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續 鳳棲梧桐,心歸故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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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呼聲在宮門前久久不息,直到暮色四合,星辰初現。百姓們終於在各坊裏正的勸導下陸續散去,但那份熾熱的情感卻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漣漪在京城每一個角落蕩漾開來。
毛草靈回到鳳棲宮時,雙腿已經發軟。不是累,而是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情感負荷。秋月扶她在軟榻上坐下,端來溫熱的參茶,輕聲說:“娘娘,您今日在宮門前那番話,已經傳遍京城了。奴婢剛才出去,聽到茶樓裏說書人都在講‘鳳主留國’的故事呢。”
“這麽快?”毛草靈接過茶杯,指尖還在微微發顫。
“百姓們口口相傳,自然快。”秋月眼眶也紅紅的,“奴婢進宮十年,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麵。娘娘,您是真的把心留在這裏了。”
毛草靈沒有回答,隻是慢慢啜飲著參茶。溫熱的液體滑入喉嚨,卻暖不了心中那團複雜的情緒——有感動,有釋然,也有隱隱的、對長安那個“家”的愧疚。
宮燈次第亮起時,李天佑來了。他沒有穿龍袍,隻是一襲簡單的玄色常服,手中提著一個食盒。
“朕讓禦膳房做了你愛吃的桂花糕和杏仁酪。”他將食盒放在桌上,親自打開,“你晚膳沒怎麽吃,現在該餓了。”
毛草靈看著他將點心一樣樣擺出來,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她剛進宮不久,因為不習慣宮廷飲食,常常半夜餓醒。有一次被他撞見,第二天禦膳房就多了幾道她家鄉口味的菜式。這個男人,從來都是這樣,用最樸實的方式表達他的關心。
“天佑,”她輕聲問,“我今日在宮門前那樣說,會不會……太過煽情?有失皇家威儀?”
李天佑將一塊桂花糕遞到她嘴邊:“威儀?靈兒,你最大的魅力從來不是什麽威儀,而是真心。百姓們跪的不是皇權,是你的那顆心。”
毛草靈咬了一口桂花糕,清甜在舌尖化開。她想起白天那些百姓的臉,那些真切的眼淚和呼喊,心中那股沉重的愧疚感忽然輕了一些。
“我在想長安的‘父母’,”她放下糕點,擦了擦手,“他們等了我十年,盼了十年,最後等來的卻是一句‘不回去了’。我這樣,是不是太殘忍了?”
李天佑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我已經讓禮部準備了厚禮,派使團送往長安。除了正式的國書和貢品,我還讓他們帶去了你的親筆信和這些年你在乞兒國生活的記錄——你推行新政的奏折副本,你參與編撰的農書,你為女子學堂題的字,還有你去年在邊境慰問將士時,士兵們送你的那枚護身符。”
毛草靈驚訝地抬頭:“你都留著?”
“你做的每一件有意義的事,我都讓人記錄下來了。”李天佑微笑,“我要讓大唐的皇帝看看,他當年送來的不僅是一個‘公主’,更是一個能改變一個國家命運的女子。我要讓長安的毛本家知道,他們的‘女兒’在這裏沒有受委屈,她活得精彩,活得有價值,甚至——活得比在長安更自由。”
自由。這個詞觸動了毛草靈心中最深處的那根弦。是的,在乞兒國,她可以參與朝政,可以推行改革,可以上馬殺敵,可以做任何她想做且對國家有益的事。而在大唐,即便封為國後夫人,也不過是後宮中又一個尊貴的擺設——就像她當年在青樓時聽說的那些長安貴婦,一輩子困在華麗的牢籠裏。
“還有這個。”李天佑從袖中取出一卷畫軸,緩緩展開。
那是一幅人物群像。畫中,毛草靈穿著樸素的衣裙,正在田埂上與老農交談;旁邊是女子學堂裏,女孩子們認真讀書的場景;遠處是新建的水庫和灌溉渠;背景是熙熙攘攘的市集,商販們笑容滿麵……
“這是……”毛草靈湊近細看,發現畫作右下角有一行小字:“乙未年秋,鳳主巡農圖。畫院待詔張擇端恭繪。”
“張擇端?”她震驚,“是那個畫了《清明上河圖》的張擇端?”
“是他。三年前他遊曆到乞兒國,被你推行的新政所吸引,留下來做了畫院待詔。”李天佑指著畫中細節,“你看,這些人物、場景,都是他實地觀察後繪製的。這幅畫,還有另外十幅記錄你這些年功績的畫作,都會隨使團一起送往長安。”
毛草靈的手指輕輕撫過畫卷。畫中的自己笑得那樣自然,眼神明亮,那是發自內心的快樂。而周圍的百姓,無論是彎腰的老農,還是攤販,甚至是遠處玩耍的孩童,臉上都洋溢著一種安寧和希望。
“我要讓所有人看到,”李天佑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你在乞兒國,不是被困在深宮的妃子,而是一個真正活出了自我、創造了價值的女子。這樣的你,比回到長安做一個高貴的擺設,更有意義,也更幸福。”
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毛草靈靠進李天佑懷中,任由眼淚浸濕他的衣襟。十年的委屈、掙紮、孤獨,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歸宿。她選擇了留下,而這個選擇背後,有整個國家的挽留,有愛人的理解,更有她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答案。
“謝謝你,”她哽咽著說,“謝謝你這十年,從來沒有把我當成附屬品,而是當作平等的夥伴。”
李天佑輕撫她的長發:“該說謝謝的是我。是你,讓乞兒國煥然一新;是你,讓我明白了一個君王真正的責任;是你,讓我看到了愛情最美好的樣子——不是占有,而是成就。”
窗外傳來打更的聲音。二更天了。
“明日早朝,”李天佑鬆開她,神情變得嚴肅,“朕要當眾宣布一件事。”
“什麽?”
“朕要立你為後。”
毛草靈愣住了:“可是……後位空懸十年,朝中那些老臣一直反對立我為後,說我來曆不明,又是漢人……”
“那是過去。”李天佑打斷她,“經過今日宮門一事,誰還敢反對?百姓的意願,就是最大的天意。而且——”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夜空中的明月:“這十年,你以妃位行後權,本就名不正言不順。如今你決定永遠留下,朕不能再讓你受這樣的委屈。朕要給你最尊貴的名分,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就是乞兒國的女主人,是與我並肩治理這個國家的伴侶。”
毛草靈的心劇烈跳動起來。立後,這不僅是一個名分,更是一種宣言——宣告她將徹底融入這個國家,成為它法理上的女主人。也意味著,她將承擔更重的責任,麵對更多的挑戰。
“你願意嗎?”李天佑轉身看她,眼中是期待,也是尊重,“如果你覺得壓力太大,我們可以慢慢來。朕不逼你。”
毛草靈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望向夜空。月亮很圓,很亮,就像十年前她剛來乞兒國那晚的月亮。那時她望著這輪異鄉的明月,心中滿是惶恐和思鄉之情。而現在,同樣的月光灑在身上,心中卻是一片安寧。
“我願意。”她說,聲音清晰而堅定,“不僅願意做你的皇後,更願意與你一起,把這個國家建設得更好。讓每一個乞兒國的孩子都有書讀,讓每一個老人都有所養,讓每一片土地都豐收,讓邊境永遠安寧。”
李天佑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那就這麽說定了。明日早朝,朕就宣布。”
第二日的早朝,氣氛格外肅穆。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每個人都神色凝重。宮門前百姓請願的消息已經傳遍朝野,誰都明白,今日的朝會必將決定這個國家的未來走向。
“上朝——”太監尖細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
李天佑身著十二章紋冕服,頭戴垂旒冕冠,緩步走上龍椅。他的目光掃過群臣,最後落在站在文官首列的毛草靈身上——今日她罕見地穿上了正式的朝服,深青色的大袖襦裙,頭戴九樹花釵冠,端莊而威嚴。
“眾卿平身。”李天佑的聲音在大殿中回響,“今日朕有兩件大事要宣布。”
百官屏息凝神。
“第一,”李天佑緩緩道,“鳳妃毛氏,自入宮以來,輔佐朕治理朝政,推行新政,發展農桑,興辦教育,使我國力日盛,百姓安居。更在昨日,麵對故國之邀,毅然選擇留下,與我國百姓同呼吸、共命運。其德其行,堪為天下女子表率。”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故,朕決定,冊封鳳妃毛氏為皇後,統攝六宮,輔佐朝政。擇吉日舉行冊封大典。”
話音落下,大殿中一片寂靜。然後,禮部尚書首先出列:“陛下聖明!鳳妃娘娘德才兼備,深得民心,立為皇後實至名歸!”
緊接著,戶部尚書、工部尚書、太學祭酒……一個個大臣出列附議。那些曾經反對最激烈的老臣,此刻或低頭沉默,或無奈歎息——他們心裏明白,經過昨日宮門一事,民意已定,大勢所趨。
“臣等附議!”最終,滿朝文武齊聲跪拜。
毛草靈站在大殿中央,感受到四麵八方投來的目光——有敬佩,有審視,有嫉妒,也有期待。她深吸一口氣,上前三步,向龍椅上的李天佑行了一個標準的宮廷大禮。
“臣妾謝陛下隆恩。定當恪守本分,輔佐陛下,以報國家,以安黎民。”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那不是一個妃子的謝恩,而是一個即將成為國母的女子的鄭重承諾。
“第二件事,”李天佑示意她起身,繼續道,“皇後既立,當有實權。朕決定,設立‘鳳閣’,由皇後主理,專司民生教化、農商發展、女子事務。鳳閣奏折,直呈朕與皇後,與內閣並行。”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鳳閣,這意味著毛草靈不僅有了皇後的名分,更有了實際治理國家的權力機構。這在曆朝曆代都是前所未有之事。
“陛下!”一位老禦史顫巍巍出列,“後宮幹政,曆來為治國大忌。皇後娘娘雖賢德,但設立鳳閣,恐開不良先例啊!”
毛草靈看向那位老禦史。她認得他,姓王,是三朝元老,為人剛正不阿,曾經多次反對她的新政。但每一次,隻要她的政策真正惠民,他最終都會默默支持。
“王禦史,”毛草靈開口了,聲音平靜而有力,“您擔心後宮幹政,本宮理解。但請問,這十年來,本宮參與朝政,可曾有過一次為一己私利?可曾有過一次濫用職權?”
王禦史沉默。
“本宮推行的新政,每一件都經過了朝議,每一件都有數據可查。”毛草靈繼續說,“農業增產,商業繁榮,女子地位提升,邊境安寧——這些,難道是‘幹政’的惡果嗎?”
她向前走了兩步,環視群臣:“設立鳳閣,不是為了給本宮權力,而是為了將民生事務係統化、專門化地管理。本宮可以向諸位保證:鳳閣處理的每一件事,都會公開透明;每一項決策,都會經過充分論證;每一筆開支,都會有詳細賬目。”
李天佑適時接話:“鳳閣的設立,是朕與皇後深思熟慮的結果。如今國家日益強盛,事務繁雜,內閣專注於軍政大事,民生教化等事確需專人專管。皇後這十年的政績,足以證明她有能力擔此重任。”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嚴厲:“若還有異議,不妨說說,這十年來,皇後做的哪一件事對不起國家,對不起百姓?”
大殿再次安靜下來。那些本想反對的大臣,此刻都啞口無言。因為他們心裏清楚,毛草靈這十年的作為,確實讓國家變得更好。她的政績,是實實在在的,是看得見摸得著的。
工部尚書出列:“臣支持設立鳳閣。皇後娘娘主持修建的水利工程,讓北方三州十年九旱之地變成沃土,此功績,當載入史冊。”
太學祭酒也道:“娘娘興辦的女子學堂,雖遭非議,但如今已培養出不少才女。去年江南水災,女子學堂的學生們組織賑災,有條不紊,勝過許多地方官吏。此教化之功,不可沒。”
一個又一個大臣站出來,列舉毛草靈這些年的功績。那些原本隱藏在暗處的認可和支持,在這一刻公開爆發出來。
王禦史看著這一幕,最終長歎一聲,跪倒在地:“老臣……無話可說。皇後娘娘確實有功於國,有利於民。設立鳳閣,或許……或許真是利國利民之舉。”
毛草靈走到王禦史麵前,親自將他扶起:“王老,您為官清廉,直言敢諫,是本宮敬重之人。鳳閣設立後,本宮希望您能擔任監察顧問,監督鳳閣運作,若有不當之處,隨時可向陛下和本宮直言。”
王禦史驚訝地抬頭,看著毛草靈真誠的眼睛,忽然老淚縱橫:“娘娘胸襟,老臣佩服……佩服啊!”
這一刻,朝堂上的氣氛徹底變了。從最初的震驚、反對,到現在的認同、支持。毛草靈用十年的實際行動,贏得了這個國家最核心權力圈的尊重。
早朝結束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金色的陽光透過大殿的雕花窗欞,在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毛草靈走出大殿,秋月立刻為她披上披風。初秋的早晨,已經有了涼意。
“娘娘,”秋月輕聲說,“剛才宮裏傳來消息,各宮嬪妃都在等著給您道賀呢。”
毛草靈望向遠處後宮的方向。那裏有嫉妒她的人,有想攀附她的人,也有真心佩服她的人。立後之後,後宮的格局將徹底改變,她將麵對更複雜的人際關係。
但此刻,她心中一片清明。
“告訴她們,午後來鳳棲宮。”她平靜地說,“本宮要見見她們。”
不是炫耀,不是立威,而是作為一個即將統領六宮的皇後,與她的“姐妹們”開誠布公地談一談——談規矩,談本分,也談在這個宮中,如何找到自己的價值,而不是在爭寵中虛度光陰。
回鳳棲宮的路上,毛草靈經過禦花園。園中的梧桐樹已經開始落葉,金黃的葉子鋪了滿地。她想起一句詩:“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鳳凰非梧桐不棲。而她這隻穿越時空而來的“鳳凰”,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梧桐樹——不是長安的富貴,不是大唐的榮華,而是這片她傾注了十年心血的土地,這些她深愛的人民,這個她願意與之並肩一生的男人。
“娘娘,您笑什麽?”秋月好奇地問。
毛草靈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才發現自己在微笑:“沒什麽,隻是覺得……今天天氣真好。”
陽光燦爛,秋風送爽,確實是個好天氣。
而更好的,是她終於做出了選擇,並且,無悔。
(第一百八十六章續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