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續1 慶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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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台的門再次被推開,九裏香端著兩杯熱茶走出來,杯口冒著嫋嫋白氣。
    “就知道你們躲在這裏。”她將茶杯遞給兩人,“裏麵太吵了。而且——”她瞥了一眼龍膽草,“摩根士丹利的那位董事還在找你,想聊明年Q1的投資方向。”
    龍膽草接過茶杯,苦笑道:“上市就像結婚,儀式隻是一天,接下來的日子才是真正的考驗。”
    “但至少今天,我們可以暫時放下CEO的身份。”九裏香靠在欄杆上,望向城市的燈火,“我剛收到獵頭發來的消息,有六家公司想挖我,開出的條件一個比一個誘人。”
    “你要走?”林晚下意識問。
    九裏香搖頭:“不。我隻是在想,四年前我加入龍膽科技時,它還是個在生死線上掙紮的創業公司。我麵試的那天,辦公室的空調壞了,龍膽草一邊擦汗一邊向我描述他心中的‘數據烏托邦’——一個每個人的信息都被尊重和保護的世界。我當時覺得,這個人要麽是天才,要麽是瘋子。”
    “現在看來呢?”龍膽草問。
    “兩者都是。”九裏香笑了,“但更重要的是,你讓我相信了那個烏托邦值得為之奮鬥。這四年來,我麵試過上千人,看著他們進來、離開、成長、蛻變。每個離開的人,我都會問他們一個問題:‘在這裏,你最珍貴的收獲是什麽?’你猜最多的答案是什麽?”
    龍膽草和林晚都看向她。
    “不是期權,不是技術,甚至不是上市成功的可能。”九裏香輕輕轉動茶杯,“是‘被允許犯錯,然後被給予改正的機會’。”
    林晚的手指收緊。
    “人力資源最難的從來不是篩選人才,而是創造一個人人都能安全成長的環境。”九裏香繼續說,“林晚,你知道為什麽在你身份曝光後,公司內部雖然有很多反對聲音,但最終沒有人真的對你采取極端行動嗎?”
    林晚搖頭。
    “因為我做了一件事。”九裏香說,“我把你寫的每一份工作報告、每一次會議記錄、每一個你幫助過的同事的反饋,全部整理成冊,匿名發給了全體員工。沒有評論,隻是呈現事實。人們需要時間去消化傷害,但更需要證據去重建信任。”
    “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林晚的聲音有些發顫。
    “因為那不是我給你的恩惠,是你自己掙來的。”九裏香望向她,“我隻是把鏡子擦幹淨,讓人們看見真實的你,而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個‘間諜’。”
    宴會廳裏傳來一陣歡呼聲。透過玻璃門,可以看見姚厚樸被同事們拋向空中——這位一向靦腆的工程師今天難得喝了幾杯,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厚樸今天很開心。”龍膽草微笑。
    “他值得。”九裏香說,“昨天他妻子告訴我,厚樸在封閉開發最緊張的那三個月,每天淩晨三點回家,會在客廳的沙發上坐十分鍾,隻是看著臥室門,然後輕手輕腳地去客房睡,怕吵醒她。他說那十分鍾是他一天中最平靜的時刻——知道有個地方永遠亮著一盞等他回家的燈。”
    三人沉默了片刻。城市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像海潮。
    “說到家庭,”龍膽草轉向林晚,“你父母最近怎麽樣?”
    “很好。我爸的腿經過康複訓練,現在已經能自己上下樓了。我媽開了個小超市,生意還不錯。”林晚的聲音柔和下來,“上個月我回家,看見她在學用電腦管理庫存,戴著老花鏡一個字一個字地敲鍵盤。我問她要不要幫忙,她說‘不用,我得學會,不能什麽都靠你’。”
    “他們原諒你了嗎?”九裏香輕聲問。
    林晚停頓了很久:“沒有那麽簡單的‘原諒’。我媽說,那兩年她每次接到陌生電話都害怕,怕是你出了事,或是警察打來的。我爸更沉默,隻是在我回家的第一天,做了一桌菜,全是我愛吃的。吃飯時他說:‘回來了就好。以後的路,我們慢慢走。’”
    她喝了一口茶,熱氣模糊了她的眼睛:“慢慢走——這三個字,是我聽過最溫柔的話。”
    露台的門又開了,這次是姚浮萍。她手裏拿著一台平板電腦,眉頭緊鎖。
    “抱歉打擾你們的抒情時刻,”她的語氣依然直接,“但技術部監控到異常流量。有人在試圖滲透我們的股東數據庫。”
    所有的溫情瞬間消散。
    龍膽草立刻接過平板,快速滑動屏幕上的數據流圖:“來源?”
    “暫時無法精確定位,但攻擊模式很熟悉——是荊棘科技在被起訴前常用的那套‘影子協議’。”姚浮萍看向林晚,“你有什麽想法?”
    林晚迅速進入狀態:“如果是他們的手法,攻擊會有三個階段:試探性掃描、植入偽裝代碼、在淩晨三點到四點之間發起總攻。現在幾點?”
    “紐約時間晚上十點四十七分。”九裏香看了眼手表。
    “所以他們還在第一階段。”林晚思考著,“浮萍,你們設置的蜜罐係統啟動了嗎?”
    “自動啟動了,但對方很謹慎,隻在邊緣試探。”姚浮萍把平板轉向她,“看這裏——他們故意留下幾個明顯的漏洞,像是誘餌。如果我們的防火牆去修補這些漏洞,就會暴露核心防禦的響應邏輯。”
    “反向思維。”林晚的眼睛亮起來,“我們不修補,反而在這些漏洞後麵設置第二層蜜罐,讓他們以為我們中計了。然後追蹤他們真正的入侵路徑——”
    “——路徑會繞過所有明麵上的防禦,直指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姚浮萍接上她的話,兩人對視一眼,有種久違的默契在空氣中流動。
    龍膽草看著她們:“需要召集緊急會議嗎?”
    “不用。”姚浮萍已經在平板上快速操作,“厚樸在宴會廳,但他手機連著監控係統,有異常會立刻收到警報。我現在回技術部在紐約的臨時辦公室,半小時內可以搭建好第二層誘餌係統。”
    “我跟你一起去。”林晚說。
    姚浮萍抬頭看了她兩秒,點頭:“好。你對他們的戰術最了解。”
    “等等。”九裏香叫住她們,“今天是慶功宴,所有股東和高管都在場。如果你們突然離席,會引起猜測,可能影響明天的股價。”
    她思考片刻:“這樣——浮萍,你說你頭疼先回房間休息。林晚,你陪她去,順便‘拿點藥’。我會告訴其他人你們太累了。技術部的臨時辦公室在酒店十七樓,用員工通道上去,不要驚動任何人。”
    “完美的掩護。”姚浮萍難得地露出一個微笑,“九裏香,你該去當間諜。”
    “我隻是更懂人心。”九裏香眨眨眼,“快去吧,這裏有我和龍膽草應付。”
    姚浮萍和林晚迅速離開。露台上又隻剩下兩人。
    龍膽草望著她們消失的方向,忽然說:“有時候我會忘記林晚曾經是我們的敵人。”
    “因為她現在比任何人都更拚命地保護這家公司。”九裏香輕聲說,“贖罪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永遠活在愧疚裏,另一種是把愧疚轉化為守護的力量。她選擇了更難的那條路。”
    “你覺得她走出來了嗎?”
    “走出愧疚?還沒有。但她在學習如何與愧疚共存。”九裏香望向夜空,“你知道嗎,上個月我做員工心理評估時,發現林晚的匿名心理谘詢記錄是公司裏最多的。她每周都去,堅持了兩年。谘詢師說,她很少談過去的事,更多的是在問:‘我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值得被信任的人?’‘我該如何分辨,什麽時候是在贖罪,什麽時候是在過自己的人生?’”
    龍膽草沉默。
    “所以當你說她‘贏得了這個位置’時,那對她來說不是讚美,是確認——確認她這兩年的掙紮和努力,真的讓她走到了一個可以被稱作‘自己人’的地方。”九裏香轉頭看他,“龍膽草,你是個好領袖,但有時候你太專注於大局,會忽略個體內心的戰爭。”
    “我明白。”他深吸一口氣,“所以我才更需要你們——浮萍的技術理性,你的心理洞察,辛夷的商業直覺,厚樸的純粹專注,還有林晚的……破碎與重建的智慧。我一個人走不到今天。”
    宴會廳裏的音樂換成了爵士樂,薩克斯風慵懶地流淌出來。
    “說到辛夷,”九裏香忽然笑了,“她剛才在跟高盛的人聊天時,悄悄發信息給我,問你在哪裏,是不是又在一個人躲起來想事情。”
    龍膽草也笑了:“她總是知道。”
    “因為她愛你,但更重要的是,她懂你。”九裏香認真地說,“你們兩個的關係讓我相信,職場愛情不一定是災難——隻要兩個人都足夠清醒,足夠獨立。”
    “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平衡。”龍膽草承認,“最初的一年,我們幾乎每天都在爭吵:公司的決策、資源的分配、甚至辦公室應該用哪種咖啡豆。後來我們發現,問題不在於意見不同,而在於我們都想把對方變成自己的延伸。”
    “那是什麽改變了?”
    “是有一次,我們在為是否收購一家初創公司爭執到淩晨。我堅持要收購,她認為應該內部開發。最後我們都累了,她突然說:‘你知道嗎,我這麽堅持不是要證明我對你錯,而是因為如果真的按你的方案失敗了,我會比公司損失幾千萬更難過——因為我沒能保護你免於犯錯。’”
    龍膽草的聲音低下來:“那一刻我才明白,愛不是占有,甚至不是支持,而是在對方可能犯錯時,依然尊重他犯錯的權利,然後準備好在他跌倒時伸出手。”
    九裏香的眼睛有些濕潤:“所以今天在台上,當你說她抵押房產時——”
    “那不是犧牲,那是選擇。”龍膽草輕聲說,“而我最大的幸運,是成為了她選擇的一部分。”
    露台的門又一次被推開,這次是曹辛夷。她手裏拿著一份文件夾,臉上帶著勝利的微笑。
    “抱歉打斷。”她走到龍膽草身邊,“但剛剛跟高盛的安娜聊完,她願意在下個季度為我們承銷第一批企業債券,利率比市場低0.8個百分點。”
    “太好了。”龍膽草接過文件,“你怎麽說服她的?”
    “我沒有說服,我隻是給她看了‘五彩綾鏡’在兒童隱私保護項目上的應用數據。”曹辛夷的眼睛閃著光,“當她看到那些原本可能被販賣的兒童數據,因為我們的技術而得到保護時,她說了一句話:‘這才是我入行時想做的金融——不是錢的遊戲,是價值的流動。’”
    九裏香鼓掌:“完美的銷售。不是賣產品,是賣願景。”
    “而且,”曹辛夷壓低聲音,“她私下告訴我,荊棘科技正在接觸他們的競爭對手,想通過杠杆收購重新入局。但看了我們今天的上市表現和林晚在發布會上的反戈一擊,他們決定暫停與荊棘的合作。”
    龍膽草的表情嚴肅起來:“這消息可靠嗎?”
    “安娜不會拿自己的聲譽開玩笑。”曹辛夷說,“她還說,荊棘的新CEO是你當年的同學?”
    “李維。”龍膽草點頭,“斯坦福計算機係的,我們曾經一起做過項目。他是個天才,但……道德底線比較靈活。”
    “靈活到雇商業間諜?”九裏香挑眉。
    “靈活到認為隻要法律沒有明確禁止,就都是可以探索的灰色地帶。”龍膽草揉揉眉心,“他最大的問題是,把世界看成一場零和遊戲。要麽你贏,要麽我贏,沒有雙贏的可能。”
    宴會廳裏傳來更大的喧鬧聲。三人透過玻璃門看去,發現姚厚樸站到了鋼琴旁,正在彈奏一首簡單的曲子——《小星星》。他的手指在琴鍵上略顯笨拙,但每個音符都準確而溫柔。同事們圍成一圈,有人輕輕跟著哼唱。
    “厚樸會彈鋼琴?”曹辛夷驚訝。
    “他妻子教的。”九裏香微笑,“他說寫代碼和彈鋼琴很像——都是把抽象的邏輯變成具體的美。”
    林晚發來了信息。龍膽草打開手機:“第二層蜜罐已部署,追蹤到三個可疑IP,其中一個來自上海。浮萍在反向解析,需要我的權限訪問某些曆史數據。”
    “給她全部權限。”龍膽草回複,然後看向兩位女性,“看來,慶功宴真的要提前結束了。”
    “但故事還在繼續。”曹辛夷輕聲說。
    三人最後望了一眼宴會廳。那裏,姚厚樸的鋼琴曲結束了,掌聲如潮水般湧起。人們笑著、擁抱、舉杯,所有的壓力和鬥爭在這一刻暫時放下,隻留下純粹的慶祝。
    但玻璃門外,黑夜依然深重,城市的燈火之下,看不見的戰爭從未停歇。
    “走吧。”龍膽草說,“回戰場。”
    離開露台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張放在鋼琴旁的合影——上市鍾聲敲響時,所有人緊緊相擁的瞬間。照片裏,林晚站在最邊緣,但她的手緊緊握著姚浮萍的手;姚厚樸笑著,眼鏡歪到一邊;九裏香在抹眼淚;曹辛夷側頭看著他,眼神裏有驕傲,也有溫柔。
    而他自己,在照片的正中央,鍾槌還舉在半空,眼神望向鏡頭之外,像是在看更遠的未來。
    這一刻,龍膽草忽然明白了“五彩綾鏡”真正的含義——
    它不是一麵完美的鏡子,而是一麵由無數碎片組成的鏡子。每塊碎片都帶著裂痕、帶著故事、帶著不同的顏色。但當光照射過來時,那些裂痕不會讓鏡子破碎,反而會讓反射出的光,變成五彩的虹。
    他推開門,走進溫暖的燈光和音樂中。
    宴會還在繼續,但有些人已經悄然離場,奔赴下一個戰場。這就是他們的生活:在慶祝與戰鬥之間,在原諒與警惕之間,在過去與未來之間,不斷尋找平衡。
    而每一次找到平衡的瞬間,都是鏡子照見彩虹的時刻。
    (第282章·慶功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