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要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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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街巷內,樂東被張靈玉拽著跟在狂熱的隊伍裏。
張靈玉似乎很急,不斷超越那些邊走邊喊口號的鎮民,朝著隊伍前列靠近,他的力氣大得驚人,樂東幾次試圖穩住身形或稍作抵抗,都被輕易化解。
“你放開我,我自己會走!”
“別廢話,跟緊。”
張靈玉冷冰冰的話讓樂東的心不越來越沉,張靈玉這種態度,明顯已經撕破偽裝,強行控製自己。
他們穿過街道,拐過街角,人群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消息以驚人的速度傳開,不斷有鎮民從兩旁巷子跑出來加入,男女老少都有,臉上大多帶著亢奮的神情,許多人手裏拿著鋤頭棍棒,仿佛不是去質問,而是去征討。
隊伍一路向北,漸漸離開了密集的居住區,腳下的路越來越平整,樂東認出,這通往鎮中心,他從未深入過的方向。
終於,前方出現了一片相對開闊的場地。
地麵是精心修整過的草地,雖然此刻被無數雙腳踐踏得東倒西歪,遠處能看見一個類似祭壇的高台輪廓,更遠處則是一個平緩隆起的小山坡。
這裏的一切,都顯得比鎮子裏那些宅院更加古老正式,透著一股常肅穆。
“到了,就在前麵山坡上!”
人群發出更大的喧嘩,速度不由得加快,全都奔跑著衝過那片草地,湧上那個平緩的小山坡。
樂東被張靈玉緊緊拉著,踉蹌著衝上坡頂。
刹那間,視野豁然開朗。
小山坡上並非想象中的密林或另一片鎮區,而是一條早已幹涸的河道,這條幹涸的河床,呈一個不規則的圓弧形,將坡上的一片區域半包圍起來。
而被河床環繞的中心,隻有一棵樹。
一棵柳樹。
但它與鎮子裏隨處可見的柳樹截然不同。
它並不特別高大,樹幹也隻是比鄭屠戶家那棵稍粗一些,形態有些嶙峋古怪,真正令人矚目的,是它的枝葉。
沒有一絲綠色。
所有垂落的枝條上,綴滿的葉片,是一種潤澤的的白色,細長的柳葉無風自動,輕輕搖曳,在午後偏斜的陽光下,流轉著一層柔和的朦朧光暈。
遠遠望去,不像一棵樹,倒像一尊精美的玉雕。
死寂的幹涸河床,環繞著孤零零,散發著非人美感的白玉柳樹。這幅景象衝擊著每一個人的感官。
洶湧的人群,到這裏也都安靜下來,先前一路積蓄的憤怒,鼓噪的勇氣,在麵對這樹神真容時,像被戳破的氣球泄去大半,隻剩下本能的敬畏。
鄭屠戶舉著柴刀的手,慢慢放低了些。
他喉結滾動,咽了口唾沫,臉上的橫肉抽搐,想再喊點什麽鼓勁的話,張了張嘴,卻沒發出像樣的聲音。
樂東也屏住了呼吸。
他的目光,盯著那奇異的白色柳葉上。
離得遠,細節模糊。但那顏色,那質地,卻讓他感到異常熟悉。
他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幾步,眯眼細看,著。
那瑩白的樹葉……那細嫩是材質……
怎麽感覺和融入體內的“溪邊皮”是同源之物!
冷汗,瞬間濕透了樂東的後背。
他猛的扭頭,看向身側的張靈玉。
張靈玉此刻也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那棵白玉柳樹,眼眸深處的渴望在劇烈翻騰。
樂東腦中關於對張靈玉目的的猜測,終於頓悟。
自己體內的溪邊皮,就是這些樹葉!?
張靈玉到底要幹什麽?這樹葉又是什麽東西?
樂東越想越心驚,不管怎麽說,張靈玉騙自己把樹妖葉子植入自己體內,怎麽看都不像一件好事,難道張靈玉帶著自己,真是單純認為他拿著鍾馗神像嗎?
樂東想不清楚,也想不出來,隻是腦中又想起孔童子臨死前的那些話…
…
前方,鄭屠戶在短暫的失神後,被身後人群的寂靜和自己的怯懦激怒,羞惱轉化為更盛的虛張聲勢。
他再次高高舉起柴刀,朝著那棵白玉柳樹,色厲內荏的咆哮:
“妖樹,今天,你非得給我柳林鎮上下,說個明白——!!”
咆哮聲在幹涸的河床上空回蕩,驚起遠處枯枝上幾隻黑鴉,那棵白玉柳樹,依舊靜靜矗立,萬千瑩白的葉片輕輕搖曳,流光宛轉。
沒有一點動靜。
“它……它不理咱們?”有人小聲嘀咕,聲音裏的底氣泄了大半。
“裝神弄鬼!”
鄭屠戶臉上有些掛不住,惱羞成怒蓋過本能的不安,他再次舉起柴刀,朝前踏出一步,怒喝:“今天不給個說法,老子就砍了你,看你還怎麽享受供奉!”
“對!砍了它!”
進哥兒赤紅著眼睛,手裏不知何時也撿了半塊磚頭,跟著往前衝了兩步:“要麽治好我娘…要麽就掘了你!”
一旁的瞎眼李沒說話,隻是摸索著從懷裏掏出一把剪刀,顫巍巍的舉了起來。
這三個人的動作,像火星濺入了半濕的柴堆。
人群騷動起來。
恐懼還在,但那被長久壓抑的不滿,對自身遭遇的不甘,以及法不責眾的僥幸心理,在沉默的樹神麵前,開始扭曲發酵。
“就是,光吃供奉不辦事!”
“今天必須說清楚!”
附和聲起初零落,隨即連成一片,嗡嗡地響起來,音量越來越大,不少人跟著往前挪動腳步。
巡檢依舊站在人群靠後的位置,袖著手,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那雙老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柳樹,又掃過激憤的人群。
他嘴角抽動,那不是恐懼,更像是估量,一種看著火勢漸起,盤算著何時添柴或抽身的冷靜。
就在這喧嚷達到一個臨界點,鄭屠戶眼看就要帶著幾個最激憤的鎮民衝過幹涸河床的邊緣時,那棵白玉柳樹,終於有了反應。
不是聲音,也不是枝條揮舞。
是動。
整棵樹,從最頂端那如玉的細梢,到埋入土中看不見的根係,輕輕的顫抖了一下。
緊接著,異變陡生。
樹身周圍的土地,開始發出窸窣聲,仿佛有無數蚯蚓在地下穿行,原本平整的河床地麵,以柳樹為圓心,十幾條,幾十條蜿蜒的土壟驟然隆起。
它們像暴起的青筋,像蘇醒的巨蟒,急速拱破地表,向著四麵八方的人群蔓延過來。
泥土翻卷,碎石滾落,地麵在肉眼可見的蠕動。
“地,地動了?!”
“是樹根,樹根活了!”
“媽呀——!”
前一秒還洶湧澎湃的憤怒人群,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驚恐的尖叫瞬間壓過了所有鼓噪,剛才還滿臉激憤的鎮民,此刻魂飛魄散,推搡著,哭喊著向後潰逃。
什麽樹神,什麽討說法,在親眼目睹這超出理解的恐怖景象時,全都化作了最原始的求生欲。
人群像被沸水澆灌的蟻群,徹底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