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她那樣女子,也配讓我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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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漱玉軒。
    殿內青瓷香爐中燃著沉水香,嫋嫋煙氣如薄紗般浮動,金絲楠木窗欞半開,初夏的風裹挾著荷香穿堂而過,卻吹不散殿內凝滯的悶熱。
    “砰!”
    白玉茶盞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濺在錦緞椅墊上,暈開一片深色痕跡。
    “太後娘娘倒是會挑時候告狀!”
    “本宮不過是漏了幾處節禮,就急著去皇上麵前搬弄是非!”
    她猛地站起身,裙擺帶倒了案幾上的果盤,鮮紅的荔枝滾了一地:
    “這樣一來,本宮在皇上心裏成了什麽?連個後宮都管不好的蠢貨嗎?”
    琉璃慌忙去扶她:“娘娘息怒,太醫說您不宜動氣……”
    “息怒?”
    孟清歌甩開她的手,指甲在掌心掐出幾道月牙痕:“薑昭寧管了五年宮務,怎麽不見哪個奴才敢短了分例?怎麽本宮剛接手,就處處都是紕漏?”
    “若不是她暗中授意,那些奴才敢這般欺主?!”
    琉璃看著滿地狼藉,還想再勸,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是怎麽了?大老遠就聽見你在發脾氣。”
    崔令容笑吟吟地走進來,眉眼溫婉,一身淺碧色衣裙襯得人如新柳。
    孟清歌見是她,神色稍霽,抬手示意宮人趕緊收拾幹淨,勉強維持住貴妃的體麵。
    崔令容目光掃過地上未幹的水漬,眼底閃過一絲暗色,隨後規規矩矩地福身行禮:“給貴妃娘娘請安。”
    “快起來。”孟清歌伸手虛扶一把,語氣軟了幾分,“咱們多少年的情分了,你日後還是本宮的嫂嫂,何必行這些虛禮?”
    崔令容順勢坐到她身旁,柔聲問道:“可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
    孟清歌別過臉去不作聲。
    琉璃見狀,連忙屈膝行禮道:“崔姑娘有所不知,實在是那些管事嬤嬤們欺人太甚。明明按例該備的節禮,偏說庫房沒有;該走的章程,非要拖三阻四。娘娘初掌宮務,難免被他們糊弄了幾處疏漏……”
    她偷眼瞧了瞧自家主子的臉色,繼續道:“被太後娘娘得知後,昨日竟特意給陛下寫了信,要陛下嚴懲娘娘,導致陛下和娘娘生氣。更可氣的是,昨兒夜裏陛下竟直接宿在了鳳儀宮,這不明擺著給娘娘難堪嗎?”
    “多嘴!”孟清歌佯怒嗬斥,“與崔姑娘說這些做什麽?”
    崔令容輕輕握住孟清歌的手,溫言軟語道:“清歌,你我從小一起長大,如今又要做一家人了。有什麽煩心事,難道還不能同我說嗎?”
    她指尖在孟清歌手背上安撫地摩挲兩下,安慰道:“一家人自然要互相幫襯著。你有什麽難處,隻管告訴我,我自會盡心幫你。隻有你好,孟家才能好,我才能好。”
    孟清歌神色鬆動,揮手示意琉璃等人退下。
    待殿門關上,她終於卸下貴妃的架子,聲音裏帶著委屈:
    “令容,你也知道……我小時候都在鄉下長大,哪裏學過這些規矩?都怪薑昭寧她爹娘當年把我們調換,害我錯過了最好的學習年紀……”
    她絞著帕子,越說越委屈:“現在讓我突然接手這些宮務,我實在是……力不從心。”
    崔令容眼中閃過一絲深思。
    說起這段往事,她可太清楚了。
    當年孟清歌五歲就被悄悄接回了孟府,隻是礙於朝堂風波未平,孟家不得不繼續讓薑昭寧頂著嫡女的名頭。
    暗地裏,真正的孟家千金可沒受半點委屈。
    上等的雲錦裁衣裳,江南來的師傅教刺繡,連每日練字的宣紙都是特供的澄心堂。
    孟夫人更是親自帶著她學規矩,從請安的姿勢到飲茶的儀態,一樣樣精心調教。
    而那個頂著嫡女名頭的薑昭寧呢?
    才年僅五歲的孩子就被打發到最偏遠的院落,身邊就一個老眼昏花的婆子照看。
    春日裏孟清歌在花廳學插花時,她隻能蹲在牆角喂野貓;冬日孟清歌抱著暖爐聽夫子講詩,她連件厚實的棉襖都沒有。
    而孟家留著薑昭寧,不過是為自家女兒備下一塊擋箭牌罷了。
    就比如,當年新帝登基,各方勢力虎視眈眈。
    當皇帝向孟家借兵時,他們既不敢拒絕,又怕站錯隊。
    所以孟家做了一個精妙的局,讓頂著孟家嫡女名頭的薑昭寧帶著兵馬入宮。
    成了,孟家是從龍功臣;敗了,大可將薑昭寧推出去抵罪,說這與孟家毫無幹係。
    直到新帝坐穩龍椅,朝中局勢明朗,孟家這才不緊不慢地將真正的掌上明珠送進宮來。
    八抬鸞轎,十裏紅妝,排場比當年薑昭寧入宮時不知風光多少。
    最諷刺的是,孟清歌剛入宮,孟家就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說薑昭寧是冒牌貨。
    朝堂之上,孟大人更是頭一個上書請求廢後,字字句句都在撇清關係,全然不顧那個被他們推出去擋了十五年箭的姑娘該如何自處。
    奇怪的是,素來寵信孟家的皇帝這次卻遲遲未準。
    想到這裏,崔令容在心裏輕輕搖頭。
    明明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如今倒把宮務不熟怪到那短短幾年的鄉野生活。
    說到底,不過是這些年被寵壞了,遇到事情就隻會怨天尤人。
    “清歌,”崔令容壓下心中譏諷,溫溫柔柔地握住她的手,“過去的事不必再提,眼下最要緊的,是想法子解決眼前的麻煩。”
    孟清歌咬了咬唇:“可,我實在是……有心無力。”
    崔令容微微一笑,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別急,我這不是來幫你了嗎?”
    孟清歌眼睛一亮,立即湊近了些:“你有什麽好法子?”
    崔令容以團扇掩麵,湊到她耳畔低語:“既然太後娘娘嫌節禮不周,不如咱們……”
    聲音漸低,隻餘幾不可聞的氣音。
    孟清歌初時蹙眉,鎏金護甲在桌麵上劃出幾道細痕。
    待聽完,她眸中閃過一絲恍然,隨即掩唇輕笑:“令容果然聰慧。”
    ——
    另一邊,沈硯白強硬的拽著薑昭寧的袖子,硬是將她從殿內拉了出來。
    晨光正好,行宮的後花園裏草木蔥鬱,微風拂過,帶來一陣清甜的花香。
    “師姐,你再悶在屋子裏,病氣都要滲進骨頭裏了。”他故作嚴肅地板著臉,可眼底卻藏不住笑意,“今日陽光這麽好,就該多走走,曬曬太陽。”
    薑昭寧被他拽著,無奈地歎了口氣,卻也沒再拒絕。
    她這幾日確實精神不濟,整個人都懨懨的,可看著沈硯白興致勃勃的樣子,她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
    “你呀,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想一出是一出。”
    她搖頭輕笑,語氣裏帶著幾分縱容。
    沈硯白見她終於肯出門,眼睛一亮,立刻拉著她往花園深處走。
    他一邊走一邊指著路邊的花木給她看:“師姐,你看這株芍藥,開得多好!還有那邊,我剛瞧見幾隻蝴蝶,翅膀上的花紋可漂亮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時不時還彎腰從草叢裏揪出一朵野花,獻寶似的遞給她。
    薑昭寧接過花,指尖輕輕摩挲著柔軟的花瓣,唇角不自覺地彎了彎。
    “怎麽樣,心情好些了吧?”沈硯白歪頭看她,笑容燦爛得像是能融化冰雪,“我就說嘛,出來走走總比悶在屋子裏強。”
    薑昭寧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裏那股沉甸甸的鬱氣似乎真的散了幾分。
    她點點頭,輕聲道:“嗯,好多了。”
    兩人沿著花徑慢慢走著,不知不覺便到了行宮後花園深處的一座假山旁。
    假山嶙峋,太湖石堆疊出曲折的洞穴,流水潺潺,襯得此處格外幽靜。
    沈硯白正想拉著薑昭寧去假山後的涼亭歇腳,卻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熟悉的說笑聲。
    他腳步一頓,下意識地看向薑昭寧。
    薑昭寧也聽到了那聲音,神色微凝,下意識就要轉身離開。
    “師姐別走。”
    沈硯白卻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少年人的手掌溫暖有力,“既然聽見了,為什麽不聽個明白?”
    他不由分說拉著她隱到太湖石後,壓低的聲音裏帶著執拗:“你就是總這樣,什麽都忍著,才會鬱結於心落下病根。”
    “今日你想聽就聽,想罵就罵,天又不會塌下來。”
    假山縫隙漏下的光斑在他臉上跳躍,映出眼底的倔強。
    薑昭寧被他按著肩膀蹲在陰影裏,鼻尖縈繞著青苔潮濕的氣息。
    少年人滾燙的指尖貼在她冰涼的腕間,像是要把那股不管不顧的勁道都渡給她。
    隻見涼亭裏,孟雲琅和崔令容正並肩而坐。
    崔令容手裏捏著一枝剛折下的海棠,輕輕晃了晃,語氣帶著幾分嬌嗔:“雲琅,你從前待她……也是這般體貼嗎?”
    孟雲琅側頭看她:“誰?”
    崔令容抿唇一笑,眼底卻帶著試探:“還能是誰?自然是……皇後娘娘啊。”
    聽崔令容提到自己的名字,薑昭寧本來要走的腳,不知為何竟定在了地上,移動不了分毫。
    “全京城誰不知道,當年孟小將軍與孟家嫡女青梅竹馬,情深義重。”崔令容指尖繞著海棠花枝,語氣似笑非笑,“若不是她入了宮,說不定現在……”
    孟雲琅沉默了一瞬,隨即冷笑一聲:“別提那些舊事。”
    他語氣裏的厭惡毫不掩飾,仿佛光是提起這個名字都讓他覺得晦氣。
    “現在想想,當初真是鬼迷心竅。”他嗤笑,“她那樣虛偽做作的女子,也配讓我放在心上?不過是年少無知,看走了眼罷了。”
    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根針,狠狠紮進薑昭寧的心口。
    她指尖微微發抖,臉色蒼白如紙,連呼吸都凝滯了一瞬。
    沈硯白在一旁聽得怒火中燒,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他猛地直起身子,就要衝出去理論,卻被薑昭寧死死拽住。
    “師姐!”
    他咬牙低聲道,“他有什麽資格這麽說你?”
    薑昭寧搖搖頭,唇邊勉強扯出一絲笑,可眼底卻是一片黯淡。
    她不想再聽下去了,也不想讓沈硯白為了她出頭。
    “走吧。”
    她輕聲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沈硯白不甘心地瞪了涼亭一眼,可看著薑昭寧蒼白的臉色,最終還是忍下了怒火。
    他扶住她的手臂,低聲道:“好,我們走。”
    兩人悄悄離開假山,背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單薄。
    薑昭寧走得很快,仿佛身後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追趕她。
    直到確定離涼亭足夠遠了,她才停下腳步,指尖死死攥著衣袖,指節泛白。
    沈硯白站在她身旁,心疼得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張了張嘴,最後隻憋出一句:“師姐……你別難過,他不值得。”
    薑昭寧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平靜。
    她輕輕拍了拍沈硯白的手背,低聲道:“我沒事。”
    可沈硯白知道,她隻是習慣性地把情緒藏了起來。
    就像當年在神醫穀時一樣,無論多難過,她都不會讓別人看見。
    “阿硯,你先回去吧。”薑昭寧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一陣風,“我想一個人走走。”
    沈硯白皺眉:“師姐……”
    “我沒事。”她勉強笑了笑,“這宮裏我待了這麽多年,沒有你的時候,不也好好的?”
    沈硯白張了張嘴想反駁,卻見她神色堅決,最終隻能妥協:
    “那……我在鳳儀宮等你。若是一個時辰不見你回來,我就來找你。”
    薑昭寧點點頭,看著少年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花徑盡頭,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獨自走在花園小徑上,薑昭寧的腳步越來越慢。
    孟雲琅那些話像刀子一樣在她心裏翻攪,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一處僻靜的角落。
    這裏假山嶙峋,草木茂盛,少有人來。
    正當她準備轉身離開時,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道黑影猛地從假山後竄出,直接朝她撲來!
    薑昭寧下意識要躲,卻被對方一把拽住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她眼前一花,整個人已經被拖進了假山的山洞裏。
    “別出聲!”
    男子壓低聲音警告道。
    洞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喊叫聲:“快!往那邊去了!”
    “一定要抓住他!”
    薑昭寧背貼著冰冷的石壁,能清晰地感覺到男子急促的呼吸噴在她耳邊。
    她不動聲色地摸向發間的銀簪,在對方注意力全在外麵的追兵時,猛地將簪尖抵在了他的咽喉處。
    “別動。”
    她聲音冷靜得可怕。
    男子身體一僵,顯然沒料到她會來這一手。
    借著洞口微弱的光線,薑昭寧快速打量著他。
    他雖衣衫不整,還受了傷,但那衣料上的暗紋和腰間的玉佩都昭示著不凡的身份。
    薑昭寧眼睛倏地眯起,開口道:
    “晉王殿下好雅興,”
    “大白天的在行宮裏玩捉迷藏?”
    男子猛地轉頭看她,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你怎麽知道我是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