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曹娥江畔孝女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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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台之上,熔爐赤焰熊熊燃燒,將空氣炙烤得扭曲蒸騰。世子驚魂未定的尖叫還在回蕩,那兩個被斬斷兵刃、虎口崩裂的黑衣護衛,眼中凶光再熾,強忍劇痛,如同受傷的鬣狗,嘶吼著再次撲向李璃雪!
    他們棄了斷刀,五指成爪,指尖泛起幽藍光澤,顯然淬有劇毒,直取李璃雪周身要害!
    搏命之勢,更添三分狠戾!
    李璃雪臉色蒼白如紙,方才那驚世一劍“驚鴻掠影”幾乎抽空了她僅存的體力與內力。左肩的灼傷和掌心的傷口在高溫烘烤下,傳來一陣陣鑽心的刺痛,牽扯著她的神經。麵對這毒爪合擊,她身形微晃,竟似有些力不從心,軟劍抬起的速度明顯慢了半拍!
    “殿下!”
    如蘭目眥欲裂!
    她正全力攙扶著意識已然模糊、身體沉重如山的石憨,根本無法抽身救援!
    就在毒爪即將臨身的刹那——
    “吼——!”
    一聲低沉沙啞、卻蘊含著火山爆發般力量的咆哮,猛地從李璃雪身後炸響!
    是石憨!
    他不知何時竟猝不及防掙脫了如蘭的攙扶!那雙原本因失血過多而黯淡的眼眸,此刻竟燃燒著駭人的紅光!
    如同地獄歸來的凶獸!
    他魁梧的身軀仿佛掙脫了瀕死的枷鎖,爆發出超越極限的速度!一步踏出,腳下石板竟被踏出細密裂紋!
    他染血的右拳,沒有任何花哨,帶著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如同攻城巨錘,後發先至,狠狠轟向左側那名黑衣護衛的太陽穴!
    那護衛的全部心神都在李璃雪身上,哪裏料到這“垂死之人”竟能爆發出如此雷霆一擊!
    他隻覺一股惡風撲麵,駭然扭頭,一隻沾滿凝固血痂、指關節粗大如鐵鑄的拳頭,已在他眼中急速放大!
    “嘭!”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悶響!如同熟透的西瓜被重錘砸裂!那護衛的頭顱猛地向一側歪折成一個詭異的角度,太陽穴處深深凹陷下去!
    紅的、白的液體瞬間迸濺開來!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如同破麻袋般被轟飛出去,撞在熔爐熾熱的爐壁上,“嗤啦”一聲皮肉焦糊,抽搐兩下便沒了聲息!
    石憨一拳轟殺一人,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借著前衝之勢,他左臂如同鐵鞭般猛地向後反掄!
    手肘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撞在右側另一名護衛的胸腹之間!
    “哢嚓!”
    清晰的骨裂聲響起!
    那護衛雙眼暴突,口中鮮血狂噴,身體如同被狂奔的犀牛撞中,弓著腰向後倒飛,直接越過石台邊緣,慘叫著墜入了下方無底的黑暗深淵!
    慘叫聲在空曠的山腹中拖曳出長長的尾音,最終被深淵吞噬。
    電光火石之間,兩名凶悍護衛,一死一墜淵!
    石台之上,瞬間死寂。
    隻有熔爐火焰燃燒的劈啪聲,以及石憨粗重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他保持著肘擊後收的姿勢,魁梧的身軀劇烈地搖晃著,如同狂風中的殘燭。背上那焦黑的貫穿創口,因這超越極限的爆發而再次崩裂,鮮血如同泉湧,瞬間浸透了李璃雪方才纏繞的布條,順著脊背流淌下來,在滾燙的石板上暈開刺目的猩紅。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煞白如金紙,眼神中的凶戾紅光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灰敗與渙散。
    “石憨!”李璃雪和如蘭同時驚呼撲上!
    石憨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筋骨,轟然向後倒去!
    李璃雪不顧一切地張開雙臂,用自己纖弱的身軀死死撐住他沉重的身體,兩人一起跌坐在滾燙的石板上。
    石憨的頭無力地靠在她的肩窩,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頸側,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別…睡…”李璃雪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她死死抱住他冰冷沉重的身體,染血的手用力拍打著他沾滿血汙的臉頰,試圖喚回他即將消散的意識,“看著我!石憨!看著我!”
    如蘭手忙腳亂地撕扯著自己的衣物,想要再次包紮那恐怖的傷口,但鮮血湧得太急,根本止不住!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嗬…嗬嗬嗬…”一陣帶著劫後餘生般顫抖的、神經質的笑聲從角落傳來。
    是世子!
    他背靠著冰冷的山壁,雙臂的劍傷依舊血流如注,臉上沾滿了方才護衛頭顱迸濺的汙穢,錦袍破碎,狼狽不堪。
    他看著瀕死的石憨和驚惶失措的李璃雪、如蘭,眼中充滿了怨毒、恐懼,還有一絲扭曲的快意。
    “好…好得很!石憨!你這賤民!臨死還要拉本世子的人墊背!”他嘶啞地笑著,聲音如同夜梟啼哭,“可惜啊!你再能打又如何?還不是像條死狗一樣躺在這裏!這鏡陣熔窟,就是你的葬身之地!還有你們!”他怨毒的目光掃過李璃雪和如蘭,“都給我父王的大業陪葬吧!哈哈哈…呃!”
    他的狂笑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雞。
    因為他看到,李璃雪緩緩抬起了頭。
    那雙眼睛,不再是驚惶,不再是痛楚,而是一種凍結了萬載玄冰的森然!
    一種足以讓地獄之火都為之熄滅的、純粹到極致的殺意!
    她輕輕將石憨沉重的身體交給淚流滿麵的如蘭,然後,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站了起來。
    熔爐跳躍的火光在她身後投下巨大的、搖曳的陰影,將她染血的月白襦裙映照得如同浴血的戰袍。
    她手中那柄秋水軟劍,劍尖斜指地麵,一滴粘稠的鮮血順著劍脊緩緩滑落,滴在滾燙的石板上,發出“嗤”的一聲輕響,化作一縷青煙。
    沒有言語,沒有憤怒的咆哮。
    隻有一種無聲的、如同沉默巨獸死死鎖定般的恐怖壓力,以李璃雪為中心,轟然擴散開來!
    整個石台熾熱的空氣仿佛都瞬間凝固、凍結!
    世子臉上的狂笑徹底僵住,化為無邊的恐懼!他仿佛看到了一尊從屍山血海中走出的殺神!
    他下意識地想要後退,但身後已是冰冷的山壁,退無可退!
    “你…你想幹什麽?我是淮陽王世子!你敢殺我?!”他色厲內荏地尖叫,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變調。
    李璃雪動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隻有一步踏出。
    “嗒。”
    靴底落在滾燙的石板上,聲音輕微,卻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世子的心髒上!
    一股無形的、冰寒刺骨的殺氣瞬間將他籠罩!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凍結了,四肢僵硬得無法動彈!
    李璃雪的身形如同鬼魅般飄忽而至,軟劍無聲無息地遞出,直刺世子心口!
    劍光並不耀眼,卻凝聚著萬古寒冰般的死寂!
    速度也不快,卻帶著一種避無可避、鎖定了靈魂的恐怖意誌!
    世子瞳孔縮成了針尖!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他
    發出了非人的、絕望的嚎叫,雙手胡亂地向前抓撓,試圖阻擋那柄索命的劍鋒!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聲音,在死寂的石台上顯得格外清晰。
    軟劍的劍尖,精準無比地刺入了世子胡亂格擋的右掌掌心!劍鋒毫無阻礙地穿透皮肉骨骼,從手背透出,帶著淋漓的鮮血,劍尖距離他的心髒,僅剩一寸之遙!
    “啊——!!!”世子發出淒厲到極致的慘嚎,劇痛讓他全身劇烈地抽搐起來!
    李璃雪的眼神冰冷得沒有一絲波瀾。
    她手腕猛地一擰!
    “哢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聲響起!世子右掌的骨骼被劍鋒蘊含的螺旋勁力瞬間絞碎!
    軟劍如同毒龍般抽出,帶起一蓬血雨和碎骨!
    “我的手!我的手啊!”世子捧著如同爛泥般扭曲變形、鮮血狂湧的右手,癱倒在地,發出殺豬般的嚎叫,涕淚橫流,哪裏還有半分世子的威儀?隻剩下最原始的恐懼和痛苦。
    李璃雪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同看著一隻在泥濘中蠕動的蛆蟲。軟劍的劍尖再次抬起,這一次,穩穩地指向了他因劇痛而扭曲的咽喉。
    “說,”她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吹過冰棱,每一個字都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這熔爐,這些銅鏡,通向何處?你們在曹娥江畔的據點,在哪兒?” 劍尖微微前遞,冰冷的鋒刃已經觸碰到世子頸間跳動的血管,激起他一陣篩糠般的戰栗。
    世子驚恐地看著那近在咫尺、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劍尖,看著李璃雪那雙不含任何人類情感的冰冷眼眸,最後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死亡的恐懼壓倒了一切!
    “我說!我說!別殺我!”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嘶喊道,聲音因劇痛和恐懼而變形,“熔爐…熔爐後麵…有…有暗門!推開…推開就是…是通往下遊曹娥江的…地下水道!曹娥祠…曹娥祠就是據點!‘孝女泣血’…是…是散瘟的幌子!井…井水!毒在井水裏!啊——!”
    話音未落,李璃雪手腕一抖,軟劍如同靈蛇般撤回。
    她看也不看地上如同爛泥般哀嚎的世子,轉身疾步走向熔爐後方。
    果然,在堆積的銅錠和爐渣後麵,緊貼著山壁,有一扇與岩石顏色幾乎融為一體的厚重鐵門!
    鐵門邊緣有細微的縫隙,顯然就是出口!
    “如蘭!帶石憨走!”李璃雪的聲音斬釘截鐵,她雙手抵住冰冷的鐵門,內力毫無保留地灌注雙臂!
    “轟隆隆——!”
    沉重的鐵門在刺耳的摩擦聲中,被緩緩推開一道縫隙!
    一股遠比山腹中更濃烈、更濕冷、帶著濃重水腥氣和淡淡草藥苦澀味的風,猛地灌了進來!
    鐵門之後,並非坦途,而是一條陡峭向下、僅容一人通行的狹窄石階!
    石階濕滑,布滿青苔,一直延伸到下方深沉的黑暗之中。
    嘩嘩的水流聲從下方隱約傳來,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
    如蘭含淚應聲,用盡全身力氣,將幾乎完全失去意識、身體冰冷沉重的石憨半背半拖起來。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石憨的腳拖在濕滑的石階上,留下暗紅的血痕。
    李璃雪持劍在前開路,警惕著可能出現的伏兵。三人沿著陡峭濕滑的石階,一步步艱難下行。
    世子的哀嚎聲和熔爐的轟鳴漸漸被拋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清晰的水流聲,以及那股縈繞不散的、混合著水腥與苦澀藥草的味道。
    不知走了多久,腳下終於不再是石階,而是鬆軟的泥地。
    前方出現微光,水流聲也變得震耳欲聾。他們走出狹窄的通道,眼前豁然開朗。
    一條寬闊的地下暗河在眼前奔流,河水湍急渾濁,散發著濃重的土腥味。暗河邊,竟有一個簡陋的小碼頭,停泊著幾艘蒙著防水油布的小船。
    頭頂不再是岩石,而是厚實的土層,一些粗大的樹根虯結盤繞垂下。微光來自上方土層縫隙間透下的、極其微弱的天光,以及碼頭旁插著的幾支快要燃盡的火把。
    “是地下河…順著水流,應該能到曹娥江…”如蘭喘息著,將石憨小心地放倒在碼頭邊相對幹燥的地麵上。石憨的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背上的傷口在顛簸中再次崩裂,鮮血幾乎浸透了整個後背,染紅了身下的泥土。
    李璃雪迅速檢查了一下石憨的狀況,心沉到了穀底。失血過多,貫穿傷感染,體溫低得嚇人…必須立刻找到安全的地方救治!
    她目光掃過那幾艘小船,果斷道:“如蘭,我們上船!順流而下,盡快離開這裏!”
    兩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將石憨沉重的身體抬上其中一艘最結實的小船。小船吃水很深,隨著水流微微搖晃。如蘭拿起船槳,李璃雪持劍立於船頭警戒。
    小船解開纜繩,立刻被湍急的暗流裹挾著,向下遊衝去!
    地下河曲折幽深,水流時急時緩。
    船行其中,如同穿梭在巨獸的腸道。濃重的水汽混合著那股奇特的草藥苦澀味,始終縈繞不去。
    兩岸是濕滑的土壁和盤根錯節的樹根,黑暗中仿佛潛藏著無數眼睛。
    不知漂流了多久,前方隱隱傳來嘈雜的人聲和嘩嘩的更大的水聲!光線也明亮了許多!
    “快到出口了!”如蘭精神一振,奮力劃槳。
    小船猛地衝出一個低矮的出水口!
    刺眼的陽光瞬間傾瀉而下!清新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江風特有的微腥。
    眼前,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