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抉擇之重,托付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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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朝使臣離開的第三天,乞兒國皇宮內的氣氛依然凝重。
    毛草靈獨坐在鳳棲宮的臨窗書案前,麵前攤開兩份奏折。一份是戶部呈上來的最新戶籍統計——自她推行新農法和商貿政策以來,乞兒國人口十年間增長了近四成,國庫稅收翻了兩番;另一份是兵部密報,西北邊境又有部落蠢蠢欲動,需要加強邊防。
    她提起朱筆,在兵部奏折上批注:“邊防不可鬆懈,但宜以安撫為主,開互市,通商貿,化幹戈為玉帛。”字跡剛勁有力,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在青樓裏戰戰兢兢練字的小姑娘。
    窗外的銀杏葉開始泛黃,秋風穿過庭院,帶起一地金黃。十年前,她也是在這樣的秋天來到乞兒國,那時的她還是個冒充公主的替身,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今,她已是這個國家實際上的治理者,皇帝最信任的伴侶,百姓口中的“鳳主”。
    “娘娘。”貼身宮女秋月輕手輕腳地進來,“陛下在禦書房等您,說是有要事相商。”
    毛草靈放下筆,揉了揉眉心。這三天,皇帝李天佑一直在等她主動開口談去留之事,但她始終避而不談。不是不想談,而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每一個字都重如千鈞。
    禦書房的熏香是李天佑最喜歡的龍涎香,淡淡的,帶著一絲清冽。毛草靈走進去時,他正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圖前沉思。圖上,乞兒國的版圖用朱砂勾勒,比十年前擴大了一圈。
    “你來了。”李天佑沒有回頭,聲音有些沙啞,“看看這個。”
    毛草靈走到他身邊。地圖旁放著一份文書,是唐朝使者臨走前留下的——正式的國書,加蓋著大唐皇帝印璽,承諾若毛草靈歸國,將賜封國後夫人,享親王待遇,其家族三代免罪,恢複爵位。
    “很豐厚的條件。”李天佑終於轉過身,眼睛裏有紅血絲,“你的父母兄弟都在長安等著你回去。十年了,該團圓了。”
    毛草靈看著那份國書,指尖微微發顫。她穿越到這個世界時,原身的家人早已在流放途中死去。但這些年,她以“毛草靈”的身份與長安的毛的本家保持著書信往來——那個家族真的把她當成了失散多年的女兒,每逢年節都會送來家書和特產。血緣雖假,情誼卻真。
    “天佑,”她第一次在非私下場合直呼他的名字,“你知道我若留下,意味著什麽嗎?”
    “意味著你要放棄與家人團聚的機會,放棄在大唐可能擁有的尊榮,留在這個你本來不該來的地方,繼續操心國事,應對朝堂紛爭,甚至可能還要麵對戰爭。”李天佑一字一句地說,每個字都像刀子,“也意味著,我要自私地留下你,讓你承受思鄉之苦,骨肉分離之痛。”
    他走近一步,握住她的雙手。那雙手,十年前還纖細柔軟,如今指節處已有薄繭——是批閱奏折、練習射箭、甚至偶爾下田察看農事留下的痕跡。
    “靈兒,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自己是一國之君。”李天佑的聲音低沉下去,“如果我隻是個普通人,我可以跟你回大唐,可以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我肩上扛著這個國家,千萬百姓的生死禍福……”
    “所以你就想讓我走?”毛草靈抬起頭,眼中水光瀲灩,“你以為這樣就是為我好?”
    “我不知道!”李天佑突然提高聲音,又立刻壓低,“這三天,我每天都在想該不該放手。十年前,你以替身身份來到這裏,本就委屈。這十年,你為乞兒國嘔心瀝血,推行新政,整頓吏治,發展農桑,甚至親自上過戰場……你付出的已經夠多了。現在有機會回到故國,與家人團聚,我有什麽資格強留你?”
    毛草靈抽回手,走到窗邊。禦書房外,可以看見宮牆層層疊疊,飛簷鬥拱在秋陽下投下深深的影子。更遠處,是京城街市的輪廓,炊煙嫋嫋,人聲隱約可聞。
    “十年前我剛到這裏時,”她緩緩開口,“每天晚上都會做同一個夢。夢見現代的高樓大廈,夢見父母的葬禮——我現實中的父母,在那場車禍中和我一起……然後驚醒,發現自己在異世界的皇宮裏,身邊睡著陌生的君王。”
    李天佑靜靜地聽著,這是他第一次聽她說起“前世”的具體細節。
    “那時候我想,這一定是上天對我的懲罰。讓我活著,卻活在完全陌生的時代,陌生的人群中,甚至要冒充別人的身份。”毛草靈轉身,目光落在地圖上的乞兒國疆域,“是你,還有這個國家,給了我重新活下去的意義。”
    她走回書案前,拿起那份戶籍統計:“這十年,我看著荒蕪的土地變成良田,看著衣不蔽體的百姓穿上新衣,看著孩子們在新建的學堂裏讀書識字。我推行女子可入學、可經商的政策時,那些老臣反對得多激烈啊,說牝雞司晨,國將不國。可現在呢?京城裏女子經營的店鋪占了三成,紡織工坊裏女工的手藝比男工還精湛,去年科舉甚至破格錄取了兩位女考生——雖然隻是末等,但已經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她的語氣漸漸激動起來,眼中閃著光:“還有農業,我引入的輪作製和新型農具,讓糧食產量提高了五成。去年大旱,要是放在十年前,不知道要餓死多少人。但因為我們修建了水庫和灌溉渠,大部分地區都扛過來了。戶部統計,那一年全國非正常死亡人數,比太平年景的十年前還少。”
    李天佑走到她身邊,看著她因為激動而泛紅的臉頰。這樣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不是後宮中端莊的皇妃,不是朝堂上謹慎的謀臣,而是一個親眼看著自己的理想一步步實現的、充滿生命力的女子。
    “這些,”毛草靈指著奏折上的數據,“這些活生生的人,實實在在的變化,才是我這十年最珍貴的收獲。長安的榮華富貴?國後夫人的尊號?那些對我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但這裏的每一點改變,都是我親手參與、親眼見證的。”
    她深吸一口氣,直視李天佑的眼睛:“所以,我不是為了你留下,也不是為了什麽愛情——雖然我愛你,這一點毋庸置疑。我留下,是為了我自己。為了這個我傾注了十年心血的國家,為了那些因為我而生活得更好的百姓,為了證明一個女人也可以治國平天下。”
    窗外忽然傳來喧嘩聲。秋月匆忙進來稟報:“陛下,娘娘,宮門外……宮門外來了好多百姓!”
    兩人對視一眼,快步走出禦書房,登上宮牆的瞭望台。
    眼前的景象讓毛草靈愣住了。
    宮門前的廣場上,黑壓壓地站滿了人。不是幾十幾百,而是成千上萬。有白發蒼蒼的老者,有抱著孩子的婦人,有書生打扮的士子,有工匠、商販、農夫……他們靜靜地站著,沒有人喧嘩,隻是仰頭望著宮牆。
    最前麵跪著一排人。毛草靈眯起眼睛辨認——那是京郊農莊的幾位老農,她去年下鄉視察時見過;旁邊是東市布莊的女掌櫃,她推行女子經商政策時第一個站出來支持的;再旁邊是太學的幾位學生,去年她親自給他們講過課……
    “他們來做什麽?”李天佑皺眉。
    守宮門的將領匆匆上來稟報:“陛下,百姓們聽說唐朝要接娘娘回去,自發聚集而來。已經在這裏站了兩個時辰了,勸也不走,說……說要見娘娘一麵。”
    毛草靈的心猛地一緊。她提起裙擺,不顧儀態地跑下城樓,向宮門奔去。李天佑緊隨其後。
    宮門緩緩打開。當毛草靈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廣場上響起一片低低的吸氣聲,然後是一片寂靜。
    最前排的老農重重磕了個頭,抬起頭時已是老淚縱橫:“娘娘!老朽聽說您要回大唐了,帶著全莊的人趕了一夜的路……就想來送送您!”
    旁邊布莊的女掌櫃也跪下來:“娘娘,民婦這條命是您給的。當年丈夫病死,婆家要奪我產業,是您頒下的法令讓寡婦可繼承家業……民婦今日來,隻想說一句:無論您去哪裏,乞兒國永遠是您的家!”
    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舉起手中的卷軸:“學生代表太學三百同窗,聯名上書——懇請娘娘留下!娘娘教導我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如今正是踐行之時啊!”
    聲音此起彼伏:
    “娘娘,我家三個孩子都在您辦的學堂讀書!”
    “娘娘,去年大旱,是您下令開倉放糧,救了我們全村!”
    “娘娘,您推廣的新織機,讓我家娘子每月多掙了三貫錢!”
    “娘娘留下吧!”
    “乞兒國需要您!”
    聲音從零星到匯聚,最後變成浪潮般的呼喊:“娘娘留下!娘娘留下!娘娘留下!”
    毛草靈站在宮門前,秋風吹起她的衣袂和長發。她看著那一張張麵孔,有的布滿皺紋,有的稚氣未脫,有的滿是風霜,有的淚流滿麵。這些不是奏折上的數字,不是朝堂上抽象的子民,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是她十年來每一次政策改變的直接受益者。
    她想起十年前剛來時,京城外隨處可見的乞丐和流民;想起饑荒年景裏,災民眼中絕望的光;想起那些因為貧困而被賣掉的女孩,那些因為戰亂而失去家園的百姓……
    而現在,這些人站在這裏,不是為了乞討,不是為了訴苦,而是為了挽留她。
    李天佑走到她身邊,低聲說:“你看,這就是答案。”
    毛草靈閉上眼,淚水終於滑落。十年了,她在這個世界哭過很多次——受委屈時哭,想家時哭,遭遇挫折時哭。但這一次的眼淚,是滾燙的,是沉重的,也是釋然的。
    她睜開眼,向前走了幾步。廣場上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息看著她。
    “父老鄉親們,”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謝謝你們今天來這裏。”
    她頓了頓,環視四周:“十年前,我來到乞兒國,是奉命而來,是替身而來。那時的我,對這裏沒有感情,隻想完成任務,活下去。是你們——是這片土地上勤勞善良的人們,讓我看到了活著的意義。”
    人群中有人開始低聲啜泣。
    “這十年,我看著乞兒國從貧弱走向強盛,看著百姓從饑寒走向溫飽。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每一個辛勤勞作的農夫,每一個誠信經營的商販,每一個寒窗苦讀的學子,每一個保家衛國的將士——是你們所有人的共同努力!”
    她提高聲音,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今天,我站在這裏,麵對一個選擇:是回到故國大唐,享受榮華富貴,與家人團聚;還是留在這裏,繼續與你們並肩奮鬥。”
    廣場上鴉雀無聲,連風聲都仿佛靜止了。
    毛草靈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一字一句地說:
    “我,毛草靈,以鳳主之名起誓——此生此世,絕不離開乞兒國,絕不離開這片我深愛的土地,絕不離開這些我視如親人的百姓!我將繼續與陛下一起,與諸位臣工一起,與天下百姓一起,讓乞兒國更加繁榮昌盛,讓每一個人都過上更好的日子!”
    短暫的寂靜後,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人們跪倒在地,高呼“鳳主千歲”“陛下萬歲”,聲音響徹雲霄,連宮牆上的瓦片仿佛都在震動。
    李天佑走到她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兩人的手都在顫抖,但握在一起時,卻穩如磐石。
    “不後悔?”他低聲問。
    毛草靈轉頭看他,淚中帶笑:“後悔?我唯一後悔的是,沒有更早明白自己的心屬於哪裏。”
    夕陽西下,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投在宮門前的青石板上,與跪拜的百姓的影子交織在一起,再也分不開彼此。
    這一刻,毛草靈終於明白:家不是出生的地方,而是心之所向;國不是血緣的歸屬,而是責任的托付。
    而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第一百八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