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鸞(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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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姐弄來的餃子我從來沒吃過,也可能是因為我沒睡覺,囫圇著就吃完了,所以完全吃不出究竟是何種神奇的食材。
    “這什麽餡的?”
    “海膽。”
    海膽?這是什麽玩意?電視裏的海膽長著一堆刺,沒想到居然還能吃啊?
    “...”大姐再次用看傻子的眼神瞅著我。行,我不問。
    “穿拖鞋?合適嗎?”
    “我自有打算。”
    “不帶行李嗎?”
    “已經送過去了。不看看現在都幾點了,快點上路。”
    又一次,我又來到了出發地,大姐今天念的幾句真言,我似乎在過去聽人念到過。
    “迢遞高城百尺樓,綠楊枝外盡汀洲。賈生年少虛垂淚,王粲春來更遠遊。永憶江湖歸白發,欲回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雛竟未休。””
    原本困意十足的小芳自來到這座建築物開始便興奮地叫個不停,因為透過眼前的大玻璃,他分明看見了一架架大飛機。
    “姐,今天咱們要坐飛機嗎?!”他既有些激動,又不忘記害怕。
    “你之前不是說沒坐過嗎?就想趁今天著帶你見見世麵唄。”
    “還是你對我好。”
    這話一說完,小芳很清楚地看到抽風臉上浮現一抹慍色。
    “我沒惹你生氣吧?是機票很貴嗎?不行就從我工資裏扣吧。”
    “...和你沒關係。我就是覺得很諷刺。狗都知道點頭哈腰,人卻不會。”
    “我的錯?”
    “誇你呢。”
    “謝謝啊...罵我是狗?”確實,這一段摸不著頭腦的對話,小芳隻能按照抽風以往的習慣去揣測,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罵,早就習慣了。
    “別想多了。我們趕緊登機。”
    二人傳送而來,免去了一切值機登機手續的辦理,拿著登機牌直接排隊上機。
    ““不好意思啊,時間很短,我們就坐經濟艙吧,也就一個小時左右,很快就能到。”
    “這不挺好的嘛!不用浪費錢。”
    大姐對我還是蠻上心的,特地讓我坐了個靠窗的位置。
    “聽說起飛降落的時候有很強的失重感,還有,說是會耳鳴?真的假的。”
    “放心,比起那天的過山車,這不算什麽,你安心坐著吧。”
    我沒有想到,飛機光是在跑道裏彎彎繞繞就足足花了十幾分鍾。起飛的一瞬間也確實和大姐說得一樣,比過山車差遠了。
    “姐,快看!這是田哎!還有,河!變得好小啊!”
    她一臉無語,甚至不好意思搭理我。不過機艙裏的其他人根本沒人在意我,我自得其樂又有什麽丟人的?
    沒多久,我就已經和雲朵肩並肩了。數不盡的雲塊,真的像是到了天宮,在雲層裏穿來穿去,捉迷藏一樣。棉花糖在清晨被夾雜著百合花香味的露水暈開,每一縷陽光都放射出糖絲的清甜。
    “唉,你收斂點吧,笑得和花癡一樣...”
    她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到,我居然能這麽亢奮。
    “再給你一個忠告,別一直盯著外麵看,小心眼睛吃不消。”
    還別說,我剛剛就感覺到了,可能是因為已經穿過了雲層,陽光格外刺眼,比起前兩天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在這時,我又從大姐臉上看到了嗔怒憤恨的神情。
    “煩死了!”
    我猜,她煩的應該是後麵那幾個一直哭鬧的小孩吧?
    “忍忍吧,姐,人家還小呢。”
    “小就可以肆意妄為?!我最討厭小孩了!”
    這可就不對了,明明前段時間,大姐對待小孩的態度挺不錯的,怎麽今天會這樣?
    “乖孩子我自然不反感。”
    “沒家教咱也沒法子,要是在地麵,我上去就幫你把他們摜四。不過話又說回來,別說孩子,是個人都會哭鬧,你總不能因為別人偶爾鬧下情緒就直接否定掉他的全部了吧?”
    “我就是這樣的人!怎麽了!你你第一天認識我!?”
    我天,怎麽和吃了槍子一樣!我又沒惹她啊?吼這麽大聲幹什麽啊?幸好其他乘客沒人在意。
    “不是,大姐你是怎麽了?生理期嗎?發這麽大火啊?”
    “我...”
    她好嚇人啊,突然就這麽生氣了。是不是以前有留下某些心理陰影,正好觸發了?
    “...對不起,不應該對你發火。”
    “我沒事兒啊,你怎麽了?不會真給我說中了?”
    “單純討厭小孩子,每次隻有聽見孩子哭鬧就恨不得一巴掌把他們扇死。就不能安安靜靜,少做點惹人煩的事嗎?”
    有點為難人了,大人有時都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就比如她現在,何況孩子呢。
    “你懂嗎?你知道這樣的小孩有多討人厭嗎?”
    我當然懂啦,弄了半天,她不就是在討厭自己嘛。
    大姐特別小的時候很不乖,總是淘氣惹事,說白了就是費得傷心。不僅不招人喜歡,還因此被同齡人排擠。父母家長告誡她不乖的孩子不會有人喜歡,小夥伴們也表示不願意和不遵守遊戲規則的人玩。久而久之,她便產生了一種奇特的認知,不守規矩的壞孩子壓根不配存在於世界上。她變得很聽話,不再惹任何人生氣。
    “這樣豈不是失去個性了?長期壓抑天性,還是正常人啊?”
    “至少,這樣不會被別人討厭了,不會被人嫌棄了。”
    “淘氣的孩子總會有人喜歡他們,聽話的也有人討厭。若是一味追求完美,就無法和任何人相處,是人就一定有許多醜陋的一麵。”
    “我好像控製不住自己,看見他們不爭氣的樣子就有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
    大姐這樣也挺不容易。確實,從我第一次出現在她的世界時,就在她身上察覺出一股擰巴和別扭。賣力地去演一個本應該是本色出演的角色,卻始終收不到滿意的成效。
    “姐,你怎麽不看看我。我一身的壞毛病,咱倆不是也處得挺愉快的?”
    “你...你不一樣,不能用來類比。”
    “我當然知道我不一樣。我是這麽英俊瀟灑、活潑可愛、樂觀積極、風流倜儻...雄姿英發、幽默風趣...總之,我的光芒實在過於強大,掩蓋了那微不足道的小缺陷,所以我才討人喜歡啊。”
    “嗬嗬,臭不要臉。你這是把畢生所學都用上了吧。”
    “不要苛責自己了好伐。”
    “你和他們終究是不同的。你是個強者,無論身處何境,總是對自己有把握的。可小孩子連自我都無法選擇,他們膽怯、懦弱、狡猾。”
    “你可別這麽誇啊。”
    大姐說到底並不是怨恨別人,還是她自己。因為自己曾經或者現在就是自己口中所鄙夷的那些人,固執地認為正是由於擁有那些所謂討厭的特質才沒有獲得他人的喜愛或認可,所以將這股怨念進一步引申到了類似的人或物之上。越是生氣,越是不能寬恕自己。
    我沒有再規勸她,她既然可以窺見我的心聲,就一定能明白我的所思所想。短時間內,很多問題無法改善,但有個不同看法一直在身邊形成對照,久而久之,或許可以放平心境,使嗔怒消散。
    我沒有再理她,她也沒有再生氣了。飛機左搖右晃,已經完全飄在了雲層上方,我沒法再看見別的風景。當無法向外追覓時,不如向內探索。因為,機艙內的空姐妹妹,實在是太好看了,嗬嗬。遺憾的是,隨著我的旁光檢測到了一束惡狠狠的銳利目光射來,我隻好老實闔上了雙眼閉目睡覺。”
    隨著咣咚一陣上下顛簸,小芳和抽風雙雙被顛醒,大概是飛機已經落地了。
    在機場中彎彎繞繞一大圈,卻還不能立刻就走,因為還要從眼前的幾個大轉盤前取托運的行李。
    “你啥時候把行李托運來的啊?”
    “總不能什麽事都指望你吧。”
    小芳一直以為機場應該都建在郊區,沒想到這座機場竟然在市區裏,地鐵站甚至都不是終點站。
    這裏是夏季,卻並不算炎熱。一出來,嘩啦嘩啦的大風就往臉上吹。由於時間已經不早,所以抽風決定帶著小芳先吃點東西。
    “冷飯團子?烤雞心?麵條?這家餐廳可真是花裏胡哨,房頂上吊著一堆花裏胡哨的花紙傘,還放了老多的招財貓酒瓶子擺在店裏。
    “土鱉,日料都沒吃過?這裏的日料稱得上全國第一,我隨便找的這家店都比你以往吃過的任何一家都好。”
    “想多了姐,我壓根沒吃過日料。我這種窮人,吃不起這高端貨。”
    不是智商稅嗎?兩個冷飯團子賣我二十多,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雖然...確實非常好吃。
    “知道這是什麽魚嗎?”
    “帶魚啊?”
    “哪來這麽長的帶魚。這是秋刀魚!”
    “嗷!那我曉得了,秋刀魚的滋味,貓和你都想了解,對吧?”
    “...對。”
    坐飛機確實耽誤事,空中飛行的時間隻占很小一部分,其他的雜七雜八才是大頭。吃完飯已經到下午了,大姐提議先休息幾小時,待到臨近再出門。這麽看,今天豈不是啥也沒幹嗎?
    “這張床給你,那張床是我的。”
    我根本沒聽大姐說了什麽,因為打開落地窗的一瞬間我感到十分不解,怎麽又跑到湖邊了?雖說湖景房確實很不錯,但她不會又想去湖邊看日落吧?
    “要不說你個笨豬是土鱉呢。這叫湖?分明是海好不好?”
    “海?!”我意識到了什麽...難怪這裏不熱,而且風這麽大,原來是海啊!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大海呢!
    “走,姐,咱們趕緊去看大海啊!”
    “撒手。你急什麽?海就在眼前,還能跑了不成?咱們先呆在這看部電影再說。”
    哇,大姐也太夠意思了!居然帶我來看大海!
    “也對,不急不急。”不能太興奮過頭了,冷靜,冷靜。
    話是這麽說,可我又冷靜得過頭了。坐在沙發上,電視上放著電影,剛開始沒兩分鍾我就睡著了。等我醒來,發現自己竟然靠在了大姐的肩上。
    “哦呦,sorry,有點困了...”
    “沒事,正好電影放完了。”
    這看的是什麽電影來這?
    “傲慢與偏見。”
    “對對對,這很有名的。”
    “哦,那你倒是說說,這電影說了什麽。”
    這不是誠心為難我嘛,剛剛睡著了,還做夢和美女一起去看海了呢。
    “說的是,人呐,不應該對人很傲慢,更不能對人有偏見。”
    “...也差不多。”
    我真是天才,瞎蒙也能蒙個差不多。
    這是大一片空地,像是個廣場,絕對是最理想的觀海場景了,不過應該來早了,噴泉還沒有開始。
    “咱們沿著路一直往上走。”
    好安逸啊,好舒服的海風啊。並沒有感覺到很大的濕氣,隻有一股微微的海鹽味,比小貓的肚子還軟。這裏應該也是個十分適合養老的地方,不過海景房應該也不便宜吧。
    “還好,西海岸的房子便宜,離市區也就一個小時的路程,你想養老,咱們以後可以去那邊?”
    “還有這好事?”大姐就是闊氣,如此一來,夏季那幾個月我就來這裏養老,天冷了就去昨天那裏,簡直不要太爽。
    “姐,你不覺得吹著海風散步很愜意浪漫嗎?”
    “哼,你一個人的話,還好玩嗎?”
    “一個人也很開心。”我又不是真傻,大姐明顯是話中有話,因為她好像又生氣了,現在可沒有孩子哭鬧,誰又惹她了?
    “你瞅瞅人家。”
    我知道了。大姐這種老姑娘最見不得人家小兩口甜甜蜜蜜在海邊散步了,眼紅啊。想想也是,年輕的時候不把握機會,年紀大了那就真難嫁得出去了。雖然,在我看來,大姐的品行以及智慧都算是優點,但別人可不會這麽想,隻會認為年紀大僅僅是她最微不足道的缺點罷了。
    同樣的,大姐並沒有因為我的這番思考而生氣,還是如剛剛一樣目不轉睛地瞅著一對對小情侶。
    “姐,咱眼紅也沒有用啊。再說了,別人不會在意你的。何況咱倆不也是一起肩並肩散步,旁人肯定會把阿拉當成小兩口,總不能說我們是母子吧?”
    “誰說我生氣了?”
    “謔,那確實。你兩個腮幫子已經鼓得快趕上那天的那隻胖河豚了,一般的瞎子還真看不出來。”
    “就你會貧!也不嫌丟人。”
    呐,氣笑了吧。我就說她一定是眼紅。
    “人家說不定還羨慕你呢。”
    “羨慕我什麽?”
    “羨慕你一把年紀了,還能找到我這種小鮮肉唄。”
    “你!?”
    獎勵我的是一記老拳,肩膀子差點被砸骨裂了。
    “我就是恨!我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我這麽努力了,卻沒有他們幸福!?”
    “按你這意思,隻要比你幸福,就都得去死唄?姐,咱就不說自私不自私了,別人的日子隻有人家自己知道,阿拉隻管把自己支棱起來,該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我當然懂。可我對別人好,別人卻覺得是應該的,從來不想著對我好?你說,這公平嗎?”
    “不公平啊。那就別對他們好了唄,就這麽簡單。”事實證明,麵對怨婦,還是順著她說話更明智。
    “說得倒是輕鬆。有的人一開始看著人模狗樣兒,後麵越相處卻越氣人,但我又不能不和他們處。”
    “隻能怪你自己沒我這般狼心狗肺。我管那些妖魔鬼怪怎樣,自己自在快活就行。”大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這些所謂的氣都是自己想出來作出來的,是吃飽了之後才有閑工夫去想的。
    “姐,他們可比你難多了。”
    “何出此言?”
    “人家可能辛苦工作一天,才有機會來這散散步放鬆一會。每天做著自己討厭的工作,和一堆討厭的人相處,還要聽討厭的人的命令。這多慘啊,你還不允許別人出來溜達溜達?那也太不當人了吧?資本家看了都落淚哦。”
    “你?還扯到資本家身上了?我要是周扒皮,第一個抽的就是你!”
    所以說,人都是喜歡折中的,大姐聽了這樣一番話,也就不好意思再生氣了。
    這條路的邊上有一座小山坡,山坡上有一座像新天鵝堡的建築,大姐說那是酒店,價格非常貴。我倒是覺得不一定真比我倆住的那間好,至少性價比不高,圖個新鮮罷了,不適合我這種窮鬼。
    “那是小鹿唉,姐!”
    謔,城市裏居然有小鹿,而且還不止一隻。斜坡上兩隻帶著白色斑點的小鹿正優哉遊哉地啃著草,要不是我沒法爬上去,一定要摸兩把。
    這條路走下來得好幾公裏,但我想即使讓我每天走這麽遠我也願意。如此安詳愜意,要是再牽隻狗就更棒了。
    大姐很困惑為什麽我能蹦蹦跳跳地一路走下來,我才奇怪,她為什麽會不開心呢?
    唯一遺憾的是,路麵都有護欄圍著,也看不見沙灘,不能近距離踩踩浪花,白瞎了大姐讓我穿著的拖鞋。
    “姐,也別鬱悶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今晚我請客,行了吧。”
    “什麽?你請客?我可是準備吃海鮮的,你不怕出血啊?”
    “哎呦,錢不就是用來花的嘛。再說,我也想你開心些,我都願意請客了,你總不該還苦著一張臉了吧?”
    大姐還真客氣,沒點太多菜,反正我也看不懂,鄉下大哥不識貨啊。這油炸的不知道是叫生蠔還是牡蠣,海虹海兔章魚我一個也分不清,海菜餅吃著就和紫菜差不多,這個叫燜子的玩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澱粉做出來的。
    “謝謝啦。我多吃點米飯就行了。”
    “你不來一杯嘛姐!”
    “搞啊!”
    乖乖,能喝啊,我隻有錢買啤酒,她一人幹掉一打。大姐算是給我省錢了,一頓海鮮大餐加酒水也才不到五百塊。不過,代價是,我得把這女酒鬼扛回酒店去。
    “小芳啊!你知不知道我的苦啊!”可不,酒鬼巴著我耳朵開始說真心話了,路都認不清了,嘴皮子倒是利索,“我真是慘啊!家裏人就知道找我要錢!朋友成天拿我當肥羊宰!可我呢,什麽好處都沒有,連生日都沒人記得,從來沒人給我說過生日快樂這四個字。但我還非得天天和這些混賬待在一起。一把年紀,一事無成,人際關係處不來,對象也找不到。我真是命苦啊!啊啊啊!”
    “姐,咱得向前看,日子還得過。年紀輕輕,又不缺胳膊少腿,已經很幸福了。”
    “滾!我多少歲了,我還不知道?我恨你們,討厭的人成天像蒼蠅一樣飛在身邊,躲都躲不掉。一堆破事解決不完,那些人都把我當成附骨之疽!”
    “別和他們往來不就成了?讓你煩惱,還往上湊啊?”
    “對,就是我犯賤!來,你讓我打一拳。”
    哎呦喂,一邊說一邊哭啊,還順手扇了我兩巴掌。背著她才走不到一公裏,就給我衣服哭濕了大半,想想真不應該請她喝酒喂!虧我脾氣好,不然也得發火了。算了,好男不和女的!
    “要是回去
    沒有止痛藥水
    拿來長島冰茶
    換我半晚安睡
    十年後或現在失去
    反正到最尾也唏噓
    夠絕情
    我都趕我自己出去”
    這姑奶奶,怎麽還唱起歌來了!
    “老天爺啊!你TM不長眼啊,我恨你!都這麽對老娘,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啊!有本事一道雷劈死我算了!”
    轟隆一聲巨響,差點給我魂都嚇沒了!臥槽,居然真打雷了!!!嚇死老紫了!老天爺,你得看清楚了,是她罵你,可不是我啊。
    算了,還是趕緊回家吧,我肩上背著大姐,到時候連坐,我肯定跑不掉啊!
    死沉死沉的,要不怎麽說是飯桶呢!可人家畢竟是老板,丟床上之後,我又拿毛巾給她擦了擦了臉,被子往她身上一丟,隨她自身自滅好了,我也得洗洗睡了。”
    抽風已經喝了整整三瓶水了,宿醉讓她臉紅腦脹。
    “姐,咱今天要不就歇歇吧?”
    “不行,身體不要緊了,趕緊上路。”
    小芳又倒了大黴,不僅時不時地要攙扶一下晃晃悠悠的大姐,還得拖著老大一個行李箱。明明來的時候輕裝上陣,現在倒是多了兩個累贅。
    公交車坐了兩站路,來到了一片老城區。眼前擠滿了趕大集的人,小芳是第一次體驗趕集,異常興奮,隻不過拖著行李箱著實不方便。
    “老板,兩籠包子,兩碗豆漿,兩根油條。”小芳沒想到大姐今天的胃口如此差,以往這些塞牙縫都不夠呢。
    “多少錢啊老板?”
    “八塊。”
    “這麽便宜?那我來請客。”小芳也沒想到還有物價這麽地的地方,比起前幾天的小城也有過之無不及。
    “我昨天有沒有亂說話?”
    “...好像沒有吧?”看著抽風略顯嚴肅的表情,小芳頓感驚恐無比。
    “那就好。”
    “...”
    “大姐真是個好人啊,都這樣了還帶我來爬山,真不怕把我累死啊!
    “別抱怨了,就是有點坡度的路罷了,山頂很快就到。”
    她說得輕鬆,行李又不用她拿。不過別的不說,這座城市的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而且不是東南西北橫平豎直的,歪七扭八,很容易分不清方位。
    我剛剛乘坐了一種十分複古有趣的交通工具來到山腳下。
    那是一種...像是很老式的有軌電車,似乎還是純木結構,我在駕駛座附近還看見了插著管子的壓力表呢。說不定這玩意,是老古董改造而來。唯一的缺點就是,顛簸得我骨頭都快散架了。
    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我,終於在一個鍾頭後,拖著大姐來到了山頂。遠處就是大海,這裏理應是海邊的一塊小山坡。眺望著無垠的大海,有一種說不出的自由自在,情不自禁就吼了一嗓子,我該是回家了吧。
    “神經啊!發豬頭瘋了?!”
    大姐怎樣生氣了?這裏也沒別人,我又是對著大海,礙她什麽事了?
    “我又幹嘛了?”
    “嚇我一跳,懂不懂。”
    “...那,對不起了。”是她帶我來的,掃興的人也是她,“你有煩心事,對著遠處吼幾聲,超爽的。”
    “我吼了就不煩了是嗎?”
    “這麽較真幹嘛?照你這麽說,人也別活了,反正都得死啊。”
    “你?!”大姐這下竟是忍住了,大概硬是把氣憋下去了。
    “姐,出來玩,別把氣也帶出來啊,我又不是惹你生氣的人。”
    “...你是拿無知當飯吃。沒心沒肺當然沒有煩惱了。”
    “這樣能怨我?而且我也是有煩惱的,我沒錢啊。”
    “嗬,等你有錢了,你就知道有些煩惱是再多錢都解決不了的。”
    “那也得有錢了再說。”
    “...”
    我都不想搭理她了,不說別的,已經累成條狗,還要花心思逗她開心?包身工也不帶這樣欺負的吧。
    沒走多事,眼前出現了一塊警示牌——“此處維修,暫不開放”
    雖然牌子這麽寫,但我分明看到有很多遊客往裏麵跑啊。
    “走,咱們也走。”
    “行禮呢?”這可就為難我了,這一段小路人也隻能勉強通過,大箱子萬萬過不去的,真不會以為我像二師兄那樣會挑著行李翻山越嶺吧。
    “放這唄,幾件衣服,丟不了。”
    那我就不管了,她自己的意思,丟了也不能怨到我頭上了。
    小路如同預期的一樣難走,盡頭是一處三麵被小山包圍起來的小海灘,滾滾浪花如脈衝信號一樣拍打著岸邊的礁石,我終於可以親手摸到海水了。
    果然,冰冰涼涼,觸碰的一瞬間我像是進入了一片奇異的世界,地球的每一個角落仿佛都是觸手可及的。藍色玻璃小菊花拚湊成的世界,因為遺失了花粉,被埋沒在磚青色的灰塵中。
    “額,好鹹啊!又鹹又澀,難喝死了。”
    “你個笨豬!海水也要嚐嚐?”
    大姐又說我了,我僅僅是好奇,誰能想到海水會是這種怪味。
    “不親自試試又怎麽知道啊?”
    “不聽人勸,自食惡果。”
    “想做的事就得自己去做,別人說的再好再壞也不一定適合我吧?”
    岸邊的人都很開心,隻有大姐一個人坐在大石頭上呆呆地望著海,興許是宿醉並未完全恢複,吹吹海風應該會有所緩解吧。
    這裏該是一個適合常住的地方,對於我這樣一個長期居住在內陸平原地區的人來說,心中知道城市的邊緣就是大海總歸是一種期待。
    大姐的精神在慢慢恢複,我卻覺得自己在一點點虛脫。天氣倒不算很熱,但身上的擔子卻隨著體力的消耗越發顯得沉重。
    “還有多久啊?”
    “快了吧?也就不到三公裏了。”
    這句話在三個小時前大姐就對我說過了,已經過了中午,我也已經在烈日下負重前行了十幾公裏。不僅尋不到盡頭,甚至連午飯也看不到希望。
    “對了,我想到了。咱們可以打車啊。”
    “什麽?你不早說?我腿都快斷了!”
    我就說,剛剛一路上也看見了不少出租車,每次我想開口詢問,大姐都不耐煩地催促著我快點趕路,不給我解釋的餘地。錢當真不是好掙的!
    算大姐有良心,上車後,她竟然給了我個燒餅,還是加了肉的。
    “你從哪買的?不早點給我。”
    “我也忘記了...不好意思啊小芳,委屈你了。”她還好意思笑。
    我已經快要虛脫了,所以吃完餅喝了口水便在車裏睡著了。當我醒來時,卻發現身上蓋了一件大衣。這誰啊?誠心想熱死...不,不對,我一點也不熱,甚至能感覺到一絲涼意。
    “醒啦?”
    大姐?她不僅沒睡,而且也換上了一件大衣。我趕忙爬起身,透過車窗,看到的還是一番城市的景象,隻不過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
    “咱們下車吧。”
    她讓師傅停車,拉著我就要走。
    “行李還沒拿呢?”
    “不用,會給我們送回家的。”
    這是什麽道理,反正,聽大姐的就是了。
    我也是曉得為什麽大姐換上大衣了,因為現在變成了冬天。所以,我下車的第一件事就是穿上大衣,好在太陽光十分強烈,並沒有凍著。
    又是一座湖,大姐對江河湖海似乎有股執念。看她的眼神,我估計又沒好事。
    湖邊行人很少,想想也是,大冬天,也不是節假日,大下午除了我倆這種閑人,誰會有閑情雅致跑來這。
    “小芳,想去劃船嗎?”
    “不去,好冷,湖中間風大。”
    “那陪我坐會。”
    剛坐到冰冷的石頭上,她又問道:“看見這些人了嗎?”
    “看見了。”
    那邊坐著一對小兩口,還有個巡邏的保安大爺,斜對麵兩個中年大姐在嘮家常,再後麵估計是三個女大學生,還有就剩下一前一後兩個跑步的大叔了。
    “怎麽了嗎?你認識?”
    “不認識。”
    “那來這是為了?”
    “算是,我的仇人住在這。”
    “在哪?”我蹭的一下就站起來了,很快啊,萬一真幹起來了,我也得先把撤退路線選好吧。
    “坐下,不在這,在這座城市裏。”
    虛驚一場啊,這麽大一座城,少說幾百萬人,怎麽可能遇到。
    “很多年沒見了。”
    這麽說我就更放心了,幾年不來往的人見了麵估計都認不出了。
    “什麽樣的仇人?”
    “那個人曾經追過我。”
    “啊?不會是你前幾天說的吧?”
    “不是,那是我追的人家,這個是反過來追我的人。”
    “真有意思,還有人追你,哈哈哈。”
    不妙,大姐已經開始眯著眼斜視我。
    “我的意思是,他也是很有眼光滴。姐你這麽好的條件,換我也會追你的。”
    “我很糟糕嗎?”
    “隻要不和十八九歲的年輕小姑娘比,那就沒事問題。”
    是我草率了,一時沒把住嘴。現在的時代,但凡是個女孩,稍微打扮一下都會有人追。我這樣的男人都有人追過,何況大姐這樣的富婆呢。
    大姐對我娓娓道來,她以前在單位有一個同事,隻見過兩次,後來有一天莫名其妙加到了她的聯係方式。她還以為是詐騙推銷,直到對方說明原因,才稍微安下心。
    “你肯定想象不到,他花了好幾個小時功夫,才問到了我聯係方式,但我不明白為什麽他會看上我?”
    “姐,你有錢啊!這還不夠?”
    “不對,他從來沒收過我一分錢。”
    這倒是有些奇怪了。按照大姐所說,那人後來每天找她閑聊,出門旅遊還給她帶禮物,約吃飯還不要大姐花錢。看起來倒確實不是圖錢的,不過,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別人所圖更大,以退為進,放長線釣大魚。
    “你習慣性地把人往壞處想嗎?”
    “算是吧,畢竟阿貓阿狗見多了,對人性不敢報有樂觀態度。”
    “他上來就問我是不是本地人,有沒有男朋友。”
    “聽著像是找你相親的。”
    之後的一兩個月,一切都十分順利,直到有一天。他告訴大姐,工作很忙,而大姐習慣了天天被他問候聊天,突然對方不主動了,自己反而慌了,開始隔三差五主動聯係人家。
    “姐,我怎麽覺得你上鉤了?”
    可不是嘛,後來的一切都讓我覺得熟悉。對方的態度急轉直下,嫌棄大姐煩,說自己很忙,沒多餘的時間和別人閑聊。
    “我知道他在騙我,因為我看他朋友圈裏還發了和別人出去吃飯的照片,他明明就有空。”
    “你好騙唄。”
    “換你就不會被騙嗎?”
    “嗨,他騙他的唄,我又不在意,這種人我見太多了。他說不定同時聯係著好幾個人呢,你隻是其中的一條魚。”
    “我當時很生氣,所以立刻給他拉黑刪除了。”
    謔,看來大姐也很果斷啊,是幹大事的人!這是最好的方法,說不定對方就等著魚上鉤呢,線都被咬斷了,可就沒有任何進攻角度了。
    “好事啊!姐,你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將來必成大器。”
    “什麽啊,我這個人手狠但是心軟,難過了好久呢,我一直想不通,他究竟為什麽會前後差這麽多?”
    “額...我之前說的也是一種可能。當然了,不排除更單純的原因。”
    “比如?”
    “他可能就單純不喜歡你了,現在的人感情變化很快的,見一個愛一個,見異思遷很正常,想靠單純的喜歡拴住一個人,也太難了。”
    “好吧...可,小芳,你知道最氣人的是什麽嗎?”
    那還用說,我這種無業遊民都能一下子想到。
    “我每天上班都要看見他,煩死了,他還像個沒事人一樣對我笑嘻嘻的,我也必須禮貌地笑嘻嘻。”
    “哈哈哈,自作自受唄。換我怎麽可能會和同事有太多感情糾葛,影響我賺錢啊。”
    “我每天氣得要死,巴不得給他從窗戶扔下去。成天憋著股恨,你知道我多痛苦嗎?!”
    我當然知道,大姐現在已經在咬著牙說話了。幸好,我剛剛已經買好了一份大杯的冰酒釀。
    “來,姐,喝點水消消氣。”又到了我出馬的時候了。
    “姐,照我說,你根本就是在和自己過不去。生氣最後劃不來的是自己,你寬恕別人,就是寬恕自己。”
    “可他們憑什麽幹了壞事,卻依然逍遙自在!”
    “他們做啥關你什麽事?你不還是你嘛!日子是你自己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物最終不都要回歸你的心中。你自己看開了,事物就會呈現另一種姿態了。”
    “可是,我就算原諒了,看見這些人還是會惱火。”
    “那還是說明你沒真的想開。”
    我靠,大姐氣得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和我對視。
    “我沒想開?”
    “對啊,你看我,如果我遇見那些人,你覺得我會生氣嗎?”
    “你當然不會,那些人和你又沒關係。”
    “對了呀,你不妨把他們想成和你沒關係的人,不就好啦。”
    “荒謬!你分明是偷換概念顛倒是非!”
    “對啊,就是顛倒黑白。但還是那句話,你管我呢,日子是自己的,怎麽舒服我就怎麽想。我甚至可以把他們都當成狗,狗亂叫我還要去計較嗎?”
    “你!你!!你真是個人才啊!”
    怎麽著,大姐給我氣笑了。笑了就是不生氣了,我也不用動腦子逗她了。
    冬天反而是適合散步的季節,因為坐久了會冷。湖邊的風一點不留情,給我臉掃得通紅。算了吧,還是回屋裏舒服啊。
    “這條河好看嗎?”
    可不是嘛,我倆真能溜達,從湖邊又走了個把鍾頭,跑到了一條大河邊。
    “挺好看的,比之前的長江窄一點。”
    “我倆這頭算南方,過了江就算北方了。”
    “這是淮河啊?”
    “喲,你還知道啊。”
    “再沒文化,這點常識還是有的好伐。”
    沿著湖邊繼續散步走了大約五六公裏,眼見著天已經黑了,我也離市區越來越近了。看到了街旁兩邊的擺設,我方才意識到現在怕不是到了...”
    “當你老了走不動了,爐火旁取暖回憶青春。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聖誕節快樂!送你的禮物。”小芳下了血本,這條珍珠小項鏈是剛剛借著上廁所為借口,偷偷去小攤子買的,足足花了他一百大洋。
    “啊?給我?”也不知道是被風沙迷了眼還是真的感動了,抽風竟然擠出幾滴老淚。
    “謝謝...”她倒是不敢有太多多餘的客套話,一陣無措後,戴上尚有些餘溫的項鏈,拍了拍小芳的肩膀,豎了個大拇哥,直誇他夠兄弟,隨後便牽著他繼續在街上擁擠的人群中穿梭。
    熱鬧喧雜的街區讓她忘記了所有煩惱與憤恨,在陣陣喜悅聲中,終於穿過人潮,走到了街道的盡頭,在街角轉彎處,她走入一家小店,點上了一份湯圓。
    “這裏的四色湯圓最好吃了,每一個味道都不一樣,很大一枚,一碗就夠吃飽。”
    “...嘿嘿,我還想再吃一碗。”
    “行啊!老板,再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