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雷峰塔底黃泉舟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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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船沉沒處,翻滾的毒煙中,幾艘蒙著油布的小型快船如同鬼魅般衝出!顯然是倭寇預留的逃生船!其中一艘快船,如同離弦之箭,目標明確,直撲石憨所在的塔基位置!船頭,那名倭寇首領(世子)手持長刀,眼神怨毒,顯然是認出了這個摧毀他戰船的元凶,要臨死拉他墊背!
    快船速度極快,瞬間已至岸邊!倭寇首領怪叫一聲,長刀高舉,朝著因毒煙和傷勢而行動遲緩的石憨,狠狠劈下!
    刀光在毒煙中劃過一道淒厲的寒芒!
    “石憨!”李璃雪目眥欲裂,想要救援,卻被另一艘快船上射來的箭矢逼退!
    石憨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中倒映著劈落的刀光!生死關頭,那不屈的凶性再次被點燃!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吼,竟不閃不避,用那焦黑變形、露出森白指骨的右手,猛地抓向腰間——那裏,斜插著一柄造型古樸、劍身狹長、劍柄纏著陳舊布條的長劍!劍鞘上沾滿了泥汙,卻難掩其本身的厚重與鋒芒!
    阿沅的劍!
    “鏘——!”
    長劍出鞘!發出一聲清越而悲愴的龍吟!劍光並不耀眼,卻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石憨根本不懂劍法,他隻是憑借著無數次生死搏殺的本能,憑借著對阿沅犧牲的刻骨記憶,憑借著胸中那股焚盡一切的怒火,將劍當作棍,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朝著劈落的倭刀,悍然格擋!
    “當——!”
    金鐵交鳴的巨響震耳欲聾!火星四濺!
    石憨焦黑的右手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染紅了劍柄的舊布!巨大的力量讓他本就重傷的身體猛地一沉,單膝重重跪地!
    但他竟然擋住了這致命一刀!長劍死死架住了倭刀!
    倭寇首領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更深的猙獰!
    他雙臂發力,長刀死死下壓!兩柄兵刃在毒煙中僵持,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
    “吼!”石憨雙目赤紅,額頭青筋暴起,如同瀕死的困獸!他左手猛地探出,不顧那焦黑皮肉下露出的白骨,死死抓住了倭寇首領持刀的手腕!力量大得驚人!
    倭寇首領臉色一變,試圖掙脫,卻發現那焦黑的手如同鐵鉗!就在這僵持的瞬間——
    “公主!接住!”如蘭的尖叫聲響起!她不知何時竟已強忍著傷痛,繞到了快船側麵!她手中緊握著一個小巧的陶罐——那是方才混亂中從岸邊一個打翻的攤位上撿到的,裏麵裝著半罐粘稠的、散發著刺鼻酸味的液體——醋!
    李璃雪瞬間會意!
    她足尖猛地一點地麵,身體如同穿雲的雨燕,淩空躍起!軟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精準無比地劈在如蘭拋來的陶罐上!
    “啪嚓!”
    陶罐應聲而碎!粘稠酸臭的醋液如同天女散花,混合著碎裂的陶片,朝著正與石憨僵持的倭寇首領和快船上的幾名倭寇,當頭淋下!
    “嗤嗤嗤——!”
    醋液接觸到彌漫的毒煙,瞬間發生了劇烈的反應!
    空氣中發出刺耳的聲響!那墨綠色的毒煙如同遇到了克星,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淡、消散!更可怕的是,醋液淋在倭寇首領裸露的皮膚和甲胄縫隙上,帶來一陣劇烈的灼痛和刺癢!
    他怪叫一聲,動作瞬間遲滯!
    就在此刻!
    石憨眼中凶光爆射!
    架住倭刀的長劍猛地向上一撩!
    同時抓住對方手腕的左手用盡最後力氣狠狠一拽!
    “噗嗤!”
    倭寇首領猝不及防,身體被帶得向前踉蹌!石憨撩起的長劍,帶著同歸於盡的慘烈,毫無阻礙地刺入了他的胸腹之間!
    劍鋒透背而出!
    倭寇首領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猙獰凝固,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死亡的恐懼。
    他低頭看著沒入身體的劍鋒,又看向石憨那雙燃燒著怒火的赤紅眼眸,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鮮血從口中狂湧而出。
    “阿沅…替你…宰了…一個…”石憨從染血的齒縫中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他猛地抽出長劍!
    倭寇首領的屍體如同破麻袋般栽入渾濁的湖水,濺起一片猩紅的水花。
    快船上其他倭寇驚駭欲絕,怪叫著想要反擊。
    “死!”李璃雪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落下!
    軟劍化作一片清冷的死亡光幕!劍光過處,血花綻放!幾名倭寇瞬間斃命!
    快船失去了控製,在岸邊打著旋。
    李璃雪看也不看倭寇的屍體,飛身落到石憨身邊。他拄著阿沅的長劍,單膝跪地,身體如同風中殘燭般劇烈搖晃,口中不斷溢出帶著泡沫的黑血——那是毒煙和劇鬥引發的舊傷反噬!背上那恐怖的貫穿傷處,焦黑的皮肉再次崩裂,鮮血混著膿水湧出。
    “石憨!”李璃雪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
    石憨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汙的臉上擠出一個極其難看、卻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扭曲笑容。
    他沾滿鮮血和泥汙的左手,顫抖著抬起,似乎想指向什麽。
    李璃雪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隻見湖麵上,那艘巨大的“百足蜈蚣”戰船已經徹底傾覆,隻剩下猙獰的撞角和幾對兀自抽搐的巨槳還露在水麵,緩緩下沉。
    翻湧的漩渦中,破碎的船板、倭寇的屍體、以及那麵代表著淮陽王世子野心的、繡著猙獰蟠龍的王旗,正在渾濁的湖水中載沉載浮。
    而在那緩緩沉沒的王旗不遠處,一艘殘破的小船殘骸上,斜插著一柄古樸的長劍——正是石憨方才脫手墜入湖中的、阿沅的遺劍!
    劍身在夕陽的餘暉和湖水的映照下,閃爍著微弱卻執著的光芒,如同不屈的英魂,守望著這片被血與火侵染的湖水。
    “斷…旗…”石憨喉嚨裏發出模糊的音節,眼神渙散,身體一軟,徹底失去了意識,沉重的身軀倒在李璃雪懷中。
    李璃雪緊緊抱著他冰冷沉重的身體,抬頭望向湖心。
    殘陽如血,染紅了整個西湖。
    雷峰塔沉默矗立,塔影在血色的湖麵上拖得長長的。沉船的漩渦旁,阿沅的遺劍在波光中微微搖曳,劍尖所指,正是那麵緩緩沉入湖底的、象征著野心與背叛的王旗。
    湖水悠悠,吞沒了戰火與硝煙,也吞沒了未盡的野心與不滅的忠魂。
    西湖的水,悠悠蕩蕩,吞沒了倭寇猙獰的怪船,也吞沒了未盡的野心與硝煙。
    雷峰塔沉默的剪影在暮色中拉長,塔身被夕陽鍍上一層淒豔的金紅,倒映在血色的湖麵上,破碎而迷離。
    晚風卷過湖麵,帶來殘留的毒煙腥甜與濃烈的血腥氣。
    李璃雪半跪在冰冷的石基上,懷中是石憨沉重如山的軀體。他雙目緊閉,臉色灰敗如金紙,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拉風箱般的嘶鳴,嘴角不斷溢出混著泡沫的黑血。
    背上那貫穿的恐怖創口,焦黑的皮肉再次崩裂,暗紅的血水和黃綠色的膿液浸透了包裹的麻布,散發出腐敗的氣息。方才與倭寇首領的搏命一擊,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耗盡了他體內僅存的生機。
    “石憨…”李璃雪的聲音輕得如同歎息,染血的手指顫抖著拂開他額前被血汙黏住的亂發。
    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讓她心頭那根緊繃的弦幾乎斷裂。她猛地抬頭,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掃過湖麵沉船的漩渦,掃過岸邊狼藉的屍體,最終落在掙紮著爬過來的如蘭身上。
    “如蘭!找船!離開這裏!去虎跑泉!”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虎跑泉,杭州名泉之首,泉水清冽甘甜,更以烹茶名動天下。
    此刻,它不僅是療傷淨毒的聖地,更是遠離這片血腥殺場的唯一選擇!
    如蘭咬著牙,不顧腿上的箭傷和肩頭的血汙,在岸邊破碎的船隻殘骸中奮力搜尋。終於找到一艘被爆炸氣浪掀翻、船底破了個大洞、勉強還能漂浮的小舢板。
    她與李璃雪合力,小心翼翼地將石憨沉重的身體移上舢板。每一次挪動,都牽扯著他身上猙獰的傷口,帶來壓抑的痛哼。
    小舢板吃水很深,破洞處不斷湧入冰冷的湖水。李璃雪撕下自己襤褸的裙擺,混合著岸邊的濕泥,死死堵住漏洞。
    如蘭則抓起兩支斷裂的船槳,用盡全身力氣劃動。小船如同受傷的水鳥,在血色夕陽的餘暉中,載著三個傷痕累累的身影,艱難地駛離了雷峰塔下沉船的血色漩渦,朝著南屏山麓虎跑泉的方向,搖搖晃晃地飄去。
    夜色漸沉。
    西湖的喧囂被拋在身後,南屏山幽深的輪廓在夜幕中顯現。
    虎跑泉位於山坳深處,古木參天,泉聲淙淙。當小舢板終於擱淺在泉眼下遊一處僻靜的淺灘時,已是月上中天。
    清冷的月光穿過茂密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空氣裏彌漫著清冽的水汽和草木的清香,滌蕩著從西湖帶來的血腥與戾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