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續)晨光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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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點十七分,龍膽草正在審閱“五彩綾鏡”海外第二版白皮書,內線電話響了。
是前台小鄭,語氣有些遲疑:“龍總,有一位訪客,沒有預約……但她說您一定會見她。”
“姓名?”
“她說她姓孟,孟清露。”
龍膽草手中的筆停住了。這個名字他熟悉——孟清露,父親生前最後一位私人助理,也是父親遺囑執行人之一。六年前父親葬禮後,她就移居海外,隻偶爾郵件往來。
“請她到三號會客室,我五分鍾後來。”
三號會客室在公司最安靜的東翼,落地窗外是那片龍膽草堅持保留的城市綠地。龍膽草推門進去時,孟清露正背對門站著看窗外。她依舊穿得素淨,淺灰色羊絨開衫,頭發在腦後挽成髻,身形比記憶裏單薄了些。
“孟姨。”龍膽草用了舊稱。
孟清露轉身。她眼角的細紋深了,但眼神依舊銳利。“沒打擾你吧?今天正好在附近辦些事。”
“怎麽會。”龍膽草示意她坐,親自倒了茶,“您這些年還好嗎?”
“老樣子,在基金會做些公益項目。”孟清露接過茶杯,沒有寒暄,直接進入正題,“昨天看了你們的上市直播。你父親如果在,會很欣慰。”
龍膽草等待下文。孟清露從來不是為說客套話而來。
果然,她從隨身布袋裏取出一個牛皮紙文件夾,推過桌麵:“你父親留給你的東西。當初說好,等你公司上市時交給你。”
文件夾很薄。龍膽草打開,裏麵隻有三樣東西:一張泛黃的格子紙,上麵是父親手寫的幾行字;一把老舊的黃銅鑰匙;還有一張黑白照片——年輕的父親站在一台龐大的計算機前,身邊圍著幾個笑容燦爛的年輕人,照片背麵寫著一行日期:1987年4月。
“這是……”
“你父親第一次創業。”孟清露指尖輕點照片,“‘晨星計算機服務社’,1985年到1990年,做了五年,最後解散了。”
龍膽草怔住。父親從未提過這段往事。他隻知道父親九十年代投身房地產,積累起第一桶金。
“為什麽解散?”
“理念不合。”孟清露的聲音很平靜,“那時候計算機剛開始進入企業,他們團隊四個人,想做一套中小企業管理軟件。但另外三人想接更多硬件倒賣生意來養活軟件研發,你父親堅持隻做軟件,認為那才是未來。”
她喝了口茶:“吵了半年,最後團隊投票,三比一。你父親賣掉了自己的股份,拿著那點錢轉行做了別的。照片上這些人……”她指著那些年輕麵孔,“後來有人做了房地產,有人移民,有人去了國企。再沒人碰軟件。”
龍膽草看著照片。父親那時大概二十五六歲,頭發茂密,穿著如今看來土氣的夾克,但眼睛裏的光隔著三十年依然灼人。
“他後來後悔嗎?”
“從沒。”孟清露搖頭,“但他一直留著這把鑰匙——當年他們租的那個地下室的鑰匙。他說那是他離‘創造’最近的一次。”
龍膽草拿起鑰匙。銅色已經暗淡,齒紋被磨得光滑。
“為什麽現在給我?”
“因為你做到了他沒做到的。”孟清露直視他,“昨天直播,你說‘龍膽科技不想成為巨頭,隻想成為一麵鏡子,讓每個使用我們產品的人都能安全地看見自己’。這句話……”她罕見地停頓了一下,“很像他會說的話。”
她站起身:“東西送到了,我也該走了。基金會下午還有個會。”
“孟姨。”龍膽草叫住她,“您今天真的隻是‘順便’?”
孟清露在門口停住,側臉在晨光裏顯得柔和了些。“你婚禮那天,我會來。你父親如果知道你要娶的是那個在董事會上為你拍桌子的姑娘,大概會多喝兩杯。”
她走了,留下淡淡的檀香氣息。
龍膽草獨自坐在會客室,重新展開那張格子紙。父親的字跡工整有力:
“給未來的兒子(或女兒):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你做了我沒堅持到底的事。
記住三件事:
1. 技術會過時,但人尋找連接的需要不會。
2. 真正的護城河不是專利,是人心。
3. 如果有一天你迷路了,回到你創造的第一行代碼那裏。答案在那裏。”
最後一行墨跡稍淡,像是後來補充的:
“PS:對你媽媽好點。我欠她的,你還。”
龍膽草的手指撫過紙麵。父親去世時,他大學剛畢業,父子關係正處在最僵硬的時期——他想做互聯網,父親認為那是泡沫;他拒絕進入家族企業,父親說他天真。最後那次爭吵後三個月,父親查出晚期癌症,從確診到離開隻有四十七天。
那些沒來得及說的話,如今變成紙上的溫度,燙著他的掌心。
內線電話再次響起,曹辛夷的聲音傳來:“十點的戰略會,大家都到了。你……需要推遲嗎?”
“不用,我馬上來。”
龍膽草將東西仔細收回文件夾,鎖進抽屜。起身時,他最後看了一眼窗外——綠地上有幾個老人正在打太極,動作緩慢如時間本身。
他知道,有些對話才剛剛開始。
十點零三分,戰略會議室。
長桌邊坐滿了核心團隊:姚浮萍正用平板調取數據模型,姚厚樸在本子上畫著什麽,九裏香在翻看一遝員工調研報告,曹辛夷坐在龍膽草慣常位置左側——這個座位安排從三年前一次危機會議後固定下來,無人質疑。
“開始吧。”龍膽草落座,“今天三個議題:上市後首季財報預估、‘五彩綾鏡’海外落地時間線、以及……人才梯隊的可持續性。”
前半程會議是典型的高效推進。數字、圖表、時間節點、風險預案。姚浮萍匯報了係統負載測試結果,姚厚樸演示了新的加密模塊,九裏香列出了未來半年關鍵崗位的繼任計劃。
直到最後一個議題。
“關於林晚的正式崗位調整。”九裏香將一份文件推至桌麵中央,“她本人提交的申請是:轉入新成立的‘科技倫理與公眾對話部’,職級定為高級顧問,直接向董事會負責,不參與日常運營管理。”
會議室安靜了幾秒。
“她確定?”姚浮萍最先開口,語氣聽不出情緒。
“非常確定。”九裏香說,“我和她深談過兩次。她認為自己留在核心業務部門,無論對團隊還是對她自己,都是一種負擔。而新部門需要她這樣的人——既了解技術黑暗麵,又親身走過救贖路徑。”
姚厚樸小聲說:“但數據安全審計那邊需要她……”
“她推薦了兩個人。”九裏香調出兩份簡曆,“都是她這兩年在公益項目中發掘的年輕人,背景幹淨,技術紮實,最重要的是——都對‘技術向善’有近乎執念的信仰。”
曹辛夷一直在記錄,這時抬起頭:“新部門的預算和架構呢?”
“在這裏。”九裏香分發另一份文件,“初步構想是扁平小團隊,重點做三件事:一、科技倫理內訓,從新人入職開始貫穿;二、公眾科普,用普通人聽得懂的方式解釋數據權利;三、行業倡議,聯合其他公司建立自律標準。”
姚浮萍快速翻閱著文件:“第一個項目是‘透明算法工作坊’?”
“對。林晚提議,邀請用戶代表、技術團隊、倫理學者三方坐在一起,共同拆解我們的推薦算法。全程錄像,剪輯後公開。”
會議室裏有人倒吸一口氣。
“這風險太大。”一位財務總監出聲,“算法是我們的核心優勢……”
“也是公眾最不信任的部分。”曹辛夷平靜地接話,“如果不敢拆開給人看,所謂‘信任’就是空中樓閣。”她看向龍膽草,“我支持這個方向。但需要嚴格的法律和公關預案。”
所有目光投向龍膽草。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窗外。從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天台花園的一角——幾個行政部員工正在測量場地,為婚禮做準備。
“通過。”他說,“但加一個條件:第一期工作坊,我和曹總親自參加。”
九裏香點頭記下。
“還有一件事。”龍膽草從公文包裏取出父親那張照片的複印件,推到桌子中央,“今天早上,我得知了一些關於我父親的往事。”
他簡短講述了“晨星計算機服務社”的故事。當他說到“他堅持隻做軟件,認為那才是未來”時,姚厚樸輕輕“啊”了一聲。
“1987年……那是個人電腦剛起步的時候。”姚厚樸眼睛發亮,“他們做的是什麽軟件?”
“不清楚。”龍膽草說,“孟姨隻知道,最後因為資金和理念問題,項目夭折了。”
姚浮萍拿起照片仔細端詳:“這張照片……背景裏那個機器,是IBM PC/XT?他們當時用得起這個?”
“應該是租的。”龍膽草說,“鑰匙還在我這裏。”
會議室陷入一種奇特的沉默。這些在數字世界裏構建帝國的人,此刻共同凝視著一張來自模擬時代的影像——那些模糊的麵孔,笨重的機器,一個夭折的夢想。
“您想找到他們嗎?”曹辛夷輕聲問。
龍膽草沉默良久。“我不知道。”他誠實地說,“也許找到了,也隻是幾個老人回憶往事。但……”
他看向照片背麵那行日期:1987年4月。
“今年四月,是這張照片拍攝三十六年整。”
姚浮萍忽然站起身:“給我鑰匙的清晰照片,和那把鑰匙的精確尺寸。”
“你要做什麽?”
“我有個朋友在舊物修複工作室,擅長複製老鑰匙。”姚浮萍已經拿出手機,“如果那把鑰匙對應的鎖還在這個世界上,也許能找到。”
這個提議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
“需要多久?”龍膽草問。
“複製鑰匙兩天。至於找鎖……”姚浮萍難得地笑了笑,“看緣分。”
會議在這句“看緣分”中結束。眾人起身時,九裏香走到龍膽草身邊,低聲說:“林晚的調令,我今天下午發正式郵件。她會從下周一開始交接。”
“她情緒怎麽樣?”
“平靜。”九裏香想了想,補充道,“是真正風暴過後的那種平靜。她說,終於可以睡整覺了。”
龍膽草點頭。這時,曹辛夷走過來,手裏拿著那張照片複印件:“這張能給我嗎?”
“當然。”
她小心地將複印件夾進筆記本:“我突然想起,我外公也是八十年代做技術的。不過是無線電。他常說,他們那代人最大的遺憾,不是沒趕上好時代,而是好多話沒來得及說給對的人聽。”
她抬頭看他:“也許找到這些人,不是為了問什麽,隻是替上一代人,說一聲‘後來我們做到了’。”
龍膽草凝視她。晨光從她身後的窗戶湧入,給她整個人鍍上毛茸茸的金邊。
“曹辛夷。”他忽然連名帶姓地叫她。
“嗯?”
“婚禮那天,你會緊張嗎?”
她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會。但想到緊張的不止我一個,就好多了。”
兩人並肩走出會議室。走廊裏,新入職的實習生們正抱著資料小跑,看見他們,略顯慌亂地點頭問好。有個女孩懷裏的文件夾滑落,紙張散了一地。
龍膽草和曹辛夷同時蹲下身幫忙撿拾。
“謝、謝謝龍總!謝謝曹總!”女孩漲紅了臉。
“沒事。”曹辛夷將最後一頁紙遞給她,順口問,“你是哪個部門的?”
“數、數據安全審計部!今天第一天入職!”
龍膽草動作頓了一下。曹辛夷看了他一眼,繼續溫和地問:“誰麵試你的?”
“是林晚老師!她問的問題都好深刻,我昨晚還在想……”
女孩忽然捂住嘴,意識到自己說多了。
曹辛夷笑了:“林晚老師確實很厲害。好好學。”
他們繼續往前走。在電梯口分開前,龍膽草說:“下午我要去一趟基金會,孟姨那邊有些文件要簽。晚飯……”
“姚厚樸說他們組今晚聚餐,慶祝項目上線,邀請了我們。”曹辛夷按下電梯鍵,“我答應了。如果你忙完早,直接過來?”
“好。”
電梯門關上。龍膽草站在原地幾秒,才轉身走向自己辦公室。
辦公桌上,那把黃銅鑰匙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他拿起鑰匙,放在掌心。三十六年,足夠一個嬰兒長大成人,足夠一個行業從無到有,足夠一種執念生根發芽,也足夠一場遺憾沉澱成一把鑰匙的形狀。
手機震動。是孟清露發來的短信,隻有一個地址:
“青雲路27號地下室(原晨星計算機服務社舊址)。鑰匙還能不能用,我不知道。但門應該還在。”
龍膽草回複:“謝謝孟姨。”
對方正在輸入許久,最後發來一句:
“你父親留了一句話,我沒寫進信裏。他說:‘如果我兒子將來搞技術,告訴他,代碼會老,但好的初心不會。別學我,半途而廢。’”
龍膽草看著這行字,許久,將手機輕輕放在桌上。
窗外,城市正在正午的光線裏蒸騰。他想起父親葬禮那天,也是個晴朗的日子。他站在墓前,一滴淚都沒掉,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我會做出個樣子給你看。
現在他做到了。
可是直到今天,直到這把鑰匙躺進掌心,他才忽然明白:父親要看的從來不是“樣子”,而是那條他沒走完的路,有人繼續走了下去。
而這條路上,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他拿起內線電話:“幫我取消下午所有安排。我要出去一趟。”
“需要備車嗎,龍總?”
“不用。我自己去。”
黃銅鑰匙被握進掌心,溫度從金屬傳遞到皮膚,像一場遲到了三十六年的握手。
青雲路27號,在城市地圖的哪個角落?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該出發了。
下午兩點十四分,龍膽草站在青雲路26號和28號之間。
沒有27號。
麵前是一堵斑駁的老牆,牆上爬滿枯藤,牆後隱約可見正在施工的工地塔吊。這條老街一半已經拆遷,一半還在苟延殘喘,幾家老店掛著“清倉大甩賣”的牌子。
他沿著牆走,仔細尋找。終於,在26號一家雜貨店和28號已經搬空的五金店之間,發現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窄巷。巷口堆著廢棄家具,幾乎被完全擋住。
搬開一個舊床頭櫃,巷子深處露出一扇鐵門——漆皮剝落,門牌號早就鏽蝕不見,但鎖孔的形狀,和他手中的鑰匙一模一樣。
龍膽草站在這扇門前。
三十六年前,父親推開這扇門時,懷裏揣著什麽夢想?又是在哪一天,最後一次鎖上它,轉身離開?
他將鑰匙插入鎖孔。
有點緊。他稍微用力,向左旋轉。
“哢噠”。
很輕的一聲,但門開了。
灰塵的氣息撲麵而來。地下室沒有燈,手機電筒的光束切開黑暗:大約三十平米的空間,堆滿雜物,但依稀能看出曾經的格局——靠牆的長桌,牆上的電路線槽,角落裏甚至還有一台老式CRT顯示器,屏幕碎了一半。
他走進來,腳步在積灰的地麵留下印痕。
光束掃過牆壁。忽然,他停住了。
最裏麵的牆上,有一塊白板——或者說,曾經是白板,現在布滿黴斑。但黴斑之間,隱約能看到墨跡。
龍膽草走近,用手擦去表麵的浮灰。
字跡顯現出來。是手寫的代碼片段,還有注釋:
```
// 晨星V1.0 物料管理模塊
// 作者:龍雲峰(父親的名字) 日期:1988.3.12
// 核心邏輯:讓每個零件都有自己的故事
```
下麵還有一行小字,已經模糊,他幾乎貼上去才看清:
“如果我們記錄物料的流轉,為什麽不能記錄人的成長?”
光束顫抖了一下。
他繼續擦。旁邊還有別的字跡,不同筆跡:
“老龍,這個想法太理想了,客戶要的是報表,不是故事。”——王工
“試試又何妨?大不了加班。”——小陳
“下月房租還沒著落……”——李會計
最後,在右下角,父親的字跡再次出現,這次寫得很重,幾乎刻進板子裏:
“先活下去。但別忘記為什麽出發。”
落款:1989年11月7日。
那是晨星解散前三個月。
龍膽草緩緩後退,直到背靠另一麵牆。手機電筒的光柱在灰塵中形成一道光之通道,連接著此刻與1989年那個寒冷的秋日。
他忽然明白了孟清露為什麽選在今天送來鑰匙。
不是因為公司上市。
而是因為,他終於走到了一個需要回頭看看來路的地方。而這條來路,早在三十六年前,就有人為他——或者說,為所有後來者——留下過標記。
“別忘記為什麽出發。”
地下室裏,塵埃在光束中緩慢飛舞,像被驚擾的時間。
龍膽草站了很久,直到手機電量告警的提示音響起。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塊白板,從包裏取出手機,拍下那些字跡。然後,他退出地下室,重新鎖上門。
鑰匙轉動時,他低聲說:
“爸,我看到了。”
巷外,陽光刺眼。他眯起眼睛,看見曹辛夷正站在雜貨店門口,手裏拿著兩瓶水。
“你怎麽……”他怔住。
“姚厚樸說漏了嘴,說你在找什麽地方。”曹辛夷走過來,遞給他一瓶水,“我問了孟姨地址。不放心你一個人來這種拆遷區。”
龍膽草接過水,冰涼的觸感讓他回到現實。
“裏麵有什麽?”曹辛夷看向那扇鐵門。
“一些……沒說完的話。”
她點點頭,沒有追問。“剛才等你時,和雜貨店老板聊了聊。他說這條街明年就全拆了,要建商業綜合體。”
龍膽草看向那堵老牆。塔吊的影子正慢慢覆蓋過來。
“我想把這塊地買下來。”他說。
曹辛夷並不意外:“做什麽?”
“不做商業。”他喝了一口水,“保留這個地下室,上麵建一個小型科技曆史檔案館。陳列八十年代到現在,本土科技創業的物件和故事。”他頓了頓,“從晨星開始。”
曹辛夷笑了。“預算會很高,而且幾乎沒有商業回報。”
“我知道。”
“董事會那邊會有阻力。”
“我會說服他們。”
“然後呢?”
龍膽草看向她。她眼裏有光,不是質疑,而是等待——等待他說出那個他們已經默契於心的答案。
“然後,”他說,“這裏會成為龍膽科技新人入職的第一站。每個人都要來看看,三十多年前,幾個年輕人用最笨的辦法,想解決一個現在聽起來天真的問題:’如果我們記錄物料的流轉,為什麽不能記錄人的成長?’”
他重複白板上的那句話,聲音在空曠的老街上回蕩。
曹辛夷伸出手,握住他拿鑰匙的那隻手。兩人的手都沾著地下室的灰塵。
“我加入。”她說,“不僅作為聯合創始人,也作為……”她停頓了一下,“作為想和你一起建這個檔案館的人。”
遠處,塔吊開始轉動,發出沉悶的轟鳴。
而他們站在即將消失的老街中央,握著一把開啟過去的鑰匙,談論著如何為未來建造一座記憶的錨點。
時間在這一刻折疊。
1989年的冬天,父親鎖上門,走入大雪。
2025年的秋天,他打開門,塵埃飛舞。
而此刻,他們站在門裏與門外之間,站在消失與建造之間,站在一句未完成的誓言和一場剛剛開始的婚禮之間。
“走吧。”曹辛夷鬆開手,“姚厚樸他們還在等我們聚餐。他說今天要展示他新學的菜——雖然根據浮萍的說法,上一次他下廚觸發了火警。”
龍膽草最後看了一眼那扇鐵門。
下次再來時,他會帶著工具,把白板小心地拆卸下來,修複,陳列在陽光能照到的地方。
那些字跡,那些名字,那些在1989年冬天被迫中止的對話,應該在2025年的秋天,被重新聽見。
他轉身,和曹辛夷並肩走出小巷。
鑰匙在口袋裏,貼著心跳。
而前方,晚霞剛剛開始染紅天際線。一整座城市,和他們在城市裏建造的一切,都在光中等待。
(第288章續·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