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安全公益科普部”的牌子，掛在走廊最深處，一間原本用作雜物間的辦公室門口。相比總部其他區域充滿科技感的玻璃幕牆和開放式工位，這裏顯得格外安靜，甚至有些冷清。
    林晚坐在嶄新的辦公桌前，對著電腦屏幕，整理著下一期科普講座的素材。窗外陽光正好，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她素淨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的手指在鍵盤上流暢地敲擊，神情專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紛擾都已與她無關。
    調崗申請是她主動提出的。在“五彩綾鏡”項目穩定，荊棘科技的威脅暫時解除，家人也得到妥善安置後，她覺得自己需要這樣一個空間。一個遠離權力中心、技術核心，甚至遠離那些或同情、或審視、或依舊帶著芥蒂的目光的地方。
    這裏沒有激烈的代碼攻防，沒有鉤心鬥角的商業談判，隻有枯燥的數據安全法規解讀、常見的網絡詐騙案例剖析、麵向普通用戶的隱私保護小技巧。工作內容瑣碎，影響力微薄，與她曾經身處漩渦中心、一舉一動都可能影響公司股價的日子相比，堪稱天壤之別。
    但她卻從中找到了一種久違的平靜。
    “林工，”新來的實習生小趙探頭進來，是個剛畢業的靦腆男生，“市圖書館那邊回複了，同意我們下周六去辦講座，主題就按您定的‘智能手機隱私防護’。”
    “好的，謝謝。場地要求和設備清單發給他們了嗎？”林晚抬起頭，溫和地問。
    “發了，那邊說沒問題。”小趙頓了頓，有些猶豫地補充道，“林工，剛才……我在樓下碰到姚總工（姚浮萍）了，她問起您最近在忙什麽。”
    林晚敲擊鍵盤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隨即恢複如常：“你怎麽說的？”
    “我就說了我們在準備圖書館的講座。”小趙老實回答。
    “嗯。”林晚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姚浮萍……那個曾經因為她身份暴露而怒不可遏，又因為她在危機中反戈一擊而態度稍緩的技術女王。自從她調崗後，兩人便再無工作交集，偶爾在食堂遇見，也隻是點頭之交。姚浮萍會問起她，是出於殘留的警惕，還是……一絲微不足道的關心？
    林晚甩開這瞬間的思緒浮動，將注意力拉回屏幕。她不需要猜測別人的想法，她現在隻需要做好手頭的工作。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下午，部門唯一的內線電話響了起來。是九裏香。
    “林晚，方便來我辦公室一趟嗎？”人力資源總監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幹練，聽不出情緒。
    “好的，九總，我馬上到。”
    林晚放下電話，心中微感詫異。她調崗後，與九裏香的直接聯係也少了很多。這位洞察人心的總監，找她會有什麽事？
    穿過略顯空曠的走廊，來到人力資源總監辦公室。九裏香正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麵前攤開著一份文件。她示意林晚坐下，開門見山：
    “海外子公司那邊，最近在推行曹總（曹辛夷）提出的‘本土化合作’方案，遇到了一些阻力。主要是文化差異導致的信任問題，以及部分本地合作方對我們的數據安全標準心存疑慮。”
    林晚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九裏香看著她，繼續道：“曹總那邊需要一個熟悉我們核心數據安全理念，同時又對‘外部視角’和‘潛在風險’有深刻理解的人，去協助進行一輪針對本地員工和合作夥伴的培訓與溝通。重點是解釋‘五彩綾鏡’的隱私保護機製，以及我們在跨國業務中如何平衡數據利用與安全。”
    她將桌上的文件推向林晚：“我認為，你是目前最合適的人選。”
    林晚微微一怔。海外子公司？曹辛夷主導的項目？這幾乎是她刻意避開的領域。
    她拿起文件快速瀏覽了一遍，是海外培訓的初步方案和要求。內容確實與她現在做的公益科普有相通之處，但層麵更高，涉及公司核心技術和商業策略，麵對的也不再是普通市民，而是潛在的商業夥伴和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員工。
    “九總，”林晚放下文件，語氣平靜，“我現在負責的公益科普項目剛剛起步，下周六還有圖書館的講座。而且，海外業務涉及公司機密，以我過去的……經曆，恐怕不太合適參與核心的對外溝通。”
    她的話合情合理，帶著明顯的推拒之意。
    九裏香似乎早料到她會這麽說，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銳利地看著她：“林晚，調崗是你主動要求的，公司尊重你的選擇。但你要明白，‘邊緣’不意味著‘隔絕’。你的‘經曆’，在九裏香看來，恰恰是你獨特的價值。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數據泄露的途徑、商業間諜的手段，以及信任崩塌的後果。這種‘受害者’兼‘前執行者’的雙重視角，在構建安全信任關係時，有時比純粹的技術宣講更有說服力。”
    她頓了頓，語氣放緩了些：“這不是命令，是征求你的意見。曹總那邊也認可你的能力。當然，如果你堅持拒絕，我會另尋人選。”
    林晚沉默了。
    九裏香的話像一顆石子，投入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湖，漾開圈圈漣漪。她確實在刻意邊緣化自己，用瑣碎的事務填滿時間，以避免去思考那些複雜的人際關係、未完全消散的負罪感，以及……對某個人的，連自己都不願深究的、複雜難言的情愫。
    去海外，意味著可能要麵對曹辛夷，麵對那個曾與她有過微妙情感糾葛，如今卻在國際商場上揮灑自如的女人。也意味著，要再次觸碰公司最核心的領域，回到那個她一度拚命想要逃離的“中心”的邊緣。
    拒絕嗎？似乎理所當然。安心待在這個小小的角落，做點力所能及的、不會出錯的事情。
    可是……內心深處，那個曾經敢於在發布會上反戈一擊、那個在技術危機中與姚氏兄妹並肩作戰的林晚，真的甘心永遠沉寂下去嗎？她的能力，她的經驗，難道就隻能用於給社區居民講解如何設置手機密碼？
    “我需要考慮一下。”林晚最終沒有立刻拒絕，她需要時間理清思緒。
    “可以。”九裏香點頭，“明天給我答複。”
    離開人力資源部，林晚沒有直接回自己的辦公室，而是繞道去了樓下的咖啡廳。她需要一杯咖啡，更需要一點獨處的空間。
    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車水馬龍，林晚的心緒有些紛亂。九裏香說得對，“邊緣”不意味著“隔絕”。她可以躲開人和事，卻躲不開自己的內心和能力。
    或許，真正的放下和新生，不是刻意回避，而是有能力麵對之後，做出的主動選擇。
    她端起咖啡，輕輕抿了一口，苦澀中帶著一絲回甘。
    就像她此刻的心境。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新郵件提醒。發件人是龍膽草的工作郵箱，標題是“關於海外數據安全合規的幾點思考（供參考）”。
    郵件內容是他對近期海外業務遇到的數據合規問題的一些分析和建議，條理清晰，見解深刻。末尾，他加了一句看似隨意的話：“聽九裏香提起可能有個海外溝通支持的任務，覺得你的視角或許能提供不一樣的思路。僅供參考，不必有壓力。”
    沒有過多關切，沒有刻意安排，隻是分享了一份工作資料，以及一句點到即止的提示。
    林晚看著那行字，心中五味雜陳。他一直都在關注著她的動向，以一種不給她壓力、卻又在她需要時悄然提供支持的方式。
    她關掉郵件，將杯中剩餘的咖啡一飲而盡。
    心中，已有了決定。
    回到那間安靜的辦公室，林晚對眼巴巴等著她的小趙笑了笑：“圖書館的講座準備工作你多費心，我可能……要臨時出個短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