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汾河火鷂渡殘陽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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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詞為證,詠女英雄:
    《鷓鴣天·汾河詠阿沅》
    曹海金
    火鷂橫空裂暮煙,汾河血浪沒征鞍。
    槍挑殘日身如炬,劍卷狂濤命似弦。
    風咽咽,水潺潺,魂歸雁陣過雲巔。
    至今岸草燃朱色,猶是當年戰血斑。
    上
    晉陽城內的喊殺聲漸漸被拋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洶湧的水流咆哮。
    汾河!
    這條孕育了晉陽古城的母親河,此刻卻成了橫亙在義軍與最後勝利之間的一道天塹。
    李璃雪、李如蘭、石憨、阿沅率領著數千名渾身浴血卻士氣高昂的義軍戰士,以及更多自發跟隨的百姓,如同決堤的洪流,衝破城西最後一道叛軍的阻截,終於抵達了汾水東岸。
    眼前的景象,卻讓所有人的心瞬間沉入穀底。
    時值深秋,本該是水勢平緩的季節,但連日暴雨,上遊山洪傾瀉,此刻的汾河濁浪滔天!
    寬闊的河麵被昏黃的泥水填滿,如同一條暴怒的黃龍,裹挾著斷裂的樹木、翻滾的草垛、甚至整塊的屋架殘骸,以摧枯拉朽之勢奔騰咆哮!
    浪頭拍擊著兩岸陡峭的堤岸,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濺起數丈高的渾濁水花。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水腥味和河底淤泥被翻攪上來的腐敗泥腥氣息。
    而更令人絕望的,是河麵上那一道由火焰和死亡構築的屏障!
    數十艘大小不一的船隻——有簡陋的漁船,有運送糧秣的漕船,甚至還有幾艘本該用於巡河的官船——此刻被叛軍強行征用、連綴在一起,橫亙在河心最湍急的水域!
    每一艘船上都堆滿了淋透了桐油的幹柴、蘆葦和破布!此刻,這些船隻正被點燃!
    熊熊烈焰衝天而起,赤紅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天空,濃煙滾滾,遮蔽了本就陰沉的暮色!火光映照在翻滾的濁浪上,將整片河麵染成了地獄熔爐般的赤金與暗紅交織的恐怖色彩,觸目驚悚!
    “燒!燒死他們!一個也別想過河!”西岸高聳的堤壩上,隱約可見叛軍軍官揮舞著佩刀,歇斯底裏地咆哮。
    箭矢如同飛蝗,帶著淒厲的尖嘯,不斷從對岸射來,落入義軍陣中,激起一片片慘呼和血花。
    那幾艘試圖靠近火船的小舢板,瞬間被密集的箭雨射成了刺蝟,船上的義軍勇士慘叫著跌落洶湧的濁流,眨眼便被水吞沒!
    熱浪夾雜著刺鼻的焦糊味和桐油燃燒的惡臭,撲麵而來,灼烤著東岸每一個人的臉龐。
    河水咆哮,火船燃燒,箭矢破空,慘叫聲不絕於耳,交織成一曲絕望的挽歌。
    前進的道路被洶湧的河水阻斷,後退則是剛剛浴血殺出的、依舊盤踞著叛軍的晉陽城!義軍陷入了絕境!
    “他娘的!這幫狗娘養的!”石憨氣得目眥欲裂,狠狠一拳砸在旁邊一棵碗口粗的柳樹上,樹皮碎裂,木屑紛飛!他望著河心那堵越來越旺的火牆,看著對岸叛軍囂張的嘴臉,一股狂暴的怒火在胸中燃燒,幾乎要炸裂開來!
    硬衝?
    那火海和湍流就是吞噬生命的巨口!
    繞路?
    下遊水勢更急,渡口早已被叛軍控製!時間,更不站在他們這邊!一旦晉陽城內的叛軍主力反應過來,兩麵夾擊,後果不堪設想!
    李璃雪秀眉緊鎖,清澈的眼眸映照著滔天烈焰,凝重如冰。她強迫自己冷靜,目光如電,飛速掃視著混亂的河岸。
    突然,她的視線在東岸下遊不遠處的一片河灣處停住!那裏水流相對平緩,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洄流區,岸邊堆積著大量被洪水衝刷上岸的圓木、斷裂的房梁,甚至還有幾條被遺棄、半沉在泥濘裏的破舊漁船!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
    “架橋!”李璃雪的聲音清越而堅定,瞬間壓過了河水的咆哮和火焰的劈啪!她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鋒直指那片堆積著木料的河灣,“所有會水、有力氣的兄弟!立刻去收集圓木、木板!用繩索捆紮結實!快!”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統率力,如同黑暗中的燈塔!
    原本陷入絕望和混亂的義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精神猛地一振!
    “聽公主的!”
    “快!搬木頭!”
    “找繩子!快!”
    人群轟然響應!
    數百名精壯的漢子立刻衝向那片河灣,如同螞蟻搬家般,奮力拖拽著沉重的圓木、房梁,在泥濘的河灘上匯聚。
    阿沅帶來的漁民兄弟們更是展現出了驚人的效率,他們迅速解開自己攜帶的漁網,用堅韌的麻繩和藤蔓,熟練地將一根根粗壯的圓木並排捆紮在一起。
    李璃雪親自站在泥水中指揮,裙裾被泥漿浸透也渾然不顧,劍尖不斷點出關鍵位置,指揮著浮橋的雛形在洶湧的河岸邊艱難地延伸向河中。
    然而,對岸的叛軍豈會坐視?
    “放箭!射死他們!別讓他們搭橋!”叛軍軍官的咆哮更加瘋狂。
    於是,密集的箭雨如同潑水般傾瀉而來,目標直指正在奮力架橋的義軍勇士!不斷有人中箭倒下,慘叫著跌入冰冷的河水,鮮血染紅了岸邊的濁浪。
    那剛剛紮好的木排被湍急的水流衝擊得搖搖欲墜,進展異常緩慢!
    更致命的是,河心的火船在風勢的推動下,開始緩緩向東岸漂移!那堵烈焰高牆越來越近,灼熱的氣浪幾乎要燎焦人的眉毛!
    情勢危急,一旦火船靠近,不僅浮橋會被點燃,岸上的義軍也將陷入火海!
    “來不及了!火船要過來了!”有人絕望地嘶喊。
    石憨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虎目死死盯著那逼近的火船,又看向岸邊堆放的、用於搭建浮橋的備用木料。
    突然,他目光掃過河灘上那粘稠、濕滑、被洪水帶來的厚厚淤泥!一個極其大膽、近乎荒誕的念頭,如同火星般在他心頭炸開!
    “泥巴!用泥巴!”石憨猛地一聲大吼,如同驚雷炸響!他魁梧的身軀如同旋風般衝向河灘,一把扯下自己身上早已破爛不堪的外衣,三兩下撕成寬大的布條!同時對著周圍發愣的漢子們吼道:“快!找布!找皮子!越大越韌越好!再去挖泥!最黏最濕的河底泥!快啊!”
    眾人雖不明所以,但石憨的勇猛早已深入人心,立刻有人照做。幾塊修補漁船的厚牛皮、幾張運送糧秣用的粗麻布被迅速找來。
    石憨一把抓起一塊厚牛皮,將其邊緣用撕下的布條死死捆紮、收緊,做成一個巨大的、粗糙的“兜囊”狀!他吼道:“給俺繃緊!兩邊拉直!” 幾名壯漢立刻抓住“兜囊”的兩端,奮力向後拉扯!
    石憨則撲到河灘泥濘處,雙手如同鐵鏟,瘋狂地挖起那粘稠濕滑、散發著腥味的深褐色河泥!他雙臂肌肉墳起,每一次都挖起一大捧,然後狠狠塞進那被拉開的厚牛皮“兜囊”之中!
    “不夠!再挖!塞滿它!”石憨一邊塞泥,一邊咆哮。很快,一個足有石磨盤大小的、沉甸甸的巨型“泥漿彈”被填充成型!
    “石大哥!你這是……”李如蘭一邊格擋著飛來的箭矢,一邊驚疑地看著石憨的舉動。
    “滅火!”石憨言簡意賅,眼中閃爍著近乎瘋狂的光芒!他猛地抬頭,目光鎖定了河岸邊一棵被雷劈過、隻剩下光禿禿主幹和一根粗壯斜枝的巨大枯柳!那斜枝虯結扭曲,指向河心,如同天然的炮架!
    “把‘彈弓’架到那樹杈上!對準那艘最大的火船!”石憨指著枯柳,對拉著“兜囊”的壯漢們吼道。他則抱起那沉重無比的“泥漿彈”,如同抱著一個巨大的石球,在箭矢紛飛中,踉蹌著衝向枯柳!
    幾名壯漢立刻明白了石憨的意圖,眼中爆發出狂喜!
    他們拖著那巨大的“皮兜”,冒著箭雨,將“兜囊”尾部用堅韌的藤蔓死死綁在枯柳的主幹上,而“兜囊”的開口則卡在那根粗壯的斜枝頂端,繃緊的牛皮兜麵正對著河心那艘燃燒得最猛烈、作為火船陣核心的漕船!
    石憨奮力將沉重的“泥漿彈”塞進“兜囊”深處!他深吸一口氣,如同拉動一張無形的神弓,雙臂肌肉爆發出最後的、超越極限的力量,死死抓住“兜囊”的邊緣,用盡全身力氣,向後——拉!開!弓!
    堅韌的牛皮兜麵被拉扯到極限,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枯柳的枝幹劇烈地顫抖著,仿佛下一刻就要斷裂!
    “給——俺——去——!!!”
    石憨雙目赤紅,口中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咆哮!雙臂猛地向前一鬆!
    嗡——!
    巨大的皮兜兜麵瞬間複位!
    恐怖的彈力爆發!
    那顆磨盤大小的“泥漿彈”,如同一顆出膛的、來自洪荒的隕石,裹挾著淒厲的破空聲,劃過一道低矮而迅猛的拋物線,狠狠砸向河心那艘烈焰衝天的漕船!
    時間仿佛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那顆醜陋卻寄托著全部希望的泥彈!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巨響!
    泥漿彈精準無比地砸中了漕船燃燒最猛烈的船艙位置!
    粘稠濕滑、沉重無比的深褐色河泥,如同天女散花般轟然炸開!瞬間覆蓋了一大片熊熊燃燒的火焰!
    火與泥,熾熱與陰冷,發生了最原始的碰撞!
    刺耳的“嗤嗤”聲大作!濃烈的白煙混合著水汽衝天而起!
    奇跡發生了!
    那片被泥漿覆蓋的區域,囂張的火焰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黯淡、熄滅下去!
    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火蛇!
    粘稠的泥漿不僅隔絕了空氣,更以其本身的濕冷,迅速降低了燃燒物的溫度!
    “中了!滅了!火滅了!”岸上的義軍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這最原始、最笨拙的方法,竟然奏效了!
    “快!繼續!裝彈!砸!給老子把那些火船都砸熄了!”石憨興奮得滿臉通紅,不顧雙臂脫力般的酸痛,嘶聲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