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的冬天，似乎比國內來得更凜冽一些。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城市上空，寒風卷著細碎的冰粒，抽打在摩天大樓的玻璃幕牆上，發出簌簌的聲響。
    龍膽科技設立在北歐的子公司會議室裏，氣氛比窗外的天氣更加凝重。
    橢圓形的長桌一側，以龍膽草和曹辛夷為首的龍膽團隊正襟危坐。另一側，是本地合作方“維京盾”公司的代表，為首的是其CEO，一位身形高大、留著絡腮胡、眼神銳利如鷹隼的中年男人，奧萊·索爾森。他身後坐著幾位表情嚴肅的高管和律師。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投影儀發出的微弱嗡鳴，以及奧萊手指無意識敲擊桌麵的沉悶聲響，一下下，敲在每個人的心頭。
    “龍先生，曹女士，”奧萊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帶著北歐口音特有的冷硬，“我很遺憾。經過我們技術團隊的再次評估，以及董事會的慎重討論，我們認為，‘五彩綾鏡’係統的本地化適配程度，依然無法滿足我們市場，尤其是符合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的嚴苛要求。數據的跨境流動、算法的透明度、以及用戶隱私的本地化存儲方案……都存在太多‘灰色地帶’。”
    他攤了攤手，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但眼神裏沒有絲毫暖意：“你們提出的方案，很宏大，但不夠……接地氣。我們維京盾，無法拿我們積累了二十年的客戶信任去冒險。”
    又是這套說辭！這已經是本周內的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關鍵談判了。前兩次，龍膽草和曹辛夷幾乎磨破了嘴皮子，從技術細節到商業前景，逐一解釋、妥協、調整方案，對方卻總是能在最後關頭，以各種看似合理、實則刁鑽的理由，將合作推向懸崖邊緣。
    龍膽草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緊，指節泛白。他麵上依舊保持著沉穩，甚至唇角還牽起一絲得體的微笑：“索爾森先生，您提到的這些問題，我們的技術團隊已經提供了詳盡的合規性報告和解決方案。關於數據本地化存儲，我們願意投入額外資源，在貴國境內建立符合歐盟標準的數據中心。算法的部分核心邏輯，我們也可以在一定範圍內，接受第三方權威機構的審計……”
    “審計？”奧萊打斷他，搖了搖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傲慢，“龍先生，信任不是靠幾份報告和審計就能建立的。這是文化問題，是思維模式問題。你們東方的那套……嗯，商業邏輯，在這裏，有時候行不通。”
    這話語中隱含的偏見，讓曹辛夷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注意到，奧萊說話時，目光幾次掃過坐在他右手邊的一位始終沉默的禿頂男人——漢斯，維京盾的首席技術官，也是本地數據保護領域的權威。漢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複雜。
    龍膽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怒意和挫敗感。他知道，奧萊的態度如此強硬，背後絕不僅僅是技術或合規問題那麽簡單。市場調研顯示，另一家本地科技巨頭“冰川網絡”近期與維京盾接觸頻繁。這更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壓價，或者，對方根本就沒想真心合作，隻是想借此摸清龍膽科技的底牌，甚至拖延時間，為“冰川網絡”鋪路。
    “索爾森先生，”龍膽草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直視奧萊，語氣依舊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龍膽科技是帶著最大的誠意來到這裏的。我們尊重貴地的法律法規和文化差異，也願意為此做出調整。但合作的基礎是相互信任和互利共贏。如果貴方認為我們的技術不足以帶來價值，或者有其他更優的選擇，我們表示理解。但請明確告知，我們也好及時調整戰略，避免浪費彼此寶貴的時間。”
    他這話說得不卑不亢，既表達了底線，也將了對方一軍。潛台詞是：要麽真誠談，要麽散夥，別玩這些虛的。
    奧萊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沒料到龍膽草會如此直接。他沉吟片刻，正要開口。
    “奧萊，”一直沉默的漢斯突然說話了，聲音有些沙啞，“或許……我們可以看看龍膽科技關於‘透明化算法’公示機製的最新補充協議。”
    奧萊皺了皺眉，看了漢斯一眼，顯然對這個提議有些意外。
    曹辛夷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細節，她立刻接過話頭，語速平穩，笑容溫婉卻極具說服力：“是的，索爾森先生，漢斯先生。這是我們針對歐盟市場特別設計的‘透明度增強模塊’。它並非簡單地公開代碼，而是建立一套用戶可感知、可查詢、可監督的機製。比如，用戶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數據被如何使用、存儲在何處、被誰訪問過，並且擁有‘一鍵質疑’的權利，觸發我們與本地監管機構聯合成立的快速響應流程。”
    她一邊說，一邊示意助理將一份精心準備、圖文並茂的補充協議草案推到對方麵前。
    “這不僅僅是技術方案，更是一種承諾。”曹辛夷加重了語氣，“承諾將數據使用的主動權，部分交還給用戶。我們相信，這在以重視隱私和權利著稱的北歐市場，將不僅僅是合規，更是一種競爭優勢。”
    漢斯拿起草案，仔細地翻閱起來，眼神越來越亮。他低聲與奧萊交流了幾句，語氣似乎帶著勸誡。
    奧萊的臉色陰晴不定。曹辛夷提出的這個“透明度增強模塊”，確實切中了本地用戶和監管機構最關心的痛點，甚至比“冰川網絡”提出的方案更深入、更具創新性。如果拒絕，傳出去反而顯得維京盾保守且缺乏對用戶權利的真正尊重。
    會議室裏再次陷入沉默，但這次的氣氛，不再是一邊倒的壓抑，而是多了一種微妙的權衡與較量。
    龍膽草與曹辛夷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都明白，突破口，可能就在這個看似古板的技術官漢斯身上。他之前的沉默，或許並非讚同奧萊，而是在觀察，在等待一個能真正說服他，或者說服他自己良心的技術亮點。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終於，奧萊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他看向龍膽草，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些許：“龍先生，曹女士，你們提出的這個‘透明度增強模塊’……很有創意。我們需要一點時間，內部討論一下。”
    這不是同意，但也不是拒絕。是轉機！
    龍膽草心中微微一鬆，麵上不動聲色：“當然，我們期待貴方的回複。”
    談判暫時休會。
    回到下榻的酒店套房，龍膽草扯下領帶，重重地坐在沙發上，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連續的高強度談判和時差，讓他感到一絲疲憊。
    曹辛夷為他倒了杯溫水，在他身邊坐下，輕聲道：“今天多虧你最後那番話，還有漢斯……看來，技術人之間，總有些共通的語言。”
    龍膽草接過水杯，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她的，兩人都微微一頓。這段時間在海外並肩作戰，那種默契與相互支撐，讓彼此的關係在微妙中又進了一步。
    “是你的‘透明度增強模塊’打動了漢斯。”龍膽草看向她，眼中帶著讚賞，“這個點子提得很及時，也很精準。我之前更多考慮技術實現和合規底線，你則看到了用戶心理和市場差異。”
    曹辛夷笑了笑，眼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或許是因為……我更能理解那種希望被尊重、被透明對待的心情吧。”她指的是林晚事件後，公司內部經曆的那場信任危機。
    龍膽草沉默了片刻，知道她意有所指。他轉移了話題，語氣帶著一絲冷厲：“奧萊的態度，絕不僅僅是商業考量。我懷疑，‘冰川網絡’給了他們無法拒絕的條件，或者……某些我們不知道的外部壓力。”
    曹辛夷神色也凝重起來：“我也有同感。已經讓隨行的商業情報顧問去查了。如果真是惡性競爭……”她沒有說下去，但眼神表明了一切。
    “無論如何，合作必須推進。”龍膽草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樓下街道上穿梭的車流，“海外市場是‘五彩綾鏡’能否成為全球性產品的關鍵一役，不能倒在第一道門檻上。如果維京盾這條路實在走不通……”他眼神銳利，“我們就要做好啟動備用方案，尋找其他合作夥伴，或者……考慮獨立運營的準備。雖然成本會更高，周期更長，但主動權必須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裏。”
    他的果斷和遠見，讓曹辛夷心中一定。這就是龍膽草，永遠能在困境中迅速找到方向，並且有魄力去執行。
    “好，我支持你。”她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無論你做什麽決定。”
    窗外，陰雲依舊密布，但遠處天際，似乎隱隱透出了一絲微光。
    就在這時，龍膽草的加密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起一看，是姚浮萍從國內發來的消息。
    “老大，厚樸在追蹤‘五彩綾鏡’上次漏洞的殘餘影響時，發現了一些異常的數據流向，源頭指向……海外。初步判斷，可能是有組織的試探性攻擊。已啟動一級響應，詳情已發加密郵件。”
    龍膽草的瞳孔猛地一縮。
    國內的技術防線，也再次迎來了挑戰。
    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曹辛夷，沒有立刻將這個消息告訴她。眼前的談判已是焦頭爛額，他不想讓她分心。
    但內心深處，一股強烈的不安感，如同窗外逐漸彌漫的夜色，悄然蔓延開來。
    海外市場的暗礁尚未繞過，國內的後院，似乎又起了新的烽煙。
    這場圍繞“五彩綾鏡”的全球博弈，才剛剛進入最複雜的深水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