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鑒湖鏡影照肝膽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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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飛快地從腰間皮囊中再次掏出止血生肌散,毫不猶豫地將整瓶藥粉都傾倒在石憨前後兩個恐怖的創口上!
“嗤——!”白煙伴隨著皮肉燒灼的聲響再次騰起!石憨的身體猛地一挺,喉嚨裏發出野獸瀕死般的低沉嘶吼,額頭青筋暴起,雙眼瞬間布滿血絲,幾乎要瞪裂眼眶!
這種痛苦,遠超之前李璃雪給自己敷藥時的十倍!
藥粉暫時壓住了狂湧的鮮血,但那焦黑的傷口依舊觸目驚心,殘留的高溫如同跗骨之蛆。
“撐住…石憨…你給我撐住!”李璃雪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和恐懼,她撕下自己內襯還算幹淨的衣料,手忙腳亂地想要包紮,但傷口太大太深,根本無法覆蓋。
“嗬…嗬…”石憨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部的貫穿傷,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和血腥味。他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向前方。
透過因劇痛而模糊的視線,他看到在遠處另一條更高的懸空石徑盡頭,似乎連接著一個稍顯寬闊的石台。
石台之上,隱約有火光和人影晃動!一個模糊的、穿著錦袍的身影,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這邊,如同看著陷阱中垂死掙紮的獵物!
是世子!
他就在那裏!
“前…麵…石台…”石憨從染血的齒縫中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
他伸出沾滿自己鮮血的右手,死死抓住了地上那根同樣浸透了他鮮血的青岡木長棍!棍身暗紅,散發著濃烈的血腥與煞氣。
一股不屈的、近乎蠻橫的生命力在他瀕死的軀體裏燃燒起來。他用長棍撐地,不顧李璃雪的阻攔,竟然顫巍巍地、一點點地試圖重新站起來!
鮮血順著棍身流淌,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那背影,如同被血染紅的、寧折不彎的山嶽!
“走…”他嘶啞地低吼,目光死死鎖定著遠處石台上那個模糊的、散發著惡毒氣息的身影,“殺過去…宰了他!”
石憨的嘶吼如同受傷孤狼的嗥叫,在死寂的山腹深淵中回蕩,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和不屈的意誌。他染血的右手死死抓住那根同樣浸透暗紅的長棍,青筋在手臂上虯結暴起,如同盤繞的毒龍。
每一次試圖撐起身體的努力,都讓背上那前後通透的恐怖創口再次崩裂,鮮血如同小股溪流,順著焦黑的皮肉邊緣汩汩湧出,在冰冷的石板上蜿蜒流淌。
“石憨!你不要命了!”李璃雪的聲音帶著撕裂般的尖利,她死死按住他另一側未受傷的肩膀,試圖阻止他這近乎自殺的行為。那雙平日裏銳利如星的眼眸,此刻被驚惶、痛楚和一種更深沉的恐懼所占據。
她看到石憨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部貫穿的傷口,血沫從緊咬的齒縫中滲出,每一次肌肉的繃緊都讓那焦黑的創口邊緣迸裂出新的血珠。
然而,石憨那雙布滿血絲、幾乎要從眼眶中瞪出的眼睛,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光芒。他的目光穿透劇痛帶來的模糊,如同淬火的鋼釘,死死釘在遠處高懸石台上那個模糊的錦袍身影上——世子!
那眼神中的恨意和殺機,濃烈得如同噴射的火焰,幾乎要將這片黑暗點燃!
“走…!”他再次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他用那根血棍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竟真的顫巍巍地、極其緩慢地站了起來!
魁梧的身軀如同被血染紅的危崖,在深淵之上搖搖欲墜,卻又帶著一股頂天立地的悲壯。
李璃雪看著他那被血浸透的後背,看著那猙獰的、幾乎能看到森白肋骨的焦黑創口,看著他因劇痛而扭曲卻依舊剛毅如鐵的側臉,一股酸澀的洪流猛地衝垮了心防。
她猛地咬住下唇,直至嚐到血腥味,強行將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逼了回去。
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候!
“如蘭!開路!”李璃雪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堅硬,如同淬火的寒鐵。她不再試圖阻止石憨,而是迅速解下腰間束帶,撕成布條,以最快的速度,用盡全身力氣,在石憨胸前背後死死纏繞了幾圈,將那些不斷湧血的創口盡可能勒緊!布條瞬間被鮮血浸透,但狂湧的勢頭似乎被稍稍遏製。
“是!”如蘭早已雙目赤紅,含淚應聲。她猛地抹去臉上的淚痕,長劍一振,劍鋒在昏暗的光線下劃過一道森冷的弧光。
她不再看腳下深淵,不再顧慮無處不在的銅鏡殺機,身形如離弦之箭,沿著狹窄的石徑,朝著石憨所指的方向——那座連接著高懸石台、如同天塹般橫亙在前方的另一條懸空石徑——決然衝去!
每一步都踏得石屑飛濺,帶著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
李璃雪則緊緊護在石憨身側,一手攙扶著他劇烈顫抖、隨時可能倒下的手臂,另一手緊握軟劍,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黑暗中那些如同巨大眼瞳般懸浮的銅鏡。
她將自己的身體,盡可能地擋在石憨與那些可能射出致命光束的角度之間。
石憨拄著血棍,每一步都踏得極其沉重,仿佛腳下不是石板,而是燒紅的烙鐵。每一次落腳,都牽扯著貫穿肺腑的劇痛,帶來窒息般的眩暈。
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視線。他隻能依靠著李璃雪手臂上傳來的支撐力,依靠著心中那股焚燒一切的恨意,依靠著那根與他血脈相連般的長棍,支撐著自己,一步一步,如同血色的磐石,在深淵之上挪移。
頭頂岩縫透下的天光似乎又強烈了一絲。
“嗡——!”催命的金屬震顫聲再次隱隱傳來!
幾麵位置刁鑽的銅鏡,鏡麵幽幽亮起,開始捕捉、匯聚那微弱的光源!
“小心!”李璃雪厲喝,軟劍瞬間化作一片清冷的光幕護在頭頂!
石憨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中凶光爆射!他不再等待光束凝聚,就在那幾麵銅鏡剛剛泛起微光、光點尚未成型的刹那,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左臂猛地掄起那根沉重的血棍!
“給我碎——!”
飽含著他所有痛苦、憤怒與不屈意誌的血棍,被他以投擲標槍般的姿態,狠狠砸向距離最近、角度也最致命的一麵巨大銅鏡!
“嗚——!”
血棍撕裂空氣,發出淒厲的嗚咽!
棍身上沾染的、尚未幹涸的鮮血,在高速飛行中拉出一道暗紅色的殘影!
“轟哢——!!!”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血棍如同隕星般狠狠撞在那麵巨大的銅鏡中央!堅韌的青銅鏡麵,在蘊含著石憨瀕死一擊的恐怖巨力麵前,如同脆弱的琉璃般應聲而碎!
無數鋒利的青銅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四麵八方極速射去!鏡框扭曲崩裂,連接鏡麵的粗大鐵鏈發出不堪重負的**!
更致命的是,這麵核心銅鏡的碎裂,瞬間擾亂了附近幾麵銅鏡的光路反射!幾道剛剛凝聚、尚未射出的灼熱光束在紊亂的光路中猛地爆開,化作刺眼的光團,反而將附近幾麵銅鏡的鏡麵灼燒得一片模糊!
整個局部的鏡陣殺機,竟被這蠻橫狂暴的一棍暫時打亂!
血棍在撞碎銅鏡後,餘勢未消,連同無數碎片一起,墜入了下方無底的深淵。
石憨失去了支撐,身體猛地一晃,一口滾燙的鮮血再也壓製不住,“哇”地一聲狂噴而出!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軟軟地向後倒去!
“石憨!”李璃雪尖叫,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撐住他沉重的身體,兩人踉蹌著幾乎一起摔倒。
“快走!”如蘭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帶著哭腔和急迫。
她已衝到前方那條懸空石徑的盡頭,那裏果然連接著一個相對寬闊的石台邊緣。
她回身,將長劍奮力插在石台邊緣的縫隙中,伸出雙手,焦急地等待著。
最後的距離!
李璃雪咬碎銀牙,幾乎是將石憨半拖半抱,用盡全身力氣,踉蹌著衝向石台邊緣!腳下深淵翻湧的寒氣如同死神的呼吸。
石憨的身體越來越沉,意識似乎在劇痛和失血中迅速流逝。
終於,在如蘭拚盡全力的拉扯下,三人無比狼狽地滾上了那座高懸的石台!
石台約有十丈見方,地麵同樣是冰冷的石板鋪就。
石台中央,赫然矗立著一座巨大的、正在熊熊燃燒的熔爐!爐火熾烈,散發出灼人的熱浪,將整個石台映照得一片赤紅,也驅散了部分深淵的陰寒。
熔爐旁,堆放著大量已經熔化、閃爍著暗紅光澤的銅錠,以及一些尚未使用的巨大銅鏡毛坯。
熔爐後方的陰影裏,幾個衣衫襤褸、麵容枯槁、眼神麻木呆滯的匠人,正被鐵鏈鎖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待宰的牲畜。
他們驚恐地看著突然闖入、渾身浴血的三人。
而在石台最裏側,靠近山壁的地方,一個身穿華貴錦袍、麵容陰鷙、嘴角噙著一絲殘忍笑意的年輕男子,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張鋪著虎皮的太師椅上。
他手中把玩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正是淮陽王世子!
他身邊,侍立著兩名眼神凶戾、手持奇門彎刀的黑衣護衛。
“嘖嘖嘖,真是感人至深啊!”世子放下匕首,慢條斯理地鼓起掌來,臉上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忍快意,目光在瀕死的石憨和強撐的李璃雪身上來回掃視,充滿了惡毒的嘲諷,“石大俠這血染的風采,李公主這剜心刺骨的痛楚,真是比任何一出折子戲都精彩萬分!本世子看得,甚是盡興!”
他站起身,緩步向前,靴子踩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清晰的回響。目光最終落在石憨身上,如同看著一件即將破碎的玩物:“可惜了這副好身板,還有那身蠻力。若是早早歸順,為本世子效力,何至於落得如此下場?像條死狗一樣趴在這裏,真是…礙眼得很。”
“你…該死!”石憨猛地抬起頭,布滿血汙的臉上,那雙眼睛如同燃燒的炭火,死死盯住世子,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和滔天的恨意。
“我該死?”世子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誇張地大笑起來,“哈哈哈!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看看這周圍!這精妙絕倫的鏡陣,這鬼斧神工的熔爐,這為我父王大業鑄造神兵的匠人!你們,不過是這煌煌大業下,幾縷微不足道的塵埃!幾滴礙眼的汙血!”他猛地指向那些被鎖鏈束縛的匠人,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裏的瘋狂,“你們這些賤民,隻配在黑暗中像蟲子一樣被碾死!你們的血,就該用來淬煉我父王君臨天下的基石!”
世子狂妄的咆哮在熾熱的熔爐火光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鞭子,抽打在李璃雪的心上。
她看著石憨背上那依舊在不斷滲血的恐怖創口,看著他因失血而灰敗的臉色和急促艱難的呼吸,一股焚盡八荒的怒火混合著冰冷的殺意,在她胸中轟然炸開!
她輕輕將石憨交給身旁淚流滿麵、卻強撐著用身體支撐著他的如蘭。然後,緩緩站直了身體。月白的衣裙早已被塵土和血汙浸染得不成樣子,左肩的灼傷和掌心的傷口依舊刺痛,但這一切,都被她眼中那冰封萬裏的寒芒所凍結。
“塵埃?汙血?”李璃雪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熔爐的轟鳴和世子的狂笑,如同極地冰川刮過的寒風,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平靜,“本宮今日,就讓你看看,你口中的‘塵埃’,是如何碾碎你這肮髒的‘基石’!”
話音未落,她動了!
沒有預兆,沒有蓄力!
她的身形仿佛憑空消失,原地隻留下一道淡淡的殘影!
下一瞬,人已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世子身前不足一丈之處!
快!
快到超越了視覺的極限!
世子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化為驚駭!他身邊的兩個黑衣護衛反應不可謂不快,兩把淬毒的奇門彎刀如同毒蛇出洞,帶著淒厲的破空聲,一左一右,交叉斬向李璃雪的咽喉和腰腹!
刀光森寒,角度刁鑽狠辣,封死了所有閃避的空間!
李璃雪眼神冰冷,沒有絲毫波瀾。她甚至沒有去看那兩把致命的彎刀!
她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誌,所有的憤怒與痛楚,都凝聚在右手那柄秋水般的軟劍之上!
“驚鴻——掠影!”
一聲清越的劍鳴,如同九天鳳唳,驟然響徹整個石台!
軟劍在她手中,仿佛活了過來,不再是冰冷的金屬,而是一道流淌的月光,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
劍光瞬間暴漲!
沒有繁複的招式,隻有一道筆直的、凝聚到極致的、仿佛要刺穿空間的光線!
劍光過處,時間仿佛被切割!
“叮!叮!”
兩聲輕響,如同玉珠落盤!
那兩把狠辣劈來的奇門彎刀,竟被這一道凝練到極致的劍光,精準無比地點在刀身最不受力的側麵!
一股沛然莫禦的、帶著強烈旋轉穿透之力的勁道,順著劍尖瞬間爆發!
“哢嚓!哢嚓!”
精鋼打造的彎刀,如同脆弱的琉璃般應聲而斷!斷刃旋轉著飛射出去,“奪奪”兩聲釘入遠處的石壁!
兩個黑衣護衛隻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順著斷刀傳來,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淋漓!
整個人如遭重錘猛擊,悶哼一聲,踉蹌著向後跌退,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而李璃雪的身影,沒有絲毫停頓!那道凝練如線的劍光,在點斷雙刀之後,去勢不減,如同瞬移般,直刺世子的咽喉!
速度之快,甚至在空氣中拉出了一道筆直的、肉眼可見的真空軌跡!
死亡的陰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籠罩在世子心頭!
他臉上的驚駭瞬間化為極致的恐懼!他怪叫一聲,身體拚命後仰,同時雙手下意識地交叉護在胸前!
“嗤啦——!”
劍光擦著他的交叉的雙臂掠過!錦袍的袖口瞬間被淩厲的劍氣撕裂成無數碎片!
手臂上傳來火辣辣的劇痛,兩道深可見骨的劍痕瞬間浮現,鮮血狂湧!
世子慘叫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連滾帶爬地向後跌退,狼狽不堪地撞在冰冷的山壁上,才勉強穩住身形。
他驚恐地看著自己鮮血淋漓的雙臂,又看向前方持劍而立、眼神冰冷如同萬載玄冰的李璃雪,之前的囂張狂妄蕩然無存,隻剩下滿眼的恐懼和後怕!
剛才那一劍,若非他下意識地格擋後退,此刻咽喉早已被洞穿!
“廢物!攔住她!殺了他們!”世子失態地尖叫,聲音因恐懼而扭曲變調,對著那兩個捂著流血虎口、驚魂未定的黑衣護衛嘶吼。
李璃雪卻不再看他。她緩緩轉過身,冰冷的視線掃過那兩個掙紮著想要再次撲上來的黑衣護衛,最終落回石憨和如蘭身上。方才那驚世一劍,似乎也耗盡了她本就不多的體力,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握著劍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但她依舊挺直了脊梁,如同一柄出鞘染血的絕世名劍,以一人之軀,擋在重傷的同伴與凶殘的敵人之間。
熔爐的火光在她身後跳躍,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一尊守護的神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