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差？”小趙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林工，是要參與大項目了嗎？” 在他這樣的新人眼裏，能從這略顯邊緣的部門被抽調，無疑是種認可。
    林晚看著年輕人眼中純粹的光芒，心中那點猶豫徹底消散。她笑了笑，沒有過多解釋：“算是吧，一些數據安全溝通方麵的工作。講座的事就交給你了，流程你都熟悉，有問題隨時聯係我。”
    “放心吧林工！我一定辦好！”小趙挺直了腰板，幹勁十足。
    安撫好實習生，林晚坐回位置，深吸一口氣，拿起內線電話，回撥給九裏香。
    “九總，我考慮好了。海外溝通支持的任務，我願意接受。”
    電話那頭，九裏香似乎並不意外，語氣平靜：“好。相關背景資料和行程安排，我會讓助理發給你。這次由你主要負責溝通方案的設計和前期培訓，曹總那邊會統籌全局。你們需要緊密配合。”
    “明白。”林晚應下。與曹辛夷配合……這或許是此行最大的挑戰，也是她必須直麵的一課。
    資料很快送達，厚厚一疊，涵蓋了海外子公司的運營現狀、本地合作方背景、文化習俗禁忌，以及“五彩綾鏡”技術在國際數據合規框架下的適配性分析。林晚立刻投入工作，埋首於文件之中，直到窗外華燈初上。
    接下來的幾天，她幾乎泡在辦公室裏，梳理重點，設計培訓課件。她摒棄了以往在研發部時偏重技術參數的講述方式，轉而從實際案例入手，結合自己在荊棘科技的所見所聞，生動剖析數據泄露的常見陷阱和防範要點，並著重闡釋“五彩綾鏡”如何在不犧牲用戶體驗的前提下，實現“隱私由用戶掌控”的核心理念。
    期間，她與曹辛夷通過幾次視頻會議。屏幕那端的曹辛夷，身處有時差的異國，妝容精致，眼神銳利，言語間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自信與掌控力。她仔細聆聽了林晚的方案，提出了幾點關於本地化表達和商業談判切入角度的修改意見，精準而務實。
    “林晚，你的內容很好，尤其是對風險的理解，很深刻。”一次會議結束時，曹辛夷罕見地給予了肯定，但隨即話鋒一轉，“不過，在麵向本地合作夥伴時，我們需要更強調‘共贏’，而不是一味強調‘防護’。恐懼能引起警惕，但信任才能促成合作。這個度，你需要把握好。”
    “我明白，曹總。我會調整表述方式。”林晚虛心接受。她不得不承認，在商業嗅覺和宏觀把握上，曹辛夷確實高出她不止一籌。兩人之間的交流，純粹公事公辦，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微妙的距離感。
    出發前夜，林晚在辦公室做最後的準備。手機響起，是龍膽草。
    “資料都看完了？”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嗯。差不多了。”
    “那邊情況比預想的複雜，有幾個本地老牌企業，對我們的技術既好奇又排斥。辛夷壓力不小。”他頓了頓，“你這次去，重點是建立信任。技術層麵有隨行的工程師，你隻需要讓他們理解我們的誠意和底線。”
    “我知道該怎麽做。”林晚輕聲回應。他話語裏對曹辛夷的稱呼，以及那自然而然的關切，讓她心底某處微微刺痛，卻又迅速被理智壓下。
    “注意安全。”他最後說道，語氣平淡，卻仿佛有千言萬語未盡。
    “你也是。”
    掛了電話，林晚看著窗外城市的璀璨燈火，輕輕吐出一口氣。明天，將是新的戰場。
    飛行，轉機，抵達。異國他鄉的空氣帶著陌生的潮濕和氣味。前來接機的子公司同事態度客氣而疏離。林晚能感覺到他們目光中的審視——總部派來的“專家”，而且還是那位頗有“傳奇”色彩的前商業間諜。
    曹辛夷親自到酒店與林晚碰頭。她穿著利落的西裝套裙，即使在長途飛行後依舊神采奕奕。
    “倒一下時差，明天上午九點，第一場溝通會，對象是‘暹羅科技’的副總裁和他的團隊。這是我們的第一個突破口，也是塊硬骨頭。”曹辛夷將一份更詳細的對方資料遞給林晚，雷厲風行，“他們擔心我們的數據回流問題，也對‘五彩綾鏡’的本地化部署成本有疑慮。你的任務，是打消他們前一個顧慮。”
    “明白。”林晚接過資料，迅速翻閱。
    次日，會議室。氣氛凝重。
    暹羅科技的副總裁乃猜，一位身材微胖、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帶著幾名技術骨幹和法務人員，聽完曹辛夷對公司和技術優勢的介紹後，並未立刻表態，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林晚。
    “曹總，我們很欣賞龍膽科技的技術實力。但是，”乃猜的英語帶著濃重的口音，語氣直接，“數據安全是重中之重。我們無法接受客戶數據存儲在無法掌控的服務器上，哪怕是在你們宣稱的‘加密’狀態下。誰能保證沒有後門？誰能保證數據不會在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被分析、利用？”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我們聽說，貴公司在這方麵，似乎有過不太愉快的經曆。”
    話語中的指向性再明顯不過。會議室裏子公司的人員臉色都有些難看，曹辛夷眉頭微蹙，正要開口。
    林晚卻在此刻站了起來。她今天穿了一身得體的職業裝，神色平靜，目光坦然地看著乃猜。
    “乃猜先生，您的問題非常直接，也非常重要。關於數據掌控權，這正是‘五彩綾鏡’係統設計的核心。”她走到演示屏前，調出了準備好的圖表，沒有糾纏於對方最後的影射，而是直接切入技術核心，“我們的係統采用端到端加密和差分隱私技術，密鑰由用戶自己生成和保管，服務器隻存儲經過處理的、無法反向識別個人的碎片化數據。您可以將其理解為一個絕對安全的保險箱，鑰匙在您和您的用戶手裏，我們提供的，隻是一個無法被撬開、也無法被搬走的箱體。”
    她用最淺顯的語言解釋著複雜的技術原理，並結合本地法律法規，闡述了數據本地化部署的可行方案和成本構成。
    乃猜等人聽得十分專注，不時提出尖銳的問題。林晚一一解答，語氣不卑不亢，偶爾還會引用一些國際上類似合作的成功案例。
    當話題不可避免地繞回“過往經曆”時，林晚停頓了一下，會議室裏安靜得能聽到空調運轉的聲音。曹辛夷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緊。
    林晚抬起頭，迎上乃猜探究的目光，語氣平和而堅定：“乃猜先生，您提到的‘不愉快經曆’，正使得我們對數據安全和商業倫理有了遠超常人的深刻理解與敬畏。正是因為親身經曆過黑暗，我們才不惜一切代價，投入最頂尖的資源，構建最堅固的防線。我們的技術標準、審計流程，乃至每一位核心成員的安全意識，都經過了那場危機的淬煉。可以說，現在的龍膽科技，在數據安全上的投入和決心，是那些從未經曆過考驗的公司無法比擬的。”
    她沒有回避，沒有辯解，而是將那段不堪的往事，轉化為了一種可信度的背書。她的坦誠和冷靜，反而讓乃猜眼中的疑慮消散了幾分。
    會議結束後，乃猜主動與曹辛夷和林晚握手，語氣緩和了許多：“曹總，林女士，你們的專業和坦誠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關於合作細節，我們可以繼續深入探討。”
    送走乃猜一行人，曹辛夷長長舒了一口氣，看向林晚的目光裏，多了幾分複雜的意味。
    “剛才……應對得很好。”她說道，語氣是純粹的客觀評價。
    “我隻是陳述事實。”林晚淡淡回應。
    接下來的幾天，類似的溝通會一場接一場。林晚以其獨特的視角、清晰的邏輯和坦誠的態度，逐漸贏得了越來越多本地合作方的初步信任。她不再是那個躲在邊緣部門自我放逐的林晚，而是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價值和節奏。
    工作間隙，她也會和曹辛夷一起，與子公司同事用餐，了解當地風土人情。她發現曹辛夷並非總是那麽強勢，在私下裏，她也會因為一道美味的當地菜而露出滿足的笑容，會耐心聽取本地員工的建議。
    一次晚餐後，隻剩下她們兩人沿著河畔散步。異國的晚風吹拂，暫時吹散了職場的硝煙。
    “其實，我有點佩服你。”曹辛夷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林晚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曹辛夷笑了笑，夜色中她的側臉線條柔和了些許：“經曆過那樣的事情，還能重新站起來，找到自己的位置，不容易。如果換做是我，未必能做到。”
    林晚沉默片刻，輕聲道：“很多時候，不是我們有多堅強，隻是沒有退路而已。”
    “是啊，沒有退路。”曹辛夷重複了一句，目光望向遠處河麵上閃爍的燈火，“就像這次海外拓展，隻能成功，不能失敗。龍膽他把國內一大攤子事扛著，支持我們在這裏開疆拓土，我們不能讓他失望。”
    她的話語裏，帶著一種與龍膽草之間無需言說的默契與信任。林晚聽著，心中那片微弱的刺痛再次浮現，但這一次，她很快將其撫平。
    她看著曹辛夷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的側影，忽然明白了些什麽。有些距離，並非刻意保持，而是本就存在。有些戰場，屬於別人，而她，已經找到了自己新的陣地。
    “我們會成功的。”林晚說道，語氣平靜而肯定，像是在對曹辛夷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曹辛夷轉過頭，看了她幾秒，最終點了點頭：“嗯。”
    異國的星空下，兩個曾經因同一個男人而關係微妙的女人，因為共同的目標，達成了一種新的、基於專業尊重和共同利益的平衡。
    當林晚結束為期兩周的支援任務，踏上歸國的航班時，心中已是一片澄明。她知道，回到公司後，她依然會回到那間安靜的辦公室，繼續她的公益科普。但這一次，她的心態已然不同。
    “邊緣”不是逃避的借口，而是選擇的起點。無論身處何處，隻要內心堅定，都能發出屬於自己的、不容忽視的回響。
    飛機衝上雲霄，穿過雲層，向著祖國的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