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8章心園與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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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市鍾聲的餘韻尚未消散,龍膽科技總部已開始新一輪的晨間忙碌。但這一天的二十七樓,空氣裏卻飄著一絲不同尋常的甜香。
曹辛夷推開天台花園的玻璃門時,龍膽草正彎腰檢查那幾株他親手栽種的龍膽草——這種植物在公司上市後被他從盆栽移栽到了天台專門的藥用植物區。清晨的光線穿透晨霧,在紫色花瓣上凝結成露。
“婚禮場地確認了?”龍膽草沒有抬頭,手指輕觸葉片邊緣。
“行政部昨晚發來了最終方案。”曹辛夷將平板電腦放在藤編圓桌上,自己則走向那片她三年前開辟的辛夷花圃。粉白花朵開得正盛,與她今日淺杏色的西裝外套相映成趣。“他們建議將儀式放在這裏,晚宴在二樓全景廳。”
龍膽草終於直起身,走向她。這些年,他學會在曹辛夷麵前放下某些緊繃感,比如此刻,他可以坦然地讓疲憊浮現在臉上。“我昨晚夢見父親了。”
曹辛夷剪花枝的手頓了頓。這是龍膽草極少提及的話題——那位在他大學時期病逝、留下龐大產業和一句“做點比賺錢重要的事”的企業家父親。
“他說什麽?”
“他說……”龍膽草接過她遞來的剪刀,幫她把過長的一枝辛夷修剪整齊,“他說我選對了一起看風景的人。”
空氣安靜了幾秒,隻有遠處城市漸醒的嗡鳴。
曹辛夷轉身從包裏取出一份裝訂簡單的冊子:“那正好,看看這個。”
那是一本手工相冊。第一頁是五年前龍膽科技初創團隊在共享辦公空間的合照——十二個人擠在鏡頭裏,姚浮萍還在敲代碼,姚厚樸隻露出半個後腦勺,九裏香穿著當時最顯幹練的黑色西裝,而角落裏的林晚幾乎被盆栽擋住。
龍膽草一頁頁翻過:第一次產品發布會前夜全員睡在會議室地墊上;張弛離職風波後團隊第一次坦誠會,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淚痕和釋然;“五彩綾鏡”上線前七十二小時不眠不休的記錄;納斯達克敲鍾時姚厚樸偷偷擦眼角被拍下的瞬間……
翻到最後一頁,是昨天慶功宴後在天台的抓拍:眾人微醺,姚浮萍罕見地大笑,九裏香脫了高跟鞋坐在花壇邊,林晚捧著一杯熱茶望向遠處燈火,而照片邊緣,龍膽草與曹辛夷並肩站在欄杆前,兩人的手自然垂落,小指若有若無地觸碰。
“行政部做的?”龍膽草問。
“我整理的。”曹辛夷用手指點了點最後那張照片,“這張是浮萍拍的。她說……”她模仿姚浮萍一貫冷靜的語調,“‘雖然你們倆的效率偶爾低於算法最優解,但作為人類樣本還算有觀察價值。’”
龍膽草低笑出聲。這些年,他學會的另一件事就是接受姚浮萍式別扭的祝福。
“婚禮從簡是對的。”曹辛夷看向正在布置場地的行政部員工,“但有些環節我想保留。”她指向植物區邊緣新辟的一小塊地,“那裏,我想讓每個來參加的人種一株植物——任何他們喜歡的,藥用也好,觀賞也罷,哪怕隻是野草。”
龍膽草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晨光已經完全鋪開,那方新翻的土壤黝黑濕潤,等待著種子。
“為什麽?”
“因為公司是一台精密的機器,但人不是。”曹辛夷的聲音很輕,“我們建係統、立規則、追增長,但最後讓人留下的,往往是那些‘不高效’的東西——比如你明知虧損還堅持保留的員工菜園,比如浮萍每周二雷打不動給團隊烤的餅幹,比如厚樸總在服務器故障時講的蹩腳冷笑話。”
她轉頭看他:“我想讓這塊地成為新的‘不高效’記憶的起點。以後無論誰來看,這些植物會生長、開花、甚至枯萎,但根還在這裏。”
龍膽草注視著她。他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見到曹辛夷,是在父親老友的引薦會上。那時她剛從沃頓畢業,穿著無可挑剔的套裝,發言邏輯嚴密得像一份投資報告。他當時想:這是一個完美的合作夥伴。
他從未預料到,完美會逐漸生長出溫度、裂痕、以及此刻這樣動人的“不高效”。
“好。”他隻說了一個字,卻足夠鄭重。
這時,天台門被推開。姚浮萍抱著一台平板電腦走進來,眉頭微蹙——這是她進入工作狀態的標準表情。
“打擾你們感性時刻。”她語速很快,“但剛發現一件事,你們應該知道。”
兩人瞬間切換回工作模式。
“昨天的上市慶功直播回放,在海外社交媒體上的傳播數據有異常。”姚浮萍調出數據麵板,“峰值出現在林晚發言那段,尤其是她說‘這裏不是戰場,是我們共同的船’時,轉發量是其他環節的三倍。關鍵詞分析顯示,高關聯詞包括‘第二機會’、‘救贖’、‘科技倫理’。”
龍膽草接過平板。數據曲線在林晚發言那十分鍾陡峭上升。
“輿論風向?”曹辛夷問。
“92%正向。但有趣的是——”姚浮萍放大一個細分數據,“其中35%的討論來自科技行業從業者,很多人在分享自己或同事的‘轉軌’經曆:從追求短期利益到思考長期價值,從惡性競爭到尋求共生。有幾個大V轉發了林晚現在負責的公益組織鏈接。”
她頓了頓,難得地露出近似微笑的表情:“看來我們無意中踩中了一個行業情緒點。荊棘科技今早的股價又跌了2%——他們昨天發的那篇攻擊我們‘美化商業間諜’的稿子,評論區翻車了。”
三人沉默片刻。龍膽草看向樓下逐漸熙攘的街道,早高峰的車流如血液在城市血管裏流動。
“通知品牌部,”他說,“不要主動炒作這個話題,但如果媒體問起,可以邀請林晚參與一期深度訪談——前提是她願意。”
“她已經同意了。”接話的是從門口走來的九裏香。她今天穿了件淺灰色中式上衣,手裏端著兩杯剛衝好的花草茶。“我二十分鍾前和她通過電話。她說……”九裏香模仿林晚平靜的語氣,“‘如果我的經曆能讓人思考商業競爭的底線,那它才真正完成了贖罪。’”
她把茶遞給龍膽草和曹辛夷:“另外,婚禮賓客名單最終確認了。林晚會提前一天來幫忙布置植物區——她說想種薄荷,容易活,還能泡茶。”
這細微的體貼讓天台安靜了一瞬。
“荊棘科技那邊有新動向嗎?”龍膽草問回正題。
九裏香點頭:“他們新上任的CEO昨天私下聯係了我,想約個非正式對話。從語氣判斷,對方在尋求某種程度的和解——或者至少是休戰。”
“你的建議?”
“見。但不在公司,不留下記錄,我帶厚樸去。”九裏香啜了口茶,“厚樸最近在研究數據交換的倫理框架,有些想法可能成為未來行業標準的雛形。如果對方真有誠意,也許能從技術層麵對接。”
姚浮萍挑眉:“你相信他們?”
“我相信利益計算。”九裏香微笑,“現在繼續攻擊我們,成本遠高於合作。況且……”她看向遠處林立的高樓,“市場夠大,容得下多個認真做事的玩家。”
晨會在這句話中自然結束。姚浮萍回去盯係統升級,九裏香下樓準備十點的跨國人才計劃會議。天台上又隻剩下兩人,和越發明亮的晨光。
“想起一件事。”曹辛夷忽然說,“五年前你麵試我時問的最後一個問題。”
龍膽草記得。那時他問:“如果公司利益和個人原則衝突,你選什麽?”
當時曹辛夷的回答是:“我會找到第三條路。”
“你找到了嗎?”他此刻問。
曹辛夷沒有直接回答。她走到那方等待播種的土地邊,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這五年,我們其實一直在找第三條路——在競爭與合作之間,在效率與溫度之間,在增長與責任之間。”她鬆開手,土壤從指縫漏下,“有時候找得到,有時候會迷路。但重要的是……”
她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我們允許自己繼續找下去。”
樓下傳來喧鬧聲——第一批員工已經到崗,大堂咖啡機開始嗡嗡作響,保安正笑著和送快遞的小哥打招呼,二十四小時值班的技術部同事打著哈欠走出電梯。
龍膽草伸出手。曹辛夷握住,兩人的手上都沾著新鮮的泥土。
“去開會?”他問。
“嗯。”她點頭,卻沒有立刻移動,“再待三分鍾。”
他們就那樣並肩站著,看晨光完全占領天台,看那些龍膽草和辛夷花在風裏微微搖晃,看樓下屬於他們的龐大機器開始新一天的精密運轉。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林晚正在地鐵上翻閱公益講座的稿子;姚厚樸在實驗室白板上畫著新的架構圖;九裏香的助手正在打印一遝跨國簡曆;姚浮萍咬了一口冷掉的吐司,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如常。
這隻是一個普通的早晨。
但所有不普通的故事,都是由這樣的早晨累積而成的。
三分鍾到了。
他們鬆開手,轉身走向天台門。進門之前,龍膽草最後回望了一眼——那方新土地被晨光照得發亮,像一塊等待被書寫的大地稿紙。
而他們的婚禮,將是寫下的第一個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