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皇後可是見到了什麽不該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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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昭寧目光如刃,緩緩掃過他的衣飾:“這雲錦蟒紋,唯有親王可著;腰間蟠龍玉佩,更是禦賜之物。”
    她聲音清冷,“行宮之中,除了陛下,便隻有昨日設宴相迎的晉王殿下,這並不難猜。”
    蕭景明聞言挑眉,借著微光細細打量眼前女子。
    素衣烏發,未施粉黛卻清豔逼人。
    光線透過石縫在她臉上投下斑駁光影,勾勒出如玉般清冷的輪廓。
    最妙是那雙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眸光如淬了寒冰的劍鋒,銳利得能剖開人心,與他府中那些隻會嬌聲軟語的美人截然不同。
    “好伶俐的美人兒。”他忽然勾起唇角,不顧頸間銀簪又逼近半分,“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與你無關。”
    她手腕微旋,簪尖又入肉半分,逼著他後退。
    晉王眼底閃過一絲興味,喉結在簪尖壓迫下微微滾動:“你敢殺了本王嗎?”
    薑昭寧眸色更冷。
    後宮妃嬪私見親王本就是大忌,更何況是這般狼狽的情形。
    若被人瞧見,不知要生出多少流言蜚語。
    於是,手上用力,銀簪毫不留情地刺破肌膚,血珠順著鎏金簪身蜿蜒而下。
    “後退。”
    蕭景明吃痛,意識到對方是真的敢動手,不得不依言後退。
    就在他腳步移動的瞬間,薑昭寧倏地收簪轉身。
    素白裙裾掃過潮濕的岩壁,在幽暗的假山縫隙間如一道皎潔月光倏忽而逝。
    唯有空氣中殘留的淡淡藥香,證明方才並非幻影。
    “嗬!”
    蕭景明望著假山深處早已消失的身影,眯了眯眼睛。
    抬手撫過頸間傷口,指尖沾了殷紅血珠。
    他垂眸凝視片刻,忽而低笑一聲,將染血的手指抵在唇邊一舔。
    鐵鏽味在舌尖漫開,他眼底泛起異樣的光彩。
    “當真是……有意思。”
    嗓音裏帶著幾分病態的愉悅,在幽暗山洞中格外瘮人。
    “本王總會找到你的,小美人。”
    修長手指摩挲著手指上的殘留血痕,唇角勾起危險的弧度。
    洞外忽起一陣冷風,卷著幾片落葉掠過他染血的衣襟。
    ——
    暮色漸沉,宮燈在風中搖曳,將回廊映得忽明忽暗。
    薑昭寧幾乎是提著裙擺一路疾行,腳步慌亂得幾乎踩到自己的衣角。冷汗浸透了後背的衣衫,涼意順著脊骨蔓延,讓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指尖仍死死攥著那支銀簪,簪尖殘留的血跡早已幹涸,卻仍刺目得令人心驚。
    剛轉過回廊,迎麵便撞上一道清瘦的身影。
    她本就心神不寧,這一撞更是腳下不穩,整個人向後踉蹌幾步,險些跌倒——
    一雙手穩穩扶住了她的肩膀。
    “師姐,你怎麽才回來?我正要去找你呢!”
    沈硯白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詫異,原本明亮的眸子在看清她的模樣後驟然一沉。
    月光下,薑昭寧的臉色蒼白如紙,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浸濕,淩亂地貼在頰邊。
    最主要的是她身上有一股血腥味。
    沈硯白的目光從她顫抖的指尖移到緊握的銀簪上,瞳孔微縮。
    “翠羽,”他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異常,“去小廚房熬一碗安神湯,要加朱砂和茯苓。”
    “青竹,”他側頭看向另一個宮女,“把我藥箱最上層的那支雪參取來,再備一盆熱水。”
    兩個宮女對視一眼,雖心有疑惑,卻不敢多問,匆匆退下。
    待廊下隻剩他們二人,沈硯白一把扣住薑昭寧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她帶進內室。
    他的掌心溫熱,力道卻不容拒絕,仿佛生怕她下一刻就會消失一般。
    走入內室,燭火搖曳,映得室內一片暖黃。
    沈硯白將她按坐在椅子上,轉身倒了杯熱茶,塞進她冰涼的手中。
    “先喝點熱茶。”
    他低聲道,隨即將她手上沾血的銀簪拿下,收到了袖中。
    薑昭寧機械地接過茶盞,溫熱的霧氣氤氳了她的視線。
    茶湯入喉,那股縈繞不散的寒意才稍稍褪去幾分。
    沈硯白半跪在她麵前,手指輕輕搭上她的脈門,眉頭越皺越緊。
    “師姐,”他嗓音發沉,“你遇到什麽事了?這血是誰的?”
    薑昭寧搖搖頭,沒有立刻回答。
    她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年,五年未見,他的輪廓似乎又硬朗了幾分,眉宇間褪去了稚氣,多了幾分沉穩。
    隻是此刻,那雙總是含笑的眸子緊緊盯著她,滿是擔憂。
    她忍不住伸手,指尖輕輕穿過他柔軟的發絲,像從前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揉了揉他的發頂,聲音裏帶著幾分懷念的笑意:“我們阿硯現在說話,倒真像個大人了。”
    語氣裏藏不住的欣慰,又帶著幾分打趣的意味,仿佛在看著自家精心栽種的小樹苗,不知不覺間已抽枝展葉。
    “薑昭寧!”沈硯白突然提高了聲音,白玉般的耳廓瞬間染上薄紅,卻固執地迎著她的目光,“我已經十五了,不是那個要你哄著吃糖的小孩了。”
    他頓了頓,喉結輕輕滾動,聲音不自覺地放柔:“若是有什麽難處……讓我幫你,好不好?”
    他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被孟家人威脅,像是一枚棋子一樣被丟入深宮中的孩子了。
    她怔了怔,隨即失笑。
    可笑意還未達眼底,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王德順尖細的嗓音——
    “陛下駕到!”
    薑昭寧心頭一跳,連忙拉著沈硯白跪下。
    衣袖翻飛間,她瞥見那雙玄色龍紋靴踏入門檻,步伐沉穩有力。
    “臣妾參見陛下。”
    “草民參見陛下。”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蕭景珩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沈硯白的身上,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
    薑昭寧敏銳地察覺到那道視線,連忙輕聲道:“回陛下,這是臣妾的小師弟沈硯白,師從神醫穀。臣妾近日身體不適,恰逢他在外雲遊,便讓翠羽請他來給臣妾診治。”
    蕭景珩不置可否,抬手示意他們起身,自己卻徑直走到薑昭寧方才坐過的位置坐下。
    明黃的衣袖拂過案幾,他漫不經心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目光如刀。
    注意到蕭景珩的眼神,薑昭寧連忙道:“阿硯,你先下去吧。”
    “師姐……”
    沈硯白忍不住低聲喚道,眼中滿是擔憂。
    薑昭寧衝他使了個眼色。
    少年攥緊了拳頭,又看了眼座上威嚴的帝王,終是不甘地退了出去。
    殿內一時寂靜。
    薑昭寧垂首而立,隻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陛下……”她斟酌著開口,“阿硯他久居山野,不懂宮中規矩,若是有什麽冒犯之處,還請陛下念在他年紀尚小的份上,不要……”
    “皇後這是覺得,朕是那種會隨意治罪的昏君?”
    蕭景珩突然打斷她,聲音不輕不重,卻讓薑昭寧瞬間跪了下去。
    “臣妾不敢!”
    膝蓋重重磕在冷硬的地磚上,她卻不敢呼痛。
    頭頂那道視線如有實質,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蕭景珩才淡淡道:“起來吧。”
    薑昭寧雙腿早已發麻,剛一起身便踉蹌著向前栽去,本是可以靠著自己穩住,
    但一隻溫熱的大手突然扣住她的腰肢,將她整個人帶進了懷裏。
    “啊……”
    她輕呼一聲,猝不及防對上了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
    距離近的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還有那若有似無的危險光芒。
    “陛、陛下……”
    她慌亂地想要起身,卻被箍得更緊。
    “怎麽,還沒跪夠?”
    蕭景珩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帶著幾分戲謔。
    “朕看你今日心神不寧的,可是見到了什麽不該見的人?”
    薑昭寧心頭一顫。
    晉王的身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不敢提及。
    今日禦花園偶遇本是無心,可若說出來,未免會引人懷疑,倒不如不說。
    下巴突然被捏住,迫使她抬起頭來。
    蕭景珩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唇瓣,眼神銳利如鷹隼。
    “皇後這是……有事瞞著朕?”
    殿內的熏香忽然變得濃烈,薑昭寧隻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
    那隻手明明溫柔地撫著她的臉頰,卻讓她如芒在背。
    “臣妾……沒……”
    她張了張嘴,卻在對上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時,將所有話語都咽了回去。
    “陛下,給太後的書信臣妾還未寫完,待寫好了自會讓人送去禦書房。”薑昭寧指尖微顫,輕輕別開臉,轉移話題:“近日政務繁忙,陛下實在不必日日來臣妾這裏……”
    話音未落,她就感覺到頭頂的視線驟然轉冷。
    蕭景珩的目光如實質般落在她身上,那雙總是含笑的鳳眸此刻晦暗不明,帶著令人心驚的探究。
    “你這是在趕朕走?”
    他聲音很輕,卻讓殿內的溫度仿佛驟降。
    薑昭寧心頭一跳,連忙垂首:“臣妾不敢。”
    “不敢?還有你不敢的事情?”
    蕭景珩冷哼一聲,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她心上。
    殿內氣氛一時凝滯。
    薑昭寧攥緊了衣袖,正欲請罪,卻見蕭景珩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隨意地扔在案上。
    “看看。”
    他的聲音辨不出喜怒。
    薑昭寧遲疑地拿起,展開信紙,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是太後的親筆。
    信上字字句句皆是催促,言及自己病體沉重,盼陛下早日誕下皇嗣,以安社稷。
    末尾更是直言已派了身邊的徐嬤嬤入宮,專司督促此事。
    她的指尖不自覺地收緊,信紙被捏出細微的褶皺。
    順著蕭景珩的視線望去,果然見到殿外立著一位麵容嚴肅的老嬤嬤,正是太後身邊最得力的徐嬤嬤,此刻正垂首而立,儼然就是太後的眼線。
    原來這才是他近日來頻繁來自己宮中的原因。
    子嗣?
    隻可惜,她根本不可能有子嗣的。
    三年前,她從冰湖中將昏迷的蕭景珩拖上岸,自己卻因寒氣入體,傷了胞宮。
    她的體質本就偏寒,此番又受此大損,隻怕……
    隻怕此生難有子嗣。
    薑昭寧死死咬住唇內軟肉,直到嚐到血腥味才驚覺失態。
    中宮無子,朝堂上下早已議論紛紛。
    太後明裏暗裏的催促,六宮妃嬪們或憐憫或幸災樂禍的眼神,還有……
    她抬眸望向蕭景珩棱角分明的側臉,心頭泛起一陣細密的疼。
    他是一國之君,需要嫡子繼承大統。
    而她此生是沒有兒女之福的。
    “陛下,”她強壓下喉間的苦澀,聲音輕得仿佛一觸即碎,“臣妾前些日子送去禦書房的詔書……您可批閱了?”
    那封她親手所寫的廢後詔書,字字泣血。
    若他肯批,至少還能保全彼此之間最後一點體麵。
    “什麽詔書?”蕭景珩眉頭微蹙。
    “就是廢……”
    她話音未落,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起初隻是隱約的腳步聲和爭執,漸漸地,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越來越清晰:“陛下!貴妃娘娘舊傷複發,已經疼昏過去三次了,藥也不肯用,奴婢們實在沒法子,這才……這才冒死來求陛下……”
    薑昭寧微微皺眉,這聲音是貴妃身邊的大宮女琉璃。
    “放肆!”徐嬤嬤中氣十足的嗬斥聲驟然炸響,“貴妃娘娘身子不適就該去請太醫,深更半夜在皇後宮前哭嚎,成何體統!”
    “嬤嬤恕罪!”琉璃的聲音越發淒切,“實在是娘娘疼得受不住了,奴婢看著心疼……都是奴婢自作主張,娘娘根本不知情……求陛下開恩,就看一眼娘娘吧……”
    “住口!”徐嬤嬤聲調陡然拔高,顯然動了真怒,“陛下正在皇後宮中休息,休要吵鬧!來人啊,把這不懂規矩的賤婢拖下去!”
    殿外傳來拉扯的聲響,琉璃卻仍不死心,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陛下……娘娘疼得直喚您的名字……求您……”
    話未說完,似乎被人捂住了嘴,隻剩嗚嗚的哽咽聲。
    殿內的燭火輕輕搖曳,映得蕭景珩的麵容晦暗不明。
    他眉頭微蹙,修長的手指在案幾上無意識地敲擊了兩下,顯然在權衡著什麽。
    薑昭寧靜靜地看著他,隻見他眉心的褶皺更深了幾分。
    燭光下,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一半隱在陰影裏,一半被鍍上暖色的光暈,顯得格外深邃。
    終於,他輕歎一聲站起身來,玄色龍袍上的金線暗紋在燭光下流轉。
    “朕去去就回。”
    蕭景珩丟下這句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薑昭寧望著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果然,隻要貴妃一句話,他連太後的旨意都能違抗。
    殿外很快安靜下來,隻剩下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打著窗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