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琅琊台畔蜃樓戰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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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琅琊台岬角外,那片最為深邃、連石憨手中光棍都無法徹底穿透的濃霧核心區域,空氣突然劇烈地扭曲、波動起來。
    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巨手在攪動空間。濃霧不再是均勻的灰白,而是瘋狂地旋轉、拉伸、堆疊,變幻出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和形狀。
    一座巍峨輝煌、卻處處透著傾頹之象的府邸幻影,竟在濃霧與海天之間拔地而起!
    琉璃瓦在虛幻的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卻有大片大片的坍塌,露出下麵焦黑的梁木;雕梁畫棟的亭台樓閣,廊柱斷裂,精美的彩繪剝落殆盡;象征王權的巨大獸首門環,一隻已然不知去向,隻留下空洞的鑲嵌痕跡……這正是淮陽王府!
    然而此刻呈現在海天之間的,卻是一幅末日崩塌的景象!
    幻影的中心,那座最高的殿宇正在熊熊“燃燒”。沒有真實的火焰,隻有濃霧扭曲成的、翻滾咆哮的赤紅與暗黑交織的洪流,如同無數地獄惡鬼伸出的爪牙,瘋狂地撕扯吞噬著殿宇的輪廓。
    殿頂那象征王權的脊獸在“火”中哀嚎、崩解、墜落……整個幻影充滿了不祥與毀滅的氣息,無聲地訴說著一個王朝支脈的徹底終結!
    這突如其來的、宏大而詭異的蜃景,讓混亂的戰場瞬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無論是瘋狂射擊的倭寇,還是緊張備戰的漁船民勇,甚至激戰正酣的石憨與如蘭,都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向那片占據了大半個天幕的崩塌幻影。
    一種源自本能的、對天地偉力與未知征兆的恐懼,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倭寇鬼船上那淒厲的鬼嘯聲都弱了下去,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天…天照大神息怒啊!”一個倭寇小頭目噗通跪倒在甲板上,對著崩塌的王府幻影連連叩頭,語無倫次。
    “海龍王顯靈了!王府…王府塌了!”一個年輕漁夫聲音發顫,既是恐懼,又隱隱帶著一絲解氣的激動。
    就在這萬籟俱寂、人心浮動的一刹那,濃霧最深處,那艘一直隱而不露的金鱗巨艦,終於撕開了它神秘的麵紗!
    一艘龐大得如同海上堡壘的樓船,撞破濃霧,出現在崩塌的王府蜃景之前。船體並非木質,而是覆蓋著層層疊疊、打磨得光可鑒人的金色鱗甲,在蜃景變幻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而暴戾的光澤。
    船頭並非尋常的撞角,而是一條昂首向天、猙獰畢露的金鱗巨蟒雕像,蟒口大張,獠牙森然,仿佛要吞噬天地。高大的主桅上,一麵玄黑為底、繡著金色巨蟒盤繞骷髏的旗幟,在海風中獵獵狂舞,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凶煞之氣。
    一個身著華貴紫金蟒袍的身影,傲然立於猙獰的巨蟒船頭,背對著那不斷崩塌的王府幻影,仿佛那末日景象隻是他登基大典的華麗背景板。
    正是淮陽王世子!
    他緩緩轉過身,臉上再無半分平日的陰鷙隱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瘋狂、野心和扭曲快意的獰笑。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越過混亂的戰場,死死釘在琅琊台上石憨和李璃雪的身上。
    “石憨!李璃雪!”世子的聲音被內力催動,如同悶雷滾過海麵,壓過了波濤與風聲,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歇斯底裏的亢奮,“看見了嗎?這煌煌天象!看見這淮陽王府是如何化為齏粉了嗎?哈哈哈!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他猛地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整個崩塌的幻影和麵前翻騰的大海。
    蟒袍的寬袖在狂風中鼓蕩,如同惡魔張開的翅膀。
    “這腐朽的李唐江山,這被門閥蛀空的中原大地,早該換個主子了!”他狂吼著,眼中燃燒著毀滅一切的火焰,猛地抬手,“嗤啦”一聲,竟將身上那件華貴的紫金蟒袍從中狠狠撕裂!
    破碎的錦袍碎片如同凋零的殘花,被海風卷向空中,飄向下方翻滾的海浪。錦袍之下露出的,並非尋常的內襯,而是一身緊貼皮肉的、閃爍著幽暗金屬光澤的貼身軟甲。
    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在他裸露的右臂直至肩頸處,赫然紋著一幅巨大的、色彩妖異猙獰的刺青——那並非中土任何圖騰,而是一隻腳踏破碎船骸、手持滴血武士刀、頭生雙角、獠牙外露的東瀛惡鬼夜叉!
    夜叉的腳下,是燃燒的城池和扭曲的中原百姓屍骸!
    這刺青如同一個最赤裸、最惡毒的宣告,將他與異族勾結、引狼入室、意圖徹底傾覆華夏的野心,昭然揭示於海天之間!
    “今日,我便是這海疆的新主!倭國的刀鋒,將為我劈開登極之路!殺!”世子最後一聲咆哮,如同夜梟啼血,猛地揮下了手臂。
    嗚——!金鱗巨艦上,一聲低沉雄渾、迥異於之前鬼嘯的海螺號角驟然響起,穿透力極強。
    隨著號角聲,金鱗巨艦兩側濃霧翻湧,數艘體量稍小、但同樣覆蓋著鱗甲、船頭鑲嵌著尖銳撞角的戰船猛地衝出,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船頭劈開海浪,直撲石憨等人所在的琅琊台岬角!
    船上的倭寇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揮舞著雪亮的武士刀和長矛,眼中隻剩下殺戮的瘋狂。
    “狗賊!癡心妄想!” 石憨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瞬間炸碎了世子狂言帶來的短暫死寂與驚駭。世子臂膀上那妖異的夜叉刺青,如同最猛烈的毒火,瞬間點燃了他胸中積鬱的所有憤怒——蜀道初遇時的地痞橫行,長江上被鑿沉的渡船,晉陽城陌刀下的血海,還有此刻這勾結異族、裂土分疆的滔天罪孽!
    新仇舊恨,盡付一棍!
    他猛地將手中那凝聚了月華與琉璃之光的“光棍”高舉過頭頂。
    主鏡與副鏡在劇烈的動作中瘋狂地捕捉、匯聚著周圍一切光源——殘月微芒、倭船磷火、甚至那崩塌王府蜃景中翻滾的赤色流影!所有的光,在這一刻都被強行攫取、壓縮!
    嗡!
    一聲奇異的、仿佛空間本身在震顫的嗡鳴響起。石憨手中的“光棍”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太陽般的刺目光芒!那光芒不再是銀白,而是帶著一種焚盡八荒的熾烈金紅色!
    一道粗如兒臂、凝練得如同燒紅烙鐵的金紅光柱,如同天神震怒投下的審判之矛,以撕裂虛空的狂暴氣勢,悍然射出!
    目標,並非世子本人,而是他背後那片仍在不斷崩塌、象征著李氏皇權支脈徹底覆滅的淮陽王府蜃景!
    更是世子那建立在異族刀鋒之上、虛幻狂妄的帝王迷夢!
    光柱所過之處,濃霧發出淒厲的“嗤嗤”聲,瞬間被蒸發殆盡,留下一條短暫而清晰的真空通道。它毫無阻礙地貫穿了蜃景中那燃燒著虛幻烈焰的王府主殿!蜃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脆弱琉璃,發出一陣無聲的、劇烈的扭曲震蕩。
    那崩塌的殿宇、斷裂的梁柱、墜落的脊獸…所有構成蜃景的濃霧與光影,在接觸到這熾烈金紅光柱的瞬間,竟如同沸湯潑雪,飛速地消融、潰散!
    光柱如同一把燒紅的利刃,狠狠捅進了蜃景的心髒,並將其內部結構徹底攪碎、瓦解!
    世子臉上的獰笑驟然僵住。
    他正沉浸在自己即將成為“海疆新主”的狂熱幻象中,那道撕裂了他華麗背景板的金紅光柱,如同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抽碎了他的迷夢。
    刺目的光芒迫使他本能地眯起眼,偏過頭去,那狂傲的姿態瞬間被打斷,顯露出一絲猝不及防的狼狽。
    就在金紅光柱撕裂蜃景、吸引世子全部注意力的電光石火之間,李璃雪動了!
    她的動作輕盈迅捷如掠波海燕,足尖在濕滑的礁石上一點,整個人已如一道淡青色的流光,悄無聲息地滑下琅琊台陡峭的石壁。
    下方,一艘輕巧的舢板如同忠誠的海獸,早已在預定位置隨波起伏。船尾,一名精悍的老漁夫緊握雙槳,眼神銳利如鷹。
    李璃雪身形落定,甚至沒有讓舢板產生多餘的晃動。她的目光越過混亂的戰場和正在潰散的蜃景,死死鎖定東南方海天相接處那條若有若無、顏色略深的水線——那是奔騰而來的潮頭前鋒!
    “左滿舵!順潮鋒,切漩渦外緣!”她的聲音冷靜得如同冰封的海麵,清晰地穿透海風。
    手中長劍並未指向敵人,而是如同最精準的司南,穩穩地指向東南偏南的一個方位。
    老漁夫對這片海域的水流暗湧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紋,聞言毫不遲疑,雙臂肌肉賁張,船槳在水中猛地一扳一推。小小的舢板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推動,輕盈地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船頭瞬間調轉,毫不猶豫地切入那道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高的深色水線邊緣。
    轟隆隆……!
    沉悶如萬馬奔騰的聲音終於由遠及近,從海底深處傳來,帶著令人心悸的威壓。
    那道深色的水線驟然隆起,化作一道高達丈餘、橫亙數裏的巨大水牆!
    渾濁的海水卷著白色的泡沫,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以摧枯拉朽之勢,朝著琅琊台岬角猛撲過來!
    世子腳下的金鱗巨艦首當其衝!
    龐大的船體在這天地偉力麵前也顯得渺小。巨艦劇烈地顛簸起來,船頭那猙獰的金鱗巨蟒雕像猛地紮入湧來的潮峰,又掙紮著昂起,帶起瀑布般的海水。船上的倭寇如同被狂風掃過的落葉,驚呼著摔倒一片,緊緊抓住船舷繩索。
    世子的狂吼被淹沒在潮水的轟鳴中,他踉蹌了一下,急忙扶住身邊的船舷,臉色因顛簸和驚怒而鐵青。
    而李璃雪的舢板,卻如同粘在巨浪脊背上的海鳥,隨著奔騰的潮頭一起一伏,非但沒有被吞噬,反而獲得了驚人的速度!
    借著這滔天潮水的推送之力,小小的舢板快如離弦之箭,直射向金鱗巨艦在狂濤中劇烈搖擺的船身!
    “世子!受死!”
    石憨的咆哮如同驚雷炸響,壓過了潮水的轟鳴!他手中的“光棍”早已斂去了那焚天滅地的金紅光芒,主鏡琉璃在剛才的爆發中已然布滿蛛網般的裂痕,光芒黯淡了許多。
    但這絲毫不能減弱他衝天的殺意!他借著琅琊台的高位,足下猛地發力,堅硬的礁石竟被踏出蛛網般的裂痕。
    整個人如同投石機拋出的巨石,裹挾著海風與浪沫,朝著金鱗巨艦的方向猛撲而下!
    他人在空中,手中的光棍已然調轉方向,那布滿裂痕卻依舊固執地凝聚著一束熾白光芒的棍頭,如同複仇的毒龍之牙,帶著刺耳的尖嘯,直刺向船舷邊剛剛穩住身形、驚怒交加的世子心口!
    世子瞳孔驟然收縮!死亡的寒意瞬間籠罩全身。他自負武功高強,但石憨這居高臨下、挾風雷之勢、凝聚了無盡恨意的一擊,快!準!狠!
    角度刁鑽無比,時機拿捏得妙到毫巔!正是他立足未穩、心神被潮水和突襲所奪的刹那!
    千鈞一發!
    世子畢竟是世子,生死關頭爆發出驚人的潛能。他喉間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上半身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向後一仰,使出了鐵板橋的功夫!同時,覆蓋著金鱗軟甲的右臂灌注十成功力,肌肉賁張,帶著幽暗金屬光澤的臂甲悍然上撩,五指成爪,竟不閃不避,直直抓向石憨刺來的光棍棍身!
    他意圖以甲胄之堅和臂力之雄,硬生生折斷這奪命的兵器!
    嗤——!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伴隨著琉璃碎裂的脆響同時爆發!
    石憨的光棍棍尖,狠狠刺在世子撩起的臂甲之上!那看似堅不可摧的金鱗軟甲,在凝聚了石憨全身功力、飽含憤怒的棍尖一點之下,竟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點刺目的火星迸濺開來!
    然而,世子臂力確實強橫,金鱗甲的卸力效果也非同凡響。
    石憨這必殺的一刺,竟被硬生生架偏了寸許!熾白的光束擦著世子的脖頸掠過,將他鬢角一縷發絲瞬間灼燒成灰燼,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跡!
    更糟的是,本就布滿裂痕、承受了巨大衝擊力的琉璃鏡麵,再也支撐不住。“哢嚓!”一聲脆響,棍頭最大的那塊琉璃鏡徹底碎裂,無數細小的碎片如同冰晶般炸開,四下飛濺!
    “哼!”石憨悶哼一聲,手臂劇震,虎口瞬間崩裂,鮮血順著棍身流淌而下。巨大的反震之力讓他下墜之勢受阻,身形在空中一滯。
    “給我斷!”世子眼中凶光暴射,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他架開光棍的右爪猛地變招,五指如同鋼鉤,灌注全力,狠狠抓向棍身!
    目標正是剛才琉璃炸裂、結構最為脆弱的棍頭部位!
    他要趁石憨力滯之時,一舉廢掉對方的兵器!
    就在這萬分危急的關頭,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世子側後方的船舷之外!
    是李璃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