趙珩沉默良久,才緩緩道:“靈兒,這十年來,朕從未強迫過你什麽。今日亦然。你若想回唐朝,朕會備足嫁妝,風風光光送你回去;你若想留下,朕的皇後之位,永遠為你虛位以待。”
    毛草靈怔住了:“皇後之位?可是朝中大臣們...”
    “朕是天子,立誰為後,還輪不到他們指手畫腳。”趙珩語氣堅定,“這十年來,你為乞兒國做的一切,朕都看在眼裏。這個皇後之位,非你莫屬。”
    淚水模糊了毛草靈的視線。她從未想過,這個曾經視女人為附屬品的帝王,會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讓我想想,”她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再給我一點時間。”
    第二天清晨,毛草靈微服出宮。
    街市上早已熱鬧非凡。賣早點的攤販熱情吆喝,學堂裏傳來朗朗書聲,工坊的織機聲不絕於耳。
    “老板娘,來碗豆腐腦。”毛草靈在一個熟悉的攤位前坐下。
    “好嘞!娘娘...不,夫人還是老規矩,多加香菜不要辣?”老板娘熱情地招呼著,顯然沒有認出她的身份。
    毛草靈微笑點頭。這些年來,她時常微服出訪,與市井小民交談,了解民間疾苦。這個豆腐腦攤,是她最常光顧的地方之一。
    “老板娘,生意還好嗎?”她隨口問道。
    “托鳳主娘娘的福,好著呢!”老板娘一邊忙活一邊說,“自從娘娘推行那個什麽...商業扶持政策,我們這些小本生意都好做多了。稅少了,管的也寬鬆了,日子是越過越紅火。”
    旁邊一個老者接話道:“何止是生意好做?我孫子在娘娘辦的學堂裏讀書,分文不取,聽說教得比那些私塾還好呢!”
    “是啊是啊,”又一個賣菜的大嬸湊過來,“去年我男人在修水渠的工地上幹活,掙的錢夠我們一家子吃半年。今年開春,水渠修好了,咱們灌溉再也不愁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無不感念鳳主娘娘的恩德。
    毛草靈默默聽著,心中暖流湧動。
    這時,一隊官兵敲著鑼走過:“大家聽好了!三日後,鳳主娘娘就要決定是否回唐朝了。有願意挽留娘娘的,可到宮門外聯名上書!”
    消息一出,街市頓時沸騰起來:
    “什麽?娘娘要走?”
    “這怎麽行!咱們得去挽留啊!”
    “對對對,沒有娘娘,哪有咱們今天的好日子!”
    毛草靈悄悄放下銅錢,起身離開。身後,是百姓們自發組織挽留隊伍的喧鬧聲。
    她繼續向前走,來到了城西的貧民區。這裏曾經是乞兒國最肮髒混亂的地方,如今卻已經煥然一新。低矮的茅屋被整齊的磚房取代,泥濘的小路鋪上了青石板,還有公共水井和澡堂。
    “夫人,買朵花吧!”一個衣衫整潔的小女孩捧著花籃跑來。
    毛草靈認得她,她叫小丫,父母早亡,曾經在街頭行乞。是毛草靈推行的孤兒救助政策,讓她有了安身之所,還能上學讀書。
    “小丫,今天怎麽沒去學堂?”毛草靈接過花,柔聲問道。
    “先生放我們半天假,讓我們賣花攢錢買書本。”小丫笑嘻嘻地說,“夫人,您知道嗎?鳳主娘娘可能要回唐朝了,我們學堂的孩子們都在做禮物,想要送給娘娘,求她留下來呢!”
    毛草靈蹲下身,平視著小丫:“那你們為什麽想要娘娘留下呢?”
    小丫歪著頭想了想:“因為娘娘是好人啊!沒有娘娘,小丫可能早就餓死了,更別說讀書識字了。先生說過,知恩要圖報,我們都要記住娘娘的恩情。”
    最簡單的話語,卻最動人心弦。
    傍晚,毛草靈回到宮中,宮門外已經聚集了成千上萬的百姓。他們手持萬民傘,捧著聯名書,安靜地跪在宮門外,無聲地表達著挽留之意。
    “娘娘,”守門將領前來稟報,“百姓們已經跪了兩個時辰了,怎麽勸都不肯離開。”
    毛草靈登上宮牆,望著下方黑壓壓的人群。當先一人,竟是曾經激烈反對她新政的老宰相。
    “老臣懇請娘娘留下!”老宰相聲音哽咽,“老臣糊塗,曾經多次與娘娘作對。如今才知,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乞兒國的江山社稷,為了黎民百姓!乞兒國可以沒有老臣,不能沒有娘娘啊!”
    “乞兒國不能沒有娘娘!”萬人齊呼,聲震九霄。
    毛草靈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是夜,她獨自在宮中漫步,走過每一個熟悉的角落。
    在禦書房,她仿佛看到自己與趙珩挑燈夜戰,商討國事;
    在鳳儀宮,她仿佛聽到自己教導宮女們讀書識字的聲音;
    在禦花園,她依稀記得與妃嬪們賞花作詩的歡樂時光;
    這一切,早已成為她生命中最珍貴的記憶。
    她來到皇家檔案館,這裏珍藏著她推行各項新政的記錄,還有她親自參與編纂的《乞兒國誌》。翻開書頁,十年的點點滴滴如在眼前。
    最後,她走到了皇宮最高處的觀星台。這是趙珩特地為她修建的,因為她說想找一個離星星更近的地方。
    今夜星空璀璨,一如她初來這個世界的那晚。
    “靈兒。”趙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手中捧著一個錦盒,“朕有件東西要給你。”
    毛草靈打開錦盒,裏麵是一枚精致的鳳印,以及一份立後詔書。
    “這是...”
    “這是朕三年前就準備好的,”趙珩深情地望著她,“朕一直在等,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如今,朕不想再等了。”
    毛草靈撫摸著鳳印,心中百感交集。
    “陛下可知道,在我的故鄉,男女是平等的,一夫一妻是常態?”
    “朕知道,你曾經說過。”
    “那陛下可願意,為了我,廢除三宮六院?”
    “朕願意。”
    “陛下可願意,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朕求之不得。”
    簡單的對話,卻是這個時代最重的承諾。
    毛草靈抬頭望向星空,仿佛看到了現代的父母朋友,又仿佛看到了唐朝的親人故舊。最後,她的目光落在趙珩深情的眼眸上,落在了宮門外依然守候的百姓身上,落在了這片她奮鬥了十年的土地上。
    “我...”
    她的答案,已經了然於心。
    月光如水,灑在相擁的兩人身上,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宮牆外,萬家燈火如星,照亮了這個不眠之夜。
    歸去來兮,故鄉已遠,此心安處即是吾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