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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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止羽說的事我也注意到了。
    零颯每次都會有意無意地接近我,最早是在食堂。那天我去學校食堂吃飯,明明人很少,她卻非要排在我後麵。我當時看到她了,由於尚不熟悉,沒回頭和她打招呼,而是假裝沒看到。
    後來,我端著盤子找了個邊角的桌子吃飯,她幾分鍾後也端著盤子跑到我隔壁桌,我是從鏡子中看到的。出於同事,或者說同學關係,我隻得應了她一句,她禮貌地點點頭。之後,我們再沒有交流。
    這種情形發生了不止一次,準確說,是每天中午都在上演。
    零颯剛來我們班時,便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影響。我對於長相的認知與常人有些微的差別,隻要不是美或醜到極致的人,到了我這都是普通長相。她就屬於我認為的普通,隻是,她出廠時自帶的高冷氣質,讓我有些心動。我一直會喜歡很酷很有個性的人,並非叛逆,無須向他人解釋,隻是單純表達自我。
    對於欣賞的人,我一般都會選擇敬而遠之,因為我知道這類人眼界高,不會和我這種人合得來。以前就有先例,止羽的好朋友紀伍就是這樣的女生,我和她相處半年,可我也僅僅覺得她把我當同事。現在,如果沒有止羽,我更加不願意和她有往來,不喜歡和她這類人相處,很累。
    “你抽到的名字是什麽?”
    這句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話,是零颯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當年,找不到工作,無奈之下,參加了這項奇怪的社會活動。成年人重新回到校園當學生,且還有工資,既是學生,又是打工人。而來到這裏的第一天,我們便被要求,在結束之前,必須要重新選擇一個臨時的化名。“陸微”現在是被刻在我身份證上的名字,電腦對我算是客氣,好歹聽著像是正經的名字。人家“老圭”、“虞傘”可就不走運了。
    讓我產生距離感的人正好得了個讓人更覺有距離感且酷斃的名字——零颯,這姐姐好像還大我一兩歲。同樣是高冷,與紀伍相比,她的冷是黑色的,而紀伍則是銀白色。
    現役同事中,我真正完全信任的,隻有兩位,鼓草和止羽。從小我們便認識,以前就是好哥們,十多年的感情。事實上,還有一位曾經我更信任的人,隻不過,已經過去,我和她,其實什麽關係都沒有過吧。而且,用今天的眼光來看,我瞎了狗眼,自始至終都是自欺欺人,白白糟踐自己幾年光陰。
    鼓草比止羽內向,也更加敏感,和我的相似度也高上許多。他先告訴我我最近的奇怪舉動,我心中暗暗覺得是和零颯有關,後來某次我們仨打遊戲開黑時,隨意聊到,止羽很迅速地便也表示出和鼓草相同的看法。
    得知或者說確認這一消息後,我很開心,隻是內心依然如往常一般,開始給自己潑冷水,給自己希望,但又不希望抱有希望。如今,我已經不想再對我不感興趣的人付出任何時間和精力,害怕、不願和陌生人有往來,更不想參加多人的社交活動,一個人懶在家裏多好。
    盡管心動,我仍然不會主動去找零颯說話。她和我說話時,我隻是明顯會比之前熱情些。如果,將來有一天,零颯不再搭理我,那就隨她去吧,反正,也沒什麽不能接受的,人生總是會繼續下去。
    她是我們班個子最高的女生,比我都矮不了幾厘米。這天放學,恰好輪到我和她打掃衛生。大多數的活都被我一個人幹完,以往也是如此,無意識地會幫著女孩子幹些活。在打扮成現在這副樣子以前,幾乎所有認識我的人在看到我第一眼時,都隻會覺得我是個憨厚樸實的老好人,我的行為也基本符合外貌。現在這副“渣男”的打扮,再做起老好人的事情時,不了解的人一般都會覺得很震驚。
    她想向我表達感謝,本來要拒絕,可當她說要請我喝奶茶時,我便不再推辭,隻是略顯僵硬地客氣了一下,便爽快答應。我太愛奶茶了,奈何最近囊中羞澀,口號喊得響,但過去半個月了,也沒去買哪怕一杯。有人請客,還是如此正當的理由,我現在是不會拒絕的。以往,我總喜歡將事情聯係上很多複雜的想法,但經過三年時間的退化,我幾乎可以將物質和精神完全分離。請我喝奶茶僅僅隻表示請我喝奶茶而已...真的是這樣嗎...好吧,嘴硬罷了。
    “你喝什麽?”她準備先在手機上點好,隨後取餐,正好不耽誤。
    既然是別人請客,我自然不會在意喝哪家店,反正總會有我願意喝的產品。
    “隨便,桃子除外,熱的、少糖就行。”我又多加了一句,“他們家的‘七裏香’我不喝。”
    “為什麽?”她下完單之後還沒等我回答,說道:“難不成是因為‘七裏香的名字很美’?”
    我告訴她是的,其實並不難猜,這首歌大部分人都聽過。
    “不喜歡傑倫?”
    “很喜歡。隻是...天陰了,可能要下雨了。沒什麽好說的。”
    取奶茶的路上,幾分鍾的時間她都在陪我閑聊。
    三年之前,我一點也不喜歡他,甚至是討厭。但後,他在我心中的像是以前認識的某個人一樣,成了無與倫比的唯一。再到了現在,某個人讓我覺得惡心,無辜的傑倫也躺槍。隻不過,這也僅僅是一時罷了,幾天之後,我又開始聽他的歌了。歌聲中什麽人和事情都沒有了,並且風格類型也從苦情歌變為了快樂或者激情澎湃的了。
    我們順便一起吃了晚飯,車站上的麻辣燙。她也看上了一款藤椒味的湯底,不是同一家,以前那家早就倒閉了。
    “幫我多加點香菜。”
    “你愛吃香菜?我一點香菜都不要。”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我忍不住給她減一分。同樣的,也僅僅是一時的罷了,幾天後,我對於香菜根本不在乎了,吃不吃都可以。
    “那我也不要了。”
    “怎麽?”我鬼使神差地順口把心裏的那句話也說了出來,“想去坐牢?”
    她嗬嗬輕笑,並沒有追問,隨後,我們也僅僅隻是聊了些班裏的閑事,兩個或許是寂寞的人在寒暄打發著時間。此時此刻,我仍然沒有去解開心裏的真實動機,對於零颯,也沒有坦誠地麵對。
    ......
    新來的同事我很喜歡,但可惜,我已經沒有再交朋友的意願。如果早幾年認識,我們一定也是好姐妹了。
    本來以為要在這待很久,沒想到,領導居然願意把我調回來。倒不是說回來很開心,隻是,待在領導身邊總是會不舒服,遠沒有回班裏舒服自在。
    虞傘問起我時,我方才想起,陸微居然還在這個班裏,老油條一個。其實,我現在並不怎麽在意他,但幾個月之前,我們算是有些小過節。現在,我也懶得和他有聯係。
    這才回來沒多久,虞傘就又分手了。已經記不得這是她第幾個男朋友。
    我們一起共事之前,並不認識,說到底,也隻是普通同事關係罷了。倒是陸微,他和虞傘是老同學。虞傘一直都把他當成“好姐妹”,每次準備談下段戀愛都會找他當參謀。
    最初,我也很好奇,他們幾個關係不錯,認識時間也很久,小時候就認識,既然都是單身,為什麽不內部消化一下。後來,對虞傘、紀伍、蘇合有一定認識之後,終於意識到這是個愚蠢的提問。
    原本以為虞傘就是個簡簡單單、活潑開朗、性格外向的姑娘,恐怕不隻是我吧,大多數人第一次見她都會這麽想。
    她是本地人,家裏就她一個女兒,從小家庭和睦,父母對她寵愛有加,學習生活上一帆風順,從沒遇到過任何挫折。硬要算的話,就是她自己說的感情一直不順。
    陸微對她一開始也蠻夠意思,作為朋友,無論虞傘找他幫什麽,都會耐心提供幫助,老好人一個。並且,從沒有越過朋友的界限。我知道, 他對她從來沒有任何想法,對待大部分身邊熟悉的女孩,都是這樣。當然,我算是個例外,現在也不重要了,我有自己的生活,他算什麽。
    恐怕不隻是他,止羽、老圭、靈燼、紅雨等等,她所有的異性朋友都太慣著她了。從小到大,她一直被捧上天,從不覺得別人對她好是種恩賜,反倒是認為那是必須的,是客觀結論。
    他們這些人原本的關係倒也簡單,老同學好朋友罷了,可就是她,非要讓這種關係弄得解釋不清。
    一個人有毛病自然是她的問題,但像她這樣,長時間發病,人們反而不會覺得她有問題,即使她做的事不可理喻。
    靈燼是她的...現在是前前男友。陸微和我說過,剛來這工作的時候,她的男朋友還不是靈燼。連他都沒有見過,隻是知道,那位前前前男友叫龍甲。我們認識靈燼也是因為她,可剛和靈燼分手,她就和老圭在一起了。
    老圭和她也是認識十幾年的朋友了,算了,關係太亂,懶得解釋太多。
    陸微和我當時的關係有點僵,所有,我還是在和紀伍、蘇合聊天的時候才知道虞傘和靈燼分手的事,並且知道了虞傘無縫找備胎填補空缺位置的事。
    我真的很反感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對於虞傘也是越來越討厭。成天嘻嘻哈哈,感覺全世界所有人都該圍著她轉嗎?我知道,她應該也不喜歡我,因為陸微和我的一些事,要不怎麽說人家以前是“好姐妹”呢。為了給她這位“好姐妹”鳴不平,她幾次含沙射影地諷刺過我。還真是好姐妹啊,對男朋友這麽冷血無情,但對好朋友卻這麽夠意思?可我明顯能感覺出來,陸微對於虞傘的態度也是一點點地變差。
    他說過:“虞傘這個人是有大毛病,感情一地雞毛,對待前男友們也十分絕情,但她對我還是夠兄弟的。人品是沒有問題的。”
    有的人對於朋友也太寬容了。一個女人,對待那麽多個曾經付出感情的男朋友都能做到那麽冷血無情,試想一下,她真的能像某人一樣傻乎乎地對朋友好嗎?至於人品,哼,一個人腦子不正常成這樣,怎麽可能對自己做出的事給出理智的判斷?是非對錯,倫理道德又怎麽會有個準呢?我隻是來這工作的,不是來交朋友,更不想和這樣的人再來往。
    如果說虞傘讓人覺得逆天,那老圭就真的會讓人覺得反感。
    虞傘雖說腦子缺根筋,但至少心裏想的全都表現在臉上,從來敢作敢當,坦坦蕩蕩。老圭給人的感覺扭捏至極,成天自怨自艾,把自己說得慘到極點,給人的感覺就是:哇,我好開心啊!我要讓大家都跟著我一起開心!
    這就是個很奇怪的人,就算是我這種不了解也不熟悉的人,也能察覺出他渾身上下有股子演員的感覺。搞笑的是,他居然還說過陸微也是這樣的人。人家陸微至少坦蕩磊落,為朋友兩肋插刀,並且他的情緒一直以來都是真實的,開心難過即使不表現,也不會偽裝。
    老圭和虞傘談戀愛的過程我了解很少,他們剛開始沒多久我就被調走了。但僅僅是那開始的一段時間,就讓我天天掉雞皮疙瘩。這兩個人的智商估計也就和當時班裏的小朋友們差不多。老圭也讓我刷新了舔狗的下限,說到底,他沒喜歡過任何人。一個人連自己都不喜歡,又怎麽可能會喜歡別人。
    ......
    +今天又要調座位,但我沒有任何改變的打算。
    現在的這個班以中學生為主,我雖然年紀不小了,但好在我這兩年稍微保養了保養,穿著造型上也更顯年輕,所以看著比他們大不了兩三歲。
    說到座位,中學時,班裏的一位男同學為了和我做同桌拚命學習,因為老師說了重要成績到了班級前三,就可以挑選同桌。而他和我做同桌的原因十分簡單,因為隻有我願意聽他說笑話並且聽他唱歌,這不就是老好人應該做的嘛。
    在零颯來之前,班裏隻剩下三位熟悉的人。第一個,是小台,她前不久調回來。得知她要回來之後,我一個勁地也想調走,但最後沒有得逞。習慣了一段時間後,雖然恨她,也隻能一點點接受了。接著是紀伍,她是止羽的好朋友,和其他人都不熟。她平時還要給小學生上幾節課,我之前有半年時間很閑,就借著止羽的關係在業餘時間幫她一起去上了許多節課,我可一毛錢都沒拿。但,我們畢竟不是一路人,前幾個月我感到精疲力盡,決定謝絕社交活動,回歸自己,便和她沒有來往。
    最後當然是鼓草啦,說起來,我和他自從認識以來從來沒斷過聯係。止羽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們中間許多年都不聯係了,後來由於小台的出現,我重新聯係了他們,而這中間唯一沒斷過的就是鼓草。
    這學期以來,我一直和鼓草同桌。他之前還勸過我,讓我去找個女生坐一塊。悄悄瞥了一眼鏡子,沒想兩秒鍾,我便拒絕了,很好理解,一個是我認識十來年一直不離不棄的好兄弟,零颯則“剛認識”尚不了解,僅僅是可能有點意思的女生,正常人都會選擇和兄弟坐一起。老圭?他好好的人不當,非要去當狗...不值得同情,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鼓草比較內向,平時總是會想很多,現在的我並不是太喜歡總和思緒過多的人相處,畢竟我已經沒太多興趣去想這些有的沒的。當年,我們還是“真學生”的時候,他因為和利炬的一些事情,被全班所有人拋棄,隻有我對他一直不離不棄。我當時也並不是個重感情的人,具體為什麽我忘了,總之更多的是因為我懶得去關心這些八卦,所以,當班長帶頭來找我,讓我以後不要和鼓草來往的時候,我一口拒絕,我告訴他們,鼓草是我的朋友,他和別人再怎麽樣也礙不著我,隻要他沒有對我不仁,我就不會對他不義。
    後來,我遇到很多事情找他幫忙,他也從來不推辭,並且都是給我擘肌分理地理智分析,遺憾的是,他並不知道,我當時大多都隻是想找個人宣泄下情感而已。所以,再之後,我就隻遇到需要具體分析的事情才會一本正經地去找他,其他時間都是插科打諢式地閑聊。
    我們上學時好像就坐了很久的同桌,現在沒想到還能再次回到學校。恰巧最近我們也作為中學生上課,隻不過一切都與過去不同。
    與真學生們不同,我們不需要早讀,他們六點多就要來教室,我們則可以遲一個小時。不用寫作業,但卻要和他們一起參加考試,隻不過成績對於我們來說不再具有任何意義。可,或許是出於本能,每次考試我們都認真對待。不出意外的,我們大部分人根本考不過他們,好在不用給我們這些人排名次,否則,倒數肯定全給我們包圓。
    上午的課總是讓人昏昏欲睡,腦袋空蕩蕩。就連紀伍這種,經常要去當老師的也是眼皮耷拉著。整個班裏,隻有我和零颯兩人看著精神不錯。不知道她是否和我也一樣,從小到大從來沒在班裏睡過覺。
    熬到下課,同學們倒頭就睡,和我們以前一樣,好像什麽也沒改變。鼓草也睡了,我有些無所事事。為了迎合學生,我們在中午放學前也不能用手機,至少在教室不行。一旁的零颯開始找我小聲閑聊,是的,就剩下我倆沒倒了。
    我確實沒有改變原本的座位,但零颯換了個位置,換到離我僅僅隻隔一個過道的位置。她的同桌是一位中學生小女孩,她倆坐在一起後可以很明顯地讓我意識到零颯的格格不入。雖說現在中學生都喜歡打扮得很成熟,而她本身看著也年輕,但身上的冷意以及疏離之感絕對不會讓人把她和學生這個詞聯想到一起。尤其是她現在身邊坐著一位看著就乖巧內向的小女孩,就算說她是人家後媽,我都不會懷疑。
    我很快就收起了心中的這種念頭,怕她察覺出來會不高興。
    她和我說起昨晚看的一個電視節目,說到了其中一個主持人說的段子。
    小女孩的父親問她:“假如給你一次機會,讓你出國旅遊。爸爸去紐約,媽媽去巴黎,你願意和誰一起去?”
    “媽媽。”
    “你不喜歡爸爸嗎?”
    “不是的,因為我覺得巴黎是個很浪漫的城市,所以想去那。”
    “好吧。現在換一下,爸爸去巴黎,媽媽去紐約,你和誰一起?”
    “媽媽。”
    “嗯?你不是說想去巴黎嗎?怎麽還是和媽媽一起?”
    “可是巴黎剛剛我不是已經去過了嘛。”
    我不覺得好笑,隻她在淺淺地微笑,補充了最後主持人的看法:“把愛用來作比較便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意義。”
    我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對於愛這個詞我所以甚少,沒有愛與被愛的體會。經她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一句歌詞...“愛是不是,不開口才珍貴?”
    “你還看電視啊,現在很少有人看了。”
    “小時候幾乎沒朋友,家裏也沒人,所有總是開著電視讓屋裏熱鬧些。現在電視台效益不如以前,很多好看的節目都停播了。可還是喜歡以前的感覺。”
    和我差不多,小學後,我搬過一次家,以前的小夥伴都不在身邊,每天在家裏隻有電視和玩具陪著我,後來有了電腦,我可以打遊戲,但還是喜歡把電視開著。每年寒暑假,我總要看上幾十遍西遊記,沒有什麽比猴哥更好看的了...不,還有奧特曼,隻不過奧特曼我隻能租或者買碟來看。這些年,我很少再看新出的節目,都是十幾二十年前的老東西了。好像,我永遠停在了過去。我倆沒聊幾句就又上課了。
    中學的一眾課程中,我最喜歡的是語文。拋開考試來看,每篇課文都有趣極了,至少不會像數學或者化學那樣催眠。最最重要的是,大多數語文老師都特別能扯,整節課至少一半時間都在說些與課本無關的事。
    過去多年,但仍然有一項我覺得腦殘至極的活動——跑操。
    按照慣例,我們這些老家夥都要站在最後幾排。和學生們不同,我們跑操沒有太多負麵情緒,大多都是找樂子的心態。
    跑步時放音樂的是廣播台,我大致可以猜出他應該也是我們的同齡人,放的音樂都是以前的老歌,這些孩子們應該是不會常聽那個年代的歌吧。有時,聽到過去的歌仿佛真的可以回到過去,其實,過去也並不見得多美好,仍然有許多煩惱,,但記憶會自動刪除不美好的,隻留下讓我們神往懷念的曾經。那時肯定不會想到,將來的自己會把日子過成這幅模樣。
    零颯變得沉默,沒有說一句話,我也沒去找她,直到現在,我仍摸不透這個人。反觀鼓草,他終於有些清醒的跡象,跑完操之後,課間還有十來分鍾,我和他閑聊起來。以前上學時,我們也總喜歡在跑完操之後閑聊。隻不過那時,還有另一位同學也喜歡和我倆混在一起,可以,鼓草那件事之後,他居然反過頭來就跟著別人一起詆毀鼓草,再後來我看不慣他的為人,便不和他來往。
    這裏的夥食不差,又不用花自己的錢,所以我們中午都是在學校的食堂吃飯。自從小台回來之後,零颯總是和她坐一起吃飯,如此我更不好意思去和她一桌。何況,我更願意和老哥們一起吃飯。
    ......
    我的課表很亂,算起來,每周除去休息,隻有一半的課是和陸微他們一個班的。剩下的時間我得跑好幾個班,巧的是,每個班裏都有他的老朋友。
    這天下午的課,我和止羽一個班,他們應該是最好的朋友了。
    止羽有著讓我都佩服不已的社交能力,性格上也和他完全相反,這樣的兩個人如果不是舊識恐怕永遠不可能成為朋友。
    和止羽並不熟悉,但從前聽過不少他的事,恐怕,他也知道些我的事,隨他好了。我隻是來這工作罷了,盡量自己過得開心就好。
    下午的課我都不喜歡,無論是曆史,還是數學。四月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可惜隻能昏昏欲睡,又有誰會喜歡上班呢。同桌的男孩看著比我歲數都大,神情空洞,毫無朝氣,課間偶爾會找我說說話,可我和他們居然完全沒有共同語言。我原本以為,自己還可以再當個孩子,但時間卻留不住了。
    上課發呆再正常不過,我每天都這樣,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麽。
    以前上大學時,最開心的就是和室友們一起去商場。那時候,我總是走著走著就突然傻笑起來,她們問我為什麽,因為我太開心了,就這麽簡單啊,最喜歡在那樣的場景聽《園遊會》,很有夏天的感覺。
    說到聽歌,我也會在某種特殊的情景下聽特殊的歌。比如,初夏傍晚六七點天微微有點黑的時候,就應該聽《夏天的風》,下雨之前就要聽《龍卷風》、《青花瓷》,下著雨就最適合《晴天》、《你聽得到》,下完雨的清晨放一首《七裏香》,但一定要是夏天,如果是冬雨,就在傍晚播《雨下一整晚》,秋天聽《東風破》,快到冬天聽《楓》,半夜睡不著了,會聽《回到過去》,晚上騎車的時候會一直循環《最長的電影》,但如果在秋天的下午騎車走過楓林路,就必須是《美人魚》了,等冬天很冷的時候,就隻好聽粵語歌了。說不清楚,反正,總是可以在某個場景中發現最適合當時聽的歌。
    放學了,已經忘了今天上了哪些課,反正,就隻是個工作罷了。
    班裏最近有新來的同事,可惜,這位隻要不是和我在一起上課,就一定不會找我。算了,我隻想在角落裏做個透明人罷了。
    今天突然就想喝奶茶,樓下那家奶茶店我最喜歡了,尤其是白桃烏龍。之前被調到別的地方,雖然也會路過這裏,但每次都想不起來去買。
    就說巧不巧吧,我老遠就看到蘇合也在那間店,她買了四杯。她啊,總會為了收集聯名的贈品而買好幾杯。拎個四杯已經是她的極限,當她的朋友倒是很幸運,每次都可以蹭奶茶喝。
    本來,我準備過去蹭一杯,可是,稍稍走近後,卻看到陸微居然也在。
    就當我準備趕緊走開時,他居然先一步出來,並且朝著另一邊走去,也沒有看到我。
    很快,蘇合就尋見了我。她朝我招招手,說道:“喝奶茶嗎?我買了好多。”
    我點點後,向她微笑道謝。
    “一杯白桃烏龍,一杯蜜桃啵啵,你要哪一個?”
    “烏龍。反正是桃子,我都喜歡。”
    “剛還有一杯青梅綠茶,你挺愛喝的,要是早點來就好了。剛剛正好碰到陸微,給了他兩杯。”
    “嗷。”隻能說,不能喝桃子的人很可憐可悲。
    “陸微現在也知道我調走了,倒是答應我不告訴紅雨,但畢竟他們關係那麽好。”
    “不會。”
    “沒有,我就說說,他人不錯。再怎麽說,我和他都認識十幾年來,紅雨還是因為我才和他們認識的。”
    “嗯。”
    “那先走了,我一會還得回家打遊戲,有空的話,咱們可以一起玩。”
    “好。”
    “拜拜。”
    蘇合和我也一起工作過一段時間,她看著可年輕了,說是中學生,估計不會有任何人懷疑。人也很單純,很可愛,但我一直弄不懂她們這個圈子的腦回路。
    以前有一次她帶我一起參加線下活動,想不起來當時為什麽會答應,總之就是去了。她還帶著她的一個閨蜜一起,反正都是女孩子,也沒太大關係。
    整個活動很熱鬧,看上去大家也很友好,但是他們給我的感覺卻十分陌生,似乎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和他們有什麽幹係。我的確不喜歡社交,但沒想到在當時場景中會如此格格不入,全程像個局外人。
    蘇合總是可以分得開,在她自己的小圈子裏和在我們這些現實中的人完全是兩幅麵孔。但不管怎樣,這是別人的生活,我不應該過多幹涉。
    她和紅雨也很奇怪,據說她倆以前大學時談過幾天戀愛,但後來沒幾天就分手了,之後居然還能像好哥們一樣相處。這件事總共也沒幾個人知道,但即使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我也能一眼可以看出紅雨喜歡她,陸微應該也能看出來。
    紅雨之前被迫調到別的地方。蘇合和止羽一直都是一個班,但當我被調回來再去他們班上課時,卻沒見著。我有天搭錯了根筋發消息問她,她告訴我她也被調去和紅雨那邊的學校,但讓我千萬不能告訴紅雨。我弄不懂為什麽,反正答應了。或許是害怕紅雨去找她吧,他們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嗎?還是說,她不希望被打擾。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我不知道她到底把紅雨當什麽,是該替紅雨難過,還是高興。
    ......
    +“‘想到這裏,我悲哀的難以自禁。因為,直子連愛都沒愛過我。’”我告訴零颯,這本書,我僅僅就隻記得這句話。
    “感覺挺沒勁的,還是不看了。”
    我們都還愛吃,所以,偶爾會一起約飯。今天心緒很亂,她看著倒是很自然,聊天時,讓我給她推薦幾本書。
    “以前,覺得這句話很悲哀,後來臨到自己,才覺得也沒什麽,隻是可笑。”
    “你也說過這樣的話。”
    “‘如果我們早點認識,我肯定就和你在一起了,現在,不可能了。’被告知這句話時,我和她一樣淡定,甚是還有些樂嗬嗬的,還覺得有希望了,幾年沒有白費。現在,才知道我是多可笑可悲可恨的人。騙子一個,不值得浪費心思。”完全不知道為什麽要和她說這樣的話,但心裏竟一陣恍惚。隻不過,我肯定不會知道,沒多久之後,我說起這件事時,我竟然毫無觸動,就像是在談論別人一樣。
    “你怎麽了?”
    她並沒有因我的話停下筷子,反而吃得更快了,是不是覺得我此時恰好沒法給她搶飯吃了。
    以前做錯了很多事,還總是說一堆話為自己辯解,搞得自己也是受害者一樣。比如什麽,我從來沒有主觀傷害別人的意願,別人如果不舒服了幹嘛不告訴我之類的話。說到底,我自私至極,隻顧著滿足自己的欲望,根本不去考慮別人,為自己的錯誤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解釋一大堆陳詞濫調。
    這些年根本就沒有變,隻是,經曆過種種之後,終於可以情緒上湧時在行為上保持克製,理智並沒有因為情緒而紊亂。至少,我還可以正常和零颯一起吃飯,比先前也僅僅是少了對話而已。
    按照慣例,對我的討厭就是從對我的同情以及困惑不解開始。過不了多久,零颯就會覺得我是個很難搞的人,不再找我吃飯,也懶得搭理我。
    “還有胃嗎?請你吃點甜的。”
    既然不知所以然,就跟在她後麵好了,以後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除了一片遙遠,什麽也沒有。
    沒想到,這家甜品她也愛吃。自從得知這家店的存在之後,我便從來沒來過。我告訴她,這家湯圓很大,吃兩個吃不飽,但吃三個又吃不下。她嘲諷我廢物,隨後自己一個人就吃了五個。
    從下午到晚上,感到一陣空虛,心裏一直湧現出一股恨意,那是我今生唯一恨的人。是閑出來的毛病,隻要有事情可做,我就可以短暫地大腦放空,什麽也不去想。我真正上學時,就已經沒有想做的事了,不知道什麽事能讓我一直提前興趣,物質上精神上都沒有,所以,我一直羨慕有著長遠理想的人。後來,終於有了一件自己很想做的事,鼓起勇氣,奮不顧身,依然是失敗。不死心的我,反複嚐試了一次又一次,但總是失敗的結果。最後,我終於不再做了,不是不想,而是想不出還能做什麽,似乎是剩下不作為這一件事。現在看來,糟踐自己幾年的時光,就為了一個騙子,當真不值得。
    晚上回到家後,我給紅雨打了電話。照理來說,鼓草、止羽和我關係更好,但他倆一個太過於嬉皮笑臉,另一個又太一本正經,紅雨恰到好處達到了一個平衡。
    他最近過得很累,是啊,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麽閑。我告訴他,自己身邊已經人走茶涼,隻剩鼓草一個朋友,而且鼓草自己也很忙。大家都是成年人,各自忙碌自己,沒閑心去關心別人,隻有我還像個小孩一樣無所事事。說完這句話,我才意識到,他的處境比我更加難辦。他也是孤身一身,身邊一個熟人也沒有,工作也比我更忙,前段時間身體還有些不痛快。比較之下,我比他幸運多了。但別人的苦難始終無法讓我覺得自己是很幸福的。
    聊著聊著又聊起老圭和虞傘的事情。
    相較於虞傘,我更加想罵老圭。虞傘從小就這樣,我們一直都知道。但老圭,他很可悲,他表演得很賣力,但我從沒有覺得他真正快樂過。無論是真情流露還是表演,我至少會因為很多事感到開心,但他沒有。
    他真的喜歡虞傘嗎?當然不是,誰都可以吧。給他臉,他卻不要臉,我好心去安慰他,他卻還在那裝,留台階下卻自己不要,那就自身自滅好了。好好的人不當,非要當狗。就如止羽說的,他天天擱那裝深情人設,賣慘,可實際上他誰都不喜歡,因為一個人連自己都不喜歡,又怎麽可能會喜歡別人。
    最可氣的是,止羽和我說了好幾次老圭心情不好,我好心去安慰他,可人家壓根不搭理我。我弄不懂,一直以來我都對他很和善,也不知道是哪裏不小心得罪他了,他居然如此對我。朋友之間,先不說情誼,做人基本的尊重和禮貌總得有吧。算了,今後,我不想和他有過多的來往了。
    他真的把我當成朋友嗎?我想答案是否定的。他不願意承認他內心的想法,在他看來,朋友是用來相互“利用”的,或者說,他做的一切,都是希望朋友可以在他需要時能為他提供服務以及幫助。所以,即使認識十幾年,可我也很難真心和他相處。倒是紅雨,我和他因蘇合認識的,不到兩年的時間,但在我心裏,他和止羽、鼓草一樣,都是我最好的哥們。不需要去考慮利益得失,也不用太在意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得罪別人,即使許久不聯係也是好朋友。
    當然,我還順便問了一句蘇合。他告訴我,他倆許久不聯係了。我問起蘇合之前過生日,他是否送了我幫忙選的禮物,可他想了很久也沒想起來是否送了禮。他說,他這輩子,其實根本沒有遇到過覺得重要的人。是啊,遇到小台之前,我也這麽覺得,甚至和她鬧掰幾次之後,也覺得她已經不重要了。但後來,我才明白:沒有人能完全放棄,但也沒人能一直堅持。不,等到有一天,我不再恨她,她就徹底不重要的,我並不覺得這一天會很遙遠。當時種種,盡付惘然。
    我們在電話兩頭不約而同的唱起了《稻香》,隻不過,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他們給不了我歸屬,某一個人也不行,隻有我自己才能給我。如果可以回到過去,即使知道結果如何,但我可能再重來一次,隻不過會帶著恨意吧。
    我把電話的內容告訴了零颯,她卻問我為什麽不和紅雨說起她。沒什麽可說的,我不會總是聊一個不熟悉的人,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在我生活中的人。
    她歎了口氣,露出戲謔的笑容,抿著嘴,無名指指了指我的腦袋,又指向了她自己:“好好看看我,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真的想不起我了嗎?你明明就很清楚。”
    ......
    可以和他正常對話了。
    幾個月之前,我發現陸微把我微信給刪了...後來,我把他微信也刪了,但想到可能還會再見麵,就隻是先把他QQ拉黑。反正,他也根本不是什麽重要的人。
    剛回來的那幾天,很明顯感覺出來他故意躲著我,我也懶得和他有交集,何況,我又何必把他太放在心上,我隻是來工作的罷了。
    前段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和他漸漸就能正常說話了。他的態度語氣都十分大方得體,我自然就沒理由地躲他。
    有一天,他幫我們幹活,幹完了發消息給我,結果發現我連QQ都給他拉黑了,最後隻得發短信給我。我看到了,後來給他從黑名單移出了,隨便扯了個理由向他解釋,他則是說,之前是因為喝醉了,刪了好幾十個好友,後來想加我但加不了。我們倆的話是真是假也不重要,反正,算是握手言和了。
    不論如何,我不想和他成為仇人,盡管他已經沒有什麽作用。很久之前有一次,他又問我,我們這算是什麽關係,我告訴他,什麽都不是。他笑了,還是那副輕鬆的樣子,說了一堆,大意就是說,他自始至終都覺得自己在我這一點都不重要。我說:“你是我在這座城市最重要的人。”不過,隨口一說,又何必當真。
    之前,每次和好之後,他總會隔三差五和我說他的夢。有的夢很真實,也很細節,一度讓我產生懷疑,那是否真的是夢境。
    在那個夢裏,他還是個小學生。他好像有一個鄰居,鄰居家裏有一個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讓他叫她小昭,說是因為喜歡看倚天屠龍記。
    小昭是個愛笑的女孩,總是笑容滿麵。
    有一天,他倆很高興地朝著家的方向走。原本,二人準備在路上買點東西吃,可或許是因為貪玩,太陽眼見就要落山了,小昭便拉著他回家。快到她家門口時,隻瞧見小昭的父親推車自行車回來,而他的眼神...
    他明白,小昭又要被打了。小昭從來不敢穿很短的衣服,因為害怕被人看見她身上的傷口。他想上前阻止,但父親已經把小昭拖回了家。那個混蛋把門鎖上,他在門口罵,可她父親直接從防盜窗扔了一把菜刀出來。他也不知道哪來的照相機,竟拍下了她父親扔刀時的照片。
    那把刀被扔得很遠,他想著,隻要自己不去撿,刀上就隻會剩那個混蛋的指紋,到時候配合自己拍的照片,一定可以把他送進去。
    他繼續對著窗戶叫罵,為了繼續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好讓小昭不再挨打。很快,混蛋果然氣不過,奪門而出,就要追他。好在,他十分機智,在意識到他要出門時,便已經跑了很遠,並且報了警。他把地址告訴警察,警察讓他再次闡述一遍情況,大致交代完之後,他來不及掛電話,混蛋就已追過來。他又故意罵了幾句挑釁對方,為的就是讓警察也能聽見對方的聲音。
    再之後,他繼續和混蛋周旋。他想起前段日子,無意間得知混蛋在倒賣顯卡,所以,就假意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和對方開始短暫攀談。
    他先前報警的時候,告訴警察,開車進來的時候不要鳴警笛。隨後開始調整站位,他一點點地把自己的臉調整到了正對著小區大門的方向,而混蛋則一點點地轉到了背對著大門的站位。
    當他看見警察從小區進來時,又假意說要回家拿鑰匙,隨後迅速跑向警察。警察抓住了混蛋,他立刻把所有證據上交,混蛋怒不可遏,揚言出來後不會放了他。可他絲毫不在意,立刻跑到她家,小昭見他回來,二人相擁而泣。
    他和我說過很多夢,但隻有這個我一直記得。這個夢給我一種亦虛亦實的感覺,很多情景莫名其妙,但似乎都很符合邏輯。他自己也解釋不清,但就是可以記得很清楚,每個細節都曆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