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駑馬和鐵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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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們還是先去看糧草吧。”陳安收回目光,語氣平靜。
    吳二狗嘿嘿一笑:“不急,糧草我早就備好了。您難得來一趟,總得見識見識草原的風情不是?”
    正當吳二狗準備帶著陳安離開之際,一聲嘶鳴吸引了陳安。
    陳安互相像是感應到了什麽,愣愣地看著不遠處的草地:“那邊是什麽?”
    “嗷,那便是馬場,這裏最大的馬場。”
    夕陽的金輝鋪滿草原,陳安跟著吳二狗轉過一座土坡,眼前忽然開闊起來。
    成片的馬場順著緩坡鋪展,數百匹駿馬甩著尾巴啃食青草,鬃毛在風中揚起金色的波浪。
    牧人騎著馬穿梭其間,馬鞭聲清脆如鈴,這等規模的盛景,在中原腹地絕難見到。
    “榷場的馬場是草原十八部直管的,”
    吳二狗指著最遠處那片白色帳篷:
    “聽說每年都有西域的良駒送來,剛才那批穿皮甲的,就是波斯來的商人。”
    順著剛才嘶鳴的方向,陳安緩緩走去。
    目光被角落裏一匹瘦馬吸引。
    那馬比周圍的同類高出近一個馬頭,骨架勻稱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白玉,通體發紅,上麵點綴著紅毛。
    可渾身的毛糾結枯黃,肋骨根根分明,正垂著頭啃食地上的枯草,連牧人走近都懶得抬眼。
    “那是匹駑馬。”
    馬場主人是個絡腮胡的草原漢子,見陳安盯著瘦馬看,咧嘴笑露出金牙:
    “前兩年從雪山抓的,性子烈得很,摔斷了腿骨,現在連走快了都打晃,留著隻能熬骨膠。”
    陳安沒說話,緩步走到馬前。
    瘦馬警惕地抬了抬眼,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帶著未馴的野性。
    陳安還想伸手想去摸馬頸,對方卻猛地甩頭,蹄子在地上刨出淺坑。
    “你看,就是這強脾氣。”主人在旁嗤笑。
    陳安卻注意到,瘦馬刨地的右前蹄雖然微跛,落地時卻帶著暗勁。
    他指尖在馬背上劃過,觸到一處隱秘的舊傷。
    “這馬,我要了。”陳安直起身,語氣不容置疑。
    主人愣了愣,隨即擺手:“送你都成,別指望它能幹活。”
    “五十兩。”陳安從錢袋裏摸出銀子,“牽去我住的客棧。”
    吳二狗看得直咋舌:“掌櫃的,這馬連拉貨都嫌慢……”
    “你不懂。”陳安望著瘦馬遠去的背影,眼裏藏著笑意,“它隻是還沒遇到能讓它跑起來的人。”
    回到客棧後院,陳安解開了瘦馬的韁繩。
    馬廄裏的其他馬匹見了它,都不安地刨著蹄子,仿佛被某種無形的氣勢震懾。
    他翻身上馬,剛坐穩,瘦馬突然人立而起,鬃毛倒豎如鋼針,帶著他撞向木欄。
    “嗬!”陳安勒緊韁繩,腰腹發力穩坐鞍橋。
    他沒有用鞭子,隻是將掌心貼在馬頸的動脈處,順著它的喘息調整力道。
    起初瘦馬還在瘋狂掙紮,尥蹶子、甩頭、試圖將背上的人掀翻。
    可陳安的力道始終沉穩如山,既沒有壓迫,也沒有退讓。
    半個時辰後,瘦馬的喘息漸漸平穩,琥珀色的眸子望著陳安,竟少了幾分戾氣。
    “走吧,讓我看看你的本事。”陳安輕夾馬腹。
    瘦馬遲疑了片刻,突然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
    四蹄踏過草地的聲音從雜亂漸至均勻,風在耳畔呼嘯,陳安伏在馬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它骨骼舒展的震顫。
    方才的跛行竟消失無蹤,速度比尋常駿馬快了何止三成!
    “哈哈。”陳安放聲大笑,笑聲在草原上回蕩。
    “赤狐!就叫你赤狐吧!”
    陳安策馬歸來時,暮色已濃。
    剛靠近榷場邊緣,就聽見一陣嗬斥與哭喊。
    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中原人被鐵鏈鎖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幾個草原奴隸主正踢打他們的脊背。其中一個漢子被踩住脖頸,卻仍攥著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這群貨真晦氣,”奴隸主啐了口唾沫,“挑了三個還敢反抗,打斷腿算了!”
    陳安的目光落在那漢子手上。雖然沾滿泥汙,指關節卻異常粗大,虎口和掌心布滿老繭,指甲縫裏嵌著黑褐色的鐵屑。
    “鐵匠?”
    “住手。”他勒馬擋在中間,聲音冷得像草原的夜風。
    奴隸主見他衣著華貴,語氣稍緩:“這位貴人,這是我買的奴隸,不懂事……”
    “他們讓給我吧。”陳安掃過地上的眾人:“開個價。”
    “貴人說笑了,”
    奴隸主眼珠一轉:“這些都是硬骨頭,不值錢,三百兩?”
    他本想獅子大開口,卻被陳安眼中的寒意懾住,報了個虛高的價格。
    “六百兩。”陳安將口袋中最後的銀兩扔出:“現在,他們是我的人了。”
    奴隸主們愣住了,這價錢夠買三十個壯實的奴隸。
    他們訕訕地解開鐵鏈,看著陳安將人帶走,滿肚子疑惑卻不敢多問。
    回到客棧,吳二狗看著站成一排的奴隸,忍不住咋舌:“掌櫃的,這買賣可不劃算……”
    陳安沒說話,隻是看向那個手有鐵屑的漢子:“你叫什麽名字?打了多少年鐵?”
    漢子猛地抬頭,眼裏滿是震驚:“小人趙鐵山,在嶺南打鐵十五年。”
    “果然是鐵匠。”陳安笑了,“你們的手騙不了人,虎口的老繭、手腕的弧度,都是常年掄錘的樣子。”
    其他奴隸也紛紛抬頭,眼裏露出難以置信的光。
    吳二狗這才恍然大悟,拍著大腿道:“高!實在是高!有了鐵匠,咱們的兵器盔甲就不愁了!”
    趙鐵山撲通跪下,其他人也跟著磕頭:“大人救命之恩,我等萬死不辭!”
    “起來吧。”
    經過詳聊,陳安得知趙鐵山都是嶺南的鐵匠世家,因朝廷加征鐵稅無力繳納,被誣為“私造兵器”流放邊地,輾轉落到奴隸主手裏。
    聽聞陳安要帶他們走,趙鐵山紅著眼眶道:“大人若信得過,我等撅著眼子也跟您幹了!”
    陳安點點頭,對吳二狗道:“你帶兩個人,送他們去幽山隘那裏有現成的鐵匠爐。”
    他轉向趙鐵山,“先把身子養結實,我有用得著你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