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市場的拓展，遠非一片坦途。龍膽科技設在東南亞的子公司，如同闖入密林的外來者，雖帶著先進的技術與雄厚的資本，卻每一步都踩在盤根錯節的本地利益與無形文化壁壘之上。
    會議室裏，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巨大的投影屏幕上，顯示著本季度慘淡的業績報表，紅色的負增長箭頭刺眼奪目。本地負責人，一位在龍膽科技服役多年的中年高管，額上沁著細密的汗珠，正用略帶口音的英語艱難地匯報著：
    “……綜上所述，龍總，曹總，我們麵臨的阻力主要來自三個方麵：一是‘暹羅數據集團’的聯合抵製，他們利用本地政策壁壘，遊說相關部門，對我們的‘五彩綾鏡’數據本地化存儲方案提出了近乎苛刻的審計要求，嚴重拖延了上線進程；二是本地團隊與總部技術團隊在開發理念上存在分歧，溝通成本極高；三是……部分核心用戶對我們產品的隱私保護邏輯表示不理解，甚至質疑其必要性，市場接受度低於預期。”
    龍膽草靠在椅背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種近乎絕對的平靜之下，是高速運轉的大腦和壓抑的怒火。他飛越重洋，不是來聽困難和借口的。
    “理念分歧？具體指什麽？”龍膽草開口，聲音不高，卻讓本地負責人的汗流得更急了。
    “是……是關於算法模型的適應性調整。”負責人擦了擦汗，“姚總工（姚浮萍）堅持全球統一標準，認為任何本土化修改都可能引入安全漏洞。但本地團隊認為，需要根據東南亞用戶的使用習慣和隱私敏感度，對交互界麵和部分非核心算法進行優化，否則用戶體驗太差……”
    “用戶體驗差，是技術問題，還是市場教育問題？抑或是……我們根本就沒找對打開市場的方式？”曹辛夷清冷的聲音響起，她今天穿了一身利落的藏青色西裝套裙，長發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冷靜的雙眸。她沒有看那負責人，而是將目光投向龍膽草，“龍總，我認為，我們可能陷入了‘技術至上’的誤區。在這裏，規則和人情，有時比技術本身更重要。”
    她的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會議室裏彌漫的焦躁與無力感。龍膽草敲擊桌麵的手指停了下來，看向她：“你的看法？”
    曹辛夷站起身，走到投影屏前，調出了一份她提前準備好的分析報告：“我研究了暹羅數據集團的背景，其核心股東與本地幾個大家族關係密切，他們的抵製，不僅僅是商業競爭，更涉及深層的地方保護主義和利益分配。強硬地要求對方適應我們的標準，隻會碰得頭破血流。”
    她切換幻燈片，上麵是她勾勒出的一個複雜關係網絡圖：“或許，我們可以換一種思路。尋找本地的‘盟友’，而非一味視其為‘對手’。可以考慮與其中一兩家並非鐵板一塊的、有轉型意願的本地企業合作，成立合資公司，由我們提供核心技術和品牌，對方負責本地化運營、政府關係與市場推廣。將‘闖入者’的身份，轉變為‘合作者’。”
    “合資？”龍膽草微微挑眉，“這意味著我們要讓渡部分控製權，甚至可能涉及技術共享的風險。”
    “是共享，而非讓渡核心。”曹辛夷強調，“我們可以通過股權結構、董事會席位和技術授權協議來確保主動權。最重要的是，這能快速打破目前的僵局，利用合作夥伴的本地資源，繞過那些人為設置的壁壘。同時，本土化的運營團隊，也能更好地理解用戶需求，對產品進行真正有效的微調，而非姚總工所擔心的‘犧牲安全性的妥協’。”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會議室裏那些或質疑或思索的麵孔：“我知道這有風險。但繼續僵持下去，我們消耗的不僅是金錢和時間，更是團隊士氣和市場機會。有時候，退一步，不是妥協，是為了更好地前進。”
    會議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曹辛夷的方案，大膽而顛覆，完全背離了龍膽科技一貫強勢擴張的風格。
    龍膽草凝視著屏幕上的關係網圖，以及曹辛夷那份條理清晰、數據紮實的報告，眸色深沉。他了解曹辛夷，她看似柔和，實則骨子裏有著不輸於他的魄力和精準的商業嗅覺。她提出的“本土化合作”，並非怯懦，而是一種基於對複雜市場環境的深刻洞察所做出的戰略性選擇。
    “技術團隊那邊……”龍膽草沉吟道。姚浮萍對技術純粹性的堅持，他比誰都清楚。
    “我會親自和浮萍溝通。”曹辛夷接口，語氣堅定，“向她闡明，這不是對技術的背叛，而是讓技術在不同土壤裏生根發芽的必要過程。我相信，以她的智慧，能夠理解。”
    龍膽草看著她眼中閃爍的自信與擔當，心中那根緊繃的弦，似乎鬆動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斷：“好。辛夷，這個方案由你全權負責推進。立刻著手篩選潛在的合作夥伴，我要在三天內看到初步名單和評估報告。技術對接和協議框架，你直接與姚浮萍和法務部對接。”
    他站起身，目光銳利地掃過全場：“散會。負責人留下，重新製定一份基於合作策略的應急方案給我。”
    命令下達，原本凝滯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眾人紛紛起身，看向曹辛夷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敬佩與期待。
    接下來的幾天，龍膽科技東南亞子公司仿佛一台上了發條的機器，高速運轉起來。曹辛夷幾乎是不眠不休，帶領著一個小團隊，穿梭於各種商務酒會、私人宴請和政府非正式會議之間。她流利的英語和臨時惡補的幾句簡單泰語，加上她特有的、既保持距離又不失親切的交際風格，很快便打開了一些局麵。
    龍膽草則坐鎮後方，與姚浮萍進行了一場漫長的越洋視頻會議。果然，起初姚浮萍對“合資”和“本土化修改”表現出了強烈的抵觸。
    “龍膽，技術是有尊嚴的！我們的加密標準是全球頂尖的，為什麽要為了迎合所謂的‘本地習慣’而降低？這無異於自毀長城！”屏幕那頭的姚浮萍，眉頭緊鎖，語氣激動。
    龍膽草沒有直接反駁，而是將曹辛夷的市場分析報告和用戶反饋數據發了過去：“浮萍，你先看看這個。我不是要你降低標準，而是希望你能理解，技術價值的最終體現，是服務於人，被人所用。如果用戶因為不理解、不習慣而拒絕使用，再好的技術也隻是空中樓閣。”
    他頓了頓，語氣放緩：“而且，辛夷提出的合作模式，核心算法依然由我們掌控，隻是允許合作夥伴在UI（用戶界麵）和部分邊緣邏輯上進行符合當地文化的優化。這就像給一件頂級的武器配備不同的握把，讓它更適合不同體型的戰士使用，並不會影響其殺傷力。”
    姚浮萍沉默地看著數據，尤其是那些用戶訪談中提到的“操作繁瑣”、“提示過於驚悚”等具體抱怨，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了一些。她是個技術天才，但並非不通人情世故。她隻是習慣了用技術的尺子去衡量一切。
    “……我需要和厚樸討論一下，看看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哪些層麵是可以適當放開的。”良久，姚浮萍才悶悶地說道，這已經是極大的讓步。
    龍膽草知道，她這邊基本沒問題了。
    與此同時，曹辛夷的進展也傳來了好消息。她成功接觸到了一家名為“湄公科技”的本地企業。這家公司規模不大，但創始人曾在矽穀工作過，對龍膽科技的技術理念頗為認同，且因其新興勢力的身份，與暹羅數據集團等傳統巨頭存在競爭關係，有強烈的合作意願。
    初步接觸下來，雙方在理念上達成了不少共識。
    然而，就在合作事宜看似步入正軌時，暗處的礁石悄然浮現。
    這天深夜，曹辛夷剛與“湄公科技”的創始人結束一場氣氛良好的晚餐，回到酒店房間，便接到了九裏香從國內打來的加密電話。
    “辛夷，情況有點不對。”九裏香的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嚴肅，“我這邊監測到，最近有數起針對龍膽科技，特別是針對你和龍總此次東南亞之行的負麵輿情，源頭IP經過多層跳轉，但最終指向與暹羅數據集團有關聯的水軍公司。他們似乎在醞釀一波大的輿論攻擊，可能涉及……商業賄賂和不正當競爭。”
    曹辛夷的心猛地一沉。商業賄賂？這在水深無比的東南亞商場，是最常見也最惡毒的指控之一。
    “他們掌握了什麽？”曹辛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目前還隻是捕風捉影，散布一些模糊的‘知情人士透露’的消息。但我擔心，他們是準備在我們與湄公科技簽約的關鍵時刻發難，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九裏香分析道，“你們最近所有的公開和非公開行程，接觸了哪些人，都要格外小心。我懷疑……對方在你們內部，或者湄公科技那邊，有眼線。”
    掛斷電話，曹辛夷站在酒店房間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燈火璀璨卻又危機四伏的異國都市。合作的道路，從來都不會一帆風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她拿起手機，撥通了龍膽草的房間號碼。
    “龍總，還沒休息吧？有新的情況……”
    夜色深沉，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已然拉開了序幕。而曹辛夷知道，她和龍膽草，必須比對方更快，更穩，才能在這片陌生的海域，避開暗礁，駛向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