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汾河火鷂渡殘陽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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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被點燃!
    岸邊的漢子們爆發出驚人的效率!
    挖泥的雙手如同風車!
    填充“泥漿彈”的速度快如閃電!
    一張張臨時製作的巨大“彈弓”被架設在河岸的巨石、樹樁上!一顆顆沉重的泥彈,如同憤怒的巨拳,呼嘯著飛向河心的火船!
    “轟!”
    “轟!”
    “轟!”
    沉悶的撞擊聲此起彼伏!一團團白煙在火船上炸開!
    一片片囂張的火焰被濕冷的泥漿無情撲滅!火船陣的烈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減弱!
    那堵死亡的火牆,被這來自大地的、最原始的力量,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對岸叛軍的箭雨更加瘋狂,試圖阻止這匪夷所思的“炮擊”,但義軍的士氣已被徹底點燃!負責架設“彈弓”的漢子們悍不畏死,不斷有人中箭倒下,立刻又有新的補上!
    泥彈如同雨點般砸向火船!
    與此同時,李璃雪指揮下的浮橋搭建也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火勢的減弱大大減輕了壓力。漁民們喊著整齊的號子,將捆紮好的巨大木排奮力推入河中,用長篙和繩索拚命固定。
    木排首尾相連,如同一條蜿蜒的巨龍,在湍急的濁流中頑強地向著對岸延伸!
    “浮橋成了!過河!殺過去!”李璃雪劍鋒所指,厲聲高呼!
    “殺——!!!”
    憋屈了許久的義軍爆發出震天的怒吼!
    如同出閘的猛虎,踏著剛剛搭好的、還在劇烈晃動的浮橋,頂著對岸射來的箭矢,悍不畏死地衝向汾河西岸!
    石憨、李如蘭、阿沅三人衝在最前!
    石憨揮舞著血跡斑斑的青岡木棍,如同人形凶器,將射來的箭矢掃飛,為身後的戰士開路!
    李如蘭身形如電,短刃翻飛,精準地格擋開致命的冷箭!
    阿沅則如同敏捷的獵豹,在晃動的木板上騰挪跳躍,長刀揮舞,將試圖破壞浮橋連接處的叛軍水鬼砍落河中!
    鮮血染紅了渾濁的河水,屍體不斷從浮橋兩側跌落。
    但義軍的洪流,勢不可擋!
    終於,衝在最前麵的石憨、李如蘭和阿沅,率先踏上了汾河西岸堅實的土地!
    “王暉狗賊!哪裏跑!”阿沅眼尖,一眼就看到不遠處堤壩上,被一群親兵簇擁著、正驚慌失措地向著一輛馬車跑去的太原刺史王暉!
    正是此人,在晉祠主持那場血腥的“人牲”祭祀!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阿沅發出一聲清嘯,如同離弦之箭,第一個撲了上去!長刀卷起一片雪亮的光幕,直取王暉後心!
    石憨和李如蘭緊隨其後,如同兩把尖刀,狠狠刺入王暉的親兵衛隊!
    “攔住他們!快攔住他們!”王暉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撲向馬車,肥胖的身軀異常狼狽。
    阿沅的刀光被兩名悍不畏死的親兵用身體擋住!
    鮮血噴濺!
    石憨的青岡木棍如同旋風,掃倒一片!
    李如蘭則如同鬼魅般從側翼切入,短刃如同毒蛇吐信,精準地刺入一名親兵頭目的咽喉!她腳步絲毫不停,目光死死鎖定那個即將爬上馬車的肥胖身影!
    就在王暉一隻腳已經踏上馬車踏板,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狂喜瞬間!
    李如蘭足尖猛地一點地麵,身體如同捕食的雨燕,淩空躍起!手中的短刃早已換成了腰間的牛筋軟鞭!
    鞭梢如同長了眼睛的毒蛇,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啪”地一聲脆響,精準無比地纏住了王暉的腳踝!
    “下來!”李如蘭一聲嬌叱,手腕猛地發力回拽!
    “啊——!”王暉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肥胖的身軀被一股巨力猛地從馬車上拽了下來,重重摔在泥濘的地上!滾了一身的泥漿!
    李如蘭落地,毫不遲疑,一腳狠狠踏在王暉肥厚的胸口,短刃冰冷的鋒刃瞬間抵住了他的咽喉!
    動作幹淨利落,一氣嗬成!
    “狗官!你的報應到了!”李如蘭的聲音冰冷刺骨。
    王暉麵如死灰,渾身抖得像篩糠,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他看著抵在咽喉的寒刃,看著周圍如同潮水般湧上西岸、喊殺震天的義軍,看著自己那些被砍瓜切菜般屠戮的親兵,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他知道,自己完了。
    然而,就在這絕望的深淵中,他眼中猛地閃過一絲極其怨毒、近乎瘋狂的獰笑!
    那笑容扭曲而詭異,仿佛來自九幽地獄!
    “嘿嘿……嘿嘿嘿……”王暉咧開嘴,露出沾染著泥漿和血絲的牙齒,聲音嘶啞如同夜梟,“小賤人……你以為……你們贏了嗎?晚了……都晚了!”
    他猛地一咬牙!腮幫子劇烈地鼓起!
    “咯嘣!”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從他口中傳出!
    李如蘭臉色驟變!不好!
    是毒牙!
    “王爺……在……長安……等……著……你們……噗——!”
    王暉的話語被一大口粘稠的、散發著刺鼻杏仁味的黑血打斷!
    他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眼珠暴突,死死瞪著陰沉的天空,臉上凝固著那抹怨毒而詭異的獰笑,徹底沒了聲息。
    毒發身亡!
    “長安?!”
    李如蘭心頭巨震!王暉臨死前吐出的這個詞,如同冰錐刺入心髒!淮陽王李璘……他不在晉陽?他在長安?!
    一個可怕的猜想瞬間攫住了她!
    然而,還未等她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竅!
    “小心——!!!”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呼喊,如同鋼針般刺破喧囂的戰場,狠狠紮入李如蘭的耳膜!
    是阿沅的聲音!
    李如蘭猛地回頭!
    隻見距離河岸不遠,一艘未被完全撲滅的小型火船,在湍流的推動下,正歪歪斜斜地撞向幾艘剛剛靠岸、滿載著從城內搶運出來的、無比珍貴的糧食的漁船!
    一旦撞上,桐油引燃糧船,後果不堪設想!
    隻見阿沅!
    她不知何時已衝到了最前麵!正站在一艘糧船的船頭,試圖用長篙將那失控的火船撐開!
    她背對著西岸,全神貫注地對付著那艘致命的火船!
    就在此時!
    “嗖——!”
    一道刁鑽、陰狠、裹挾著尖銳破空聲的冷箭,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毒蛇,從對岸一處殘破的箭樓廢墟中射出!目標,正是阿沅毫無防備的後心!
    太快!
    太近!
    太突然!
    李如蘭的瞳孔瞬間縮成針尖!她想要撲過去,想要呼喊,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道代表著死亡的寒芒,撕裂空氣,狠狠貫入阿沅的後背!
    “噗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李如蘭的耳中!
    如同驚雷炸響!
    阿沅的身體猛地一僵!撐篙的動作瞬間定格。
    她緩緩地、艱難地回過頭,看向岸邊的李如蘭和石憨。
    那張被風霜刻下痕跡、帶著疤痕的臉上,沒有痛苦,隻有一絲來不及褪去的焦急,和一種……仿佛塵埃落定般的平靜。
    她的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想說什麽,卻隻湧出一股鮮紅的血沫。
    她的身體晃了晃,如同折斷翅膀的飛鳥,向後倒去,跌入那洶湧翻滾、被火光映成一片赤金的汾河濁流之中!
    “阿阿沅——!!!”李如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如同杜鵑泣血般的悲鳴!
    她瘋了一般衝向岸邊!
    石憨也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雙目瞬間赤紅!
    渾濁的河水無情地吞噬了阿沅的身影。
    隻有在她沉沒的瞬間,李如蘭似乎看到,阿沅的一隻手,在赤紅的河水中,死死地攥著什麽東西,高高地舉出了水麵一瞬!
    那是一個小小的、被河水浸透、早已褪色的粗布藥囊!
    上麵繡著的幾株草藥圖案,在火光水影中模糊不清——正是當年在小漁村分別時,阿沅送給李如蘭,而李如蘭在重逢後又悄悄塞回給阿沅的那個!
    裏麵裝著少室山的草藥,承載著她們對平安的祈願和未完成的約定!
    下一刻,巨浪翻湧,那隻手和那個小小的藥囊,連同阿沅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渾濁、冰冷、燃燒著的汾河深處。
    “不——!!!”李如蘭撲倒在泥濘的河岸,雙手死死摳進冰冷的淤泥,指甲斷裂,鮮血滲出,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冰冷的河水混合著滾燙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阿沅最後那平靜的眼神,那隻高舉的、緊握著藥囊的手,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在她的靈魂深處。
    石憨如同一尊沉默的怒目金剛,矗立在李如蘭身旁,死死盯著阿沅消失的那片翻湧的河水,緊握的拳頭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指節發出咯咯的響聲。
    那柄沉重的青岡木棍,深深插入腳下的泥土。
    李璃雪快步走來,看著悲痛欲絕的如蘭,看著阿沅消失的河麵,又望向對岸那座依舊在燃燒、卻已漸漸被義軍控製的晉陽城,最後,目光投向了西南方——長安的方向。
    王暉臨死前那句“王爺在長安等你們”,如同毒蛇的嘶鳴,在她心中纏繞。
    汾河依舊在咆哮,殘陽如血,將天空、河麵、還有這座剛剛經曆了血火洗禮的古城,都染上了一層悲壯而蒼涼的赤金色。
    想到阿沅犧牲,李璃雪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敬意,她知道,接下來,帶著石憨如蘭向前走,必定還是艱苦卓絕,可不容退後,隻有堅定地向前邁。
    勝利的號角已經吹響,但失去的,卻再也無法挽回。
    前路,依舊迷霧重重,殺機四伏。
    長安……那大唐帝國的中心,此刻又在上演著怎樣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