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砍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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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屠戶整個人僵在那兒,眼睛直勾勾看著懷裏,像是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
“鄭兄?”旁邊人推了推他。
鄭屠戶沒反應。
他的臉色開始變化,從通紅慢慢變得慘白,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嘴唇哆嗦起來。
院子裏的人漸漸注意到不對勁,說話聲小了下去,所有人都看向鄭屠戶。
“老爺,你咋了?”管事趕緊過來扶他。
鄭屠戶一把推開管事,踉踉蹌蹌坐在地上,指著新娘說:“你…是……是什麽東西……”
這一問,所有人都懵了,紛紛議論鄭屠戶剛才還在暴怒,怎麽現在成這樣,嘴裏說什麽胡話…
鄭屠戶聲音越來越大,大吼了一聲:“你的臉……你的臉在變!”
這一嗓子讓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新娘身上。
確實在變,不是那種明顯的變形,而是細微的波動,那張屬於林尋的臉,在某個瞬間,會模糊一下,隱約露出另一張臉的輪廓…
尖下巴,狐媚眼。
是熟悉的狐狸精——小白。
“妖怪……你是妖怪!”
鄭屠後退,撞翻了旁邊酒桌,杯盤碗碟掀翻一地。
小白站起身,抹了抹嘴角的血絲,扭頭看向張靈玉的桌子,臉上那副柔媚表情消失,眼神冰冷,嘴角勾起一絲譏誚的笑。
“哼,真是好心機,可你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其實老太君早就發現,等的就是你底牌盡出,然後將你抽筋拔骨。
現在你這底牌除了這破錐子,恐怕隻有那個小白臉脖子上掛的那半片龜殼了,哈哈哈……等著吧,你會死得很慘……”
院子裏跟過來看熱鬧的人,此刻已經擠滿了門口,沒人聽小白說些什麽,隻顧得上看她臉部的變幻。
“妖……妖怪!”
“狐狸精,是狐狸精!”
“樹神賜的媳婦是妖怪!”
驚叫聲、哭喊聲、怒罵聲混成一團。有人嚇得往外跑,有人癱坐在地上,有人抄起手邊的家夥就要衝進去。
小白卻並不停留,嫁袍一拋,整個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鄭屠戶坐在那,臉色慘白如紙,渾身發抖,忽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
“啊——!!”
那聲音裏全是屈辱,憤怒和瘋狂。
“枉供奉你十餘年,竟這樣玩弄吾,你算哪門子神!”
他扭頭朝著院中被紅綢裝點,受著三牲供奉的柳樹大罵,黑紅的臉膛漲得發紫,脖子上青筋暴起,一雙環眼瞪得快要裂開。
說著他站起身,朝著柳樹衝了過去。
“鄭兄使不得!”
近處幾個鎮民嚇得魂飛魄散,慌忙去攔,可鄭屠戶正在氣頭上,一身屠宰練出的蠻力哪是常人能擋?他肩膀一撞就掀開兩人,兩步跨到供桌前,抬腿一蹬。
“哐當,嘩啦…”
供桌被一腳踹翻,燭台滾落,香爐傾倒,還冒著熱氣的三個牲頭連同果品供盤砸了一地,油汙汁水濺得到處都是,紅綢被扯落,委頓在泥汙裏。
“鄭家小子,你瘋了!”一個老者捶胸頓足。
鄭屠戶恍若未聞,他喘著粗氣,左右張望,目光很快鎖定牆角的柴刀上。
他大步過去,一把抄起掂量。
“不能砍,不能砍樹啊!”
更多人反應過來,撲上去抱腰的抱腰,拉胳膊的拉胳膊,三四個漢子掛在他身上,竟被他拖著往前挪。
“大人,巡檢大人,快勸勸鄭兄吧!”
有人扭頭朝著主桌方向嘶喊。
所有目光齊刷刷投向巡檢。
老頭兒坐在椅子上,從始至終都沒出聲,隻是縮在袖子的拳頭越攥越緊。
他盯著那棵柳樹,眼神恐懼疑慮,還有一種被威脅後的暴戾。
鎮子這兩天接連的事情…,那截刻著警告的柳枝,讓他寢食難安。他怕,也更恨這種被拿捏的感覺。
“大人!”又有人喊。
巡檢終於動了動眼皮,目光從柳樹移到被眾人拖拽的鄭屠戶身上,又掃過滿院神色各異的賓客。
他嘴角抽動一下,緩緩端起早已涼透的茶盞,送到嘴邊,卻沒喝,隻是慢悠悠開口,聲音不高,卻讓所有人都聽見:
“鄭賢侄心中怨憤,憋著反而傷身。讓他……發泄發泄也好。”
這話輕飄飄的,既沒讚同,也沒堅決反對。
但聽在拉扯的幾人耳中,手勁不由得一鬆。
就在這瞬間,鄭屠戶暴吼一聲,腰腹發力,將身上幾人甩開一個空隙,雙手高舉柴刀,朝著那棵碗口粗的柳樹,鉚足全身力氣劈下!
“我讓你耍老子!”
咚!
沉悶的砍斫聲炸響。
柴刀深深嵌入樹幹,木屑飛濺。
院子裏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幾個婦人捂住眼睛,孩童嚇得往大人身後縮。
柳樹開始搖晃起來,枝葉亂顫,仿佛吃痛,傷口處黏稠的樹汁滲了出來,順著樹皮蜿蜒流下…
“你靠我柳林鎮水土養活,靠我等香火供奉,不護佑鎮子,還戲弄老子!”
鄭屠戶一邊罵,一邊拔出柴刀,又是一記更狠的劈砍!
咚!咚!咚!
砍伐聲一聲接一聲,又快又重,樹汁濺了他滿頭滿臉,他也渾然不顧,隻是紅著眼,一下又一下地砍。
那架勢不像是在砍樹,更像是在淩遲某個不共戴天的仇敵。
枝條斷裂,紛紛落下,樹幹上的傷口越來越深,越來越猙獰。
圍觀的人群起初是驚駭,不少人麵色慘白,嘴唇哆嗦,仿佛下一刻就會有天雷降下。
可砍了十幾二十下,除了樹在遭殃,天色依舊,並無異狀。
一些人的眼神開始變了。
恐懼還在,但另一種情緒悄悄滋生,一種在長久敬畏下被壓抑的懷疑,是看到權威象征被肆意破壞後卻未受懲罰滋生的躁動。
尤其是那些對樹神從未顯靈於己,而早有微詞的人。
樂東站在角落的桌邊,瞥見張靈玉不知何時已退到人群稍外圍,眼睛不停的巡視這人群。
他的目光主要在鄭屠戶,巡檢,以及人群某幾個特定方向來回移動。
樂東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到了擠在人群末尾的進哥兒和瞎眼李。
這兩人盯著那棵被砍的柳樹,渾身激動的發顫,他們的沉默,比鄭屠戶的怒罵更讓人心驚。
“造孽啊……造孽啊……”
幾個老輩鎮民捶打著大腿,唉聲歎氣,卻無人再敢上前真正阻攔。
咚!咚!咚!
砍伐聲持續著。
繁茂的樹冠已經禿了大半,地上堆滿斷枝殘葉,鄭屠戶渾身被汗水浸透,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動作卻絲毫不見慢,反而有種病態的亢奮。
眼看這棵樹搖搖欲墜,即將被砍斷的時候,大門傳來一聲哭嚎…
“不好了,死人了,死人了啊…”
所有人悚然一驚,齊齊扭頭看向大門口。
隻見之前早早就離席的那個瘦猴鎮民,連滾帶爬衝了進來。
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烏青,一隻鞋都跑丟了,進門後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手指著門外方向,張著嘴,嗬嗬了幾聲,才順過氣尖叫:
“王寡婦……王寡婦死了,,死了!嗚嗚嗚……”
嗡!
人群徹底炸了。
砍樹聲戛然而止,就連鄭屠戶也拄著柴刀,扭過頭,驚疑不定。
“王寡婦?昨天不還好好的?”
“在哪兒?怎麽死的?”
七嘴八舌的追問湧向瘦猴,瘦猴癱在地上,涕淚橫流,語無倫次:“我…我去她家…門虛掩著…我進去…她就躺在堂屋地上…渾身白得像紙,一點血都看不見,又白又腫…”
他說到後麵,又忍不住幹嘔起來,顯然那景象已成了他的夢魘。
這話讓在場眾人也能聯想到那副死相,不由打了個冷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