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鸞(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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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家裏那一遝未拆封的A4紙,大姐竟像是靈魂出竅,連吃豆沙包的嘴都停止了咀嚼。
“你要打印東西嗎?”
“...”
“嗨!搞什麽名堂啊?”
胳膊被我用筷子搗了兩下,她終於不發呆了。
“我想起小時候,剛上小學那一會吧,我的夢想就是有這樣一整包紙。”
“這有什麽特別的?想開打印店賺錢?”
在她班裏,有位男同學,坐在她前麵。人家舅媽送了他這樣一包A4紙,所有他可以天天畫畫、折紙、做賀卡、做棋盤。大姐雖然眼紅,但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她得不到的東西隻能憋在心裏,等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躲在角落裏偷偷掉小珍珠。
“真是窩囊。我要是你,就攢錢,一包紙才值幾個錢啊?”
“我當時沒想到這點。我不敢出門,也不覺得超市裏竟然會有賣的。”
真是要死了,出門很困難嗎?買個東西會死嗎?要說懶得出門走路,或者懶得打扮,我都可以理解,可大姐顯然不是如此。
“你哪裏體會過呢?也許你能理解,但絕對無法感同身受。”她說這話,至少證明她不想再偽裝了。我是看著她一點一點流露出真情實感,或許也是因為客觀環境的因素吧。
“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去做,做不到就果斷放棄。得不到的東西,絕對不會讓之占據我的大腦空間。”
“你小的時候,有沒有看過連載的漫畫?就是在報亭那裏賣的那種?”
“好像看過。有幾年很流行,班裏很多人都喜歡看,不過一般就那幾個富哥買,之後相互借著看。”
“我也喜歡,不過我不敢找別人借。”大姐說這話的時候居然害羞地紅了臉,活脫脫一個小學生小姑娘,“我當然不敢白天買,怕被別的同學看見。”
“看漫畫怎麽了?”難不成,學校老師不允許看漫畫?大姐怕被打小報告?
“不是,老師自己都喜歡看呢。我就是覺得,大家都認為我是個愛學習的乖孩子,不看動漫也不打遊戲,每天隻會在家認真學習。所以,我不敢讓他們窺得我任何私人生活軌跡。”
這不是死要麵子活受罪嗎?大姐還有偶像包袱呢。這麽長時間以來,她盡管脾氣古怪,可也是個真性情之人。我很難想象,她這些年究竟經曆了多少委屈,讓心中壓抑的念頭以一種扭曲的方式以一種緩速爆發式釋放。
“有段時間,我晚上偷偷跑出門,坐公交車,去很遠的地方買漫畫,這樣就不會有認識我的人知道了。”
“嗬嗬...”
接著,她又說了一段更奇怪的話。
“你可能低估了每一種語言文字的力量。”
“可別,不是低估,我壓根聽不懂你的意思。”
“就像小精靈。隻要你心中還有念頭,他就會一直存在,但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想著他...也不對,都不想著他了,存在與否恐怕根本沒有重要性了。”
沒想到吧,我竟然突然頓悟了。她的思維相當跳躍,或者說隻選擇需要動腦子理解的部分予以保留,想當然地認為我的思維流動性與之同頻,不需要更多解釋。
有的人是被用語言創造出的,在某個專有名詞被念出時,原本的無也因無名而生成,以微塵化為假有,假托於世,虛實難分。
初見時,一定惶恐不安,恐怕自己已落入一場虛空大夢,不承認無,也就不能推翻有的存在。所以,即使心中了然一切,卻也胡亂地說著不著調的話,讓他變得難以區分。
“姐,咱們該走了吧?第七項了,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向佑聖真君交差了。”
“好,走...”
我分明笑了,卻難掩其中的尷尬苦澀。這段時光對她來說,名義上是工作,實際卻是一次長假。
是啊,遊山玩水,到處吃喝,還有著小弟伺候,換我我也願意,天底下哪有這麽吃香的差事。
大姐,今天換上了一件薄款的駝色長風衣,很合適,算是這些天我見過的最適合她的衣服,既不老氣,也不幼稚。反倒是我,她把我那件西裝翻了出來,讓我穿這玩意兒。但我沒有白襯衫了,她就讓我穿黑襯衫,皮鞋我也沒有,她可倒好,把我褲腳卷起來,讓我穿黑靴子代替一下。雖然看著效果還行,但一身黑出門,總歸有些壓抑。
“我給你把領帶打好不就行了。”
得,她居然找來了一條白領帶,照派愢??地給我打了個溫莎結。
“這才像話,帥呆了。”
...嗬嗬,我怎麽感覺像是去奔喪的。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等等,她這次念的真言好熟悉啊?不對,這不是蘇軾的詞嗎?難道,她前些日子念的也是詩詞?”
抽風和小芳竟又來到了一座湖邊...算了,我不想再念抽風這來兩個字了,小芳都不叫我風姐了,我還留著這個名字幹嘛。
原本,我還想取個順耳的名字,讓他能一直念叨著。可他顯然有自己的想法,我早已無法控製。
他向我抱怨,是的,我們已經去過太多湖了,大的小的、藍的黑的綠的、深的淺的都有。我也沒有辦法,湖哪座城市都有,躲不掉。
我給他說起緣由,這座湖發生過一件有趣的故事。
中學時,學校組織春遊,來的就是這裏。我們玩了一下午,集合地定在大門口。到點了,大家各自歸隊,唯獨有一位同學,我們等了他整整一個小時,都不見蹤影。
“他迷路了?”
當然不是。老師很著急,打電話也打不通,隻好讓我們分成幾個小隊去找他。你猜猜,是誰第一個找到他的?
“你啊?”
算你聰明。
“你既然問了,那還能是別人嗎?”
說得也是。反正,我看見他躲在湖邊一個很隱蔽的草叢,正蹲著抱頭揪頭發呢。要不是因為我聽覺靈敏,聞得細微的啜泣聲,恐怕還得再找上好幾個小時呢。
“他被人打了?還是失戀了?”
還是你聰明?
“真是被人甩了啊?”
差不多意思。我看他很可憐的樣子,就用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膀。前兩分鍾他沒有搭理我,我沒有立刻叫人,隻默默蹲在他邊上。
他多少有些憐香惜玉,後來向我招招手,又示意讓我保密不能告訴其他人。我和他算是有點熟,他也知道我性格,所以我答應他之後,他就放心地告訴了我前因後果。
他呀,在路上遇到一個老太太,人家一直盯著他看,一路尾隨。他困惑不解,終於忍不住上前詢問緣由。老人家告訴他,說他麵相不好,又順勢看了他的手相,神情更加凝重,連連搖頭歎氣。
“小夥子,你這輩子,姻緣這事啊,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你前半輩子注定要打光棍。”
“那後半輩子呢?有轉機?”
“後半輩子,自然就習慣了。”
說罷,優哉遊哉地離開,留下了愣在原地,如遭晴天霹靂的他。傻小子當真了,所以一直在湖邊上哭。
“啊?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是啊,緣分沒有任何人能說得準,一個舔狗說不定第二天也能變成萬人迷呢。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他是困於自己的心,心中所求不可得。一切到頭來都是虛妄,自己想不開,誰都幫不了咯。”
“大姐又在忽悠我,她根本不認識路。我倆足足走了幾十條街,這才找到了她推薦的這一家餐館。
“姐,很遺憾地告訴你,由於我們來得太遲,這家店已經打烊了。”
我犯不著跟她生氣,畢竟這麽大一條街,總能找到些吃的。
“唉,看來隻有晚上再來。時間確實不早了,趕緊出發去寺廟,晚了就不讓進了。”
“啊?姐,咱可是沒吃午飯呢!買點吃的再走吧。”
“不行,來不及了。”
“來不及也是你的鍋,自己不認路,也不記得店名,導航都導不到。”
“...”
“那買點肯德基行嗎?邊上不就是?快得很,求你了。把我餓死了對你也沒好處。”
“...你快點。買好了立馬打車,沒時間給你慢悠悠地吃飯。”
這世界上,就是有些不講理的女人,自己惹的禍,非得讓被人來買單...算了,不說了,背後有股莫名的寒意,再多想怕是又要被捶。
禍不單行,買份全家桶居然也排了十幾分鍾的隊!人太多,過年了嗎,還是什麽節日。
嗬嗬,大姐失算咯。她打的這台車估計也堵在路上了,等了好幾分鍾還沒過來。我正好乘著這個間隙,先吃口漢堡墊一下。
你看看,她叫我不要吃,自己卻忍不住也吃了一塊。
不過時間畢竟太短,剩下這一桶,我還是好好抱著,等一會結束之後再吃吧。
早該想到,大街上人多,廟裏人應該更多啊。當前,尚且連廟的紅牆都看不到,眼前這條小路,彎彎繞繞排的隊恐怕得有幾公裏長。大姐倒好,讓我往前頂幫她開路。我就倒黴了。不僅要和一堆壯漢玩命,還得保護好我的肯德基爺爺。我死死護著胸前這一桶炸雞,一邊扭曲著快要變形地軀體以命相搏,為什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閉嘴,要是敢把老娘的原味雞壓碎了,看我不滅了你!”
是這樣的,老佛爺隻要負責坐享其成就行了,而安德海要考慮的可就多了。
我終是了悟,人的力量皆由心而成,我的能量超乎我相信,千軍萬馬之中,我以氣吞山河七進七出之勢,衝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最後竟然完美地卡著點帶著大姐跨進了大門。
“小芳,你真是我的超人!嘻嘻。”
她還真悠閑啊,一片歲月靜好。我已經快死了,真想趕緊享用懷裏的KFC,可事實上,廟裏的人更多,我哪還有多餘的手啊!
寺廟還挺貼心的,每人送三根香,我幫大姐也拿了三根。
我不認識這些神啊鬼啊佛啊菩薩這類的,一個也認不出。反正,大家都把香插在院子裏的大鼎裏,我也就學著做了。順帶著跟著人群後排隊,一並對大殿裏的佛爺爺跪下拜了三拜。
直到我做完這一切,我才發現坐在一旁石杆上無動於衷的大姐。怎麽?她在等什麽?
“姐,我弄完了。你的香怎麽還在手上?”
“拜完了?那咱們走吧。”
嗯?
“你不拜?”
“我從不相信神鬼這些,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
“你!那你把我忽悠過來,累死累活擠進來,弄了半天,你不信!?早知道不來了!”
“來參觀一下也不虧啊。再說了,我早就說過。隻要沒有分別心,自性清淨,佛時刻在你心中,你就是佛,追逐外在住相,完全是倒行逆施。”
嗬,我當然記得,我們第一天就是這樣的情景。可是...嗬嗬。
“你說的看似沒問題,可卻不符合我的實際情況哦。”
“怎麽說?”她難得產生了求知的神情。
“如果我真是大師,或者有菩薩佛陀這樣的境界,自然不會執著於外在的相。但我是俗人,最粗鄙無知的人。我剛剛燒香禮拜之時,內心分明產生一種敬畏之心。隻有在麵對你說的相時,我才生起這樣的心,去思考去悟。就算是假的,我也是因為它才警醒自我。我的的確確地明白,我眼前的雖是相,可照見於我心中的卻不是。”
“...這...你是小芳嗎?”哈哈哈,大姐終於明白我的厲害了吧。
“我是小芳,既非小芳,是名小芳。你不要執著於此了,咱們走吧。我剛剛已經向佛祖祈願,願你心中所求都有圓滿的結果。”
在大姐一臉驚愕以及我洋洋得意的笑臉中,俺們再次踏上前往餐館的路。
大姐在不靠譜這點上,是相當的靠譜。一個人如果不靠譜,那當然是她的錯,可是,如果我明明知道她不靠譜卻還由著她去做不靠譜的事,那就是我不靠譜。
我僅僅是想吃點好的,不,從寺廟出來後,我隻想吃飽而已,可這點要求都無法滿足我了。
“放心吧,這間店是全市最好吃的。”大姐一路上反複向我強調這點。
嗬嗬,我是豬油蒙了心,放著好好的肯德基不吃非要信大姐的鬼話。可惜,懷裏的一桶炸雞雖然完好無損,卻早就冷掉了。
其實,從我走入這間商場大門的一瞬間,我就已經不抱太多期望了。是啊,我沒說過商場裏有什麽人間美味的。我今天西裝革履,一副正派主角的打扮,懷裏卻抱著一桶KFC,自然十分吸引人群的目光。我雖知道風格不搭,但我抱著全家桶的手更加緊,我有預感,它大概率是我今天最後的期望了。
“姐,你知道三百塊能買哪些東西嗎?至少夠我從LA回到香港了。再不濟也能買兩份全家桶,總好過吃這玩意兒!”
味道難吃就算了,畢竟我一眼就看出這是預製菜。最忍不了的是,這幾盤子菜,總共也沒幾口。別說大姐,就是我也不夠塞牙縫。
“這是米其林嗎?打發叫花子人家都嫌少哦。”
“...我也沒想到...我記得以前那次來挺好的...沒事,咱晚上回去把KFC熱一熱,當宵夜吃。”說這話時她倒是大大方方,絲毫沒有愧疚之情。
“還得等晚上?意思是一會還有事?””
沒有預料到這裏的人會更多,這條街上居然還有解放軍叔叔,他們手拉著手圍成好幾道橫豎不一的人牆用以隔離人群。
我也隻是想來看個燈展罷了,總不能白天來吧。我一直希望有人能陪我看燈,可惜似乎永遠無法實現。
人擠人,又能看見幾盞燈啊?隻能被人群裹挾,到哪算哪吧...
“姐,前麵有條河唉?我們去那邊吧,好像人要少一點。”
確實,河邊人少多了。這麽窄的河裏,居然還有人在乘夜泛舟,估計是遊客吧。但都是成雙成對,很少有人單獨前來。
“拍照片紀念一下吧。”
不行!我最討厭拍照了。
“啊?女生不都很喜歡拍照嗎?”
我不上鏡,不好看,從來不拍。
“這麽沒自信?今天打扮得挺好看的嘞。”
那也不行。拍拍風景就好了。
我本來還想從附近買點吃的帶回去當宵夜,可人太多,轉念又想到景區裏的店多半沒有性價比,算了吧。
“不要喪氣。姐,別忘了,阿拉還有肯德基得呢!這何嚐不是另一種心想事成!”
唉,我要真能這麽樂觀該多好啊。
“世界終於安靜了,回酒店的這段路由於修路,加上天色已晚,沒有人再擠我們了。大姐,我保住了,KFC,我也保住了,我確實是超人。
一難接著一難啊,大姐非說走不動,要我背她回去。我不想爭執,因為嗓子已經快冒煙了。幸好,我隻背了她不到五十米路,她就老老實實自己下來了。我弄不懂女人,有些時候作天作地,卻隻是需要一個態度,可這又能證明什麽了?心中所想真就實現了?
我進屋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個澡,至於炸雞,我讓大姐去熱了,總不能什麽事都讓包身工做吧。我終於,終於可以吃頓飽飯了。
“我好希望有人可以每天都這樣陪我吃飯聊天。”大姐說這話時,我倆已經盤腿坐在榻榻米上了。
“這有什麽?一個人坐著吃原味雞也很香,還沒人和我搶呢。”
“你這家夥,非要掃人家的興致是吧?”
對啊,我就是故意掃她的興。世界上,不會有人總順著誰,哪怕是我也不行。
“呐,再吃點這個吧。”
“從哪來的?”
哼,這份關東煮可是我剛剛乘著大姐洗澡的功夫下樓買的。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這家店了。也是我運氣好,去的時候就剩這麽多,我還靠著三分姿色讓營業員小姐送了我幾根呢!
“為什麽這麽香啊?以前可沒覺得關東煮這麽好吃。”
“你不懂了吧。這是最後一份,關東煮的湯越煮越香,因為每個下班而來的牛馬都往裏麵加了些故事。””
曾經有過很多所謂能稱之為“夢想”的念頭,無一例外,在經過努力之後,盡數化為泡影,當然,如果不算小芳的話。
熙lai攘往的街市也隨著夜幕的降臨變得寂然,我曾經或許渴望過和他們一樣的片刻歡愉,如今卻心有迷惑,不解其中深意。
“吃著吃著還神遊八荒了?”
可能吧,我也有過一些快樂的時光,隻是想不出那時為什麽會快樂。
“還說我笨。快樂就是餓了吃、渴了喝,就像現在,累了一天可以安安靜靜地坐在這吃原味雞。”
來點音樂就更好了。
“想聽什麽?”
巴赫。我最喜歡他的音樂。
“那是什麽老古董啊?不會聽睡著嗎?”
“會啊,但就是好聽,除了音樂和數學,其中可以不包含任何雜質,純粹無暇。”
“我不喜歡。能不能聽一些大家都能聽得懂的?”
我想起來了,之前,那首歌沒有唱完,你不妨把後麵唱完。
“哪一首?”
就是那一首。
“說啥呢?我什麽時候唱過歌?還是半首。”
“你一定記得。”
“...額,我大概明白了。”
“坐在電影院的二樓看人群走過
怎麽怎麽那一天的我們都默默的微笑很久
我想我是太過依賴
在掛電話的剛才
堅持學單純的小孩
靜靜看守這份愛
知道不能太依賴
怕你會把我寵壞
你的香味一直徘徊
我舍不得離開
我想我是太過依賴
在掛電話的剛才
堅持學單純的小孩
我舍不得離開”
“我沒唱錯吧?”
你果然知道。
“哈哈,那當然!不裝了,我攤牌了!”
“大姐提出有一個看似很簡單的要求,她讓我明早早起去買灌湯包給她吃。早起去做苦力我已經習以為常,何況灌湯包也並非稀罕之物。可是...
當前我已經走了三公裏,足足五條街,別說灌湯包,連一家開門的商戶都沒得啊!已經八點多了,做生意買早點的總不能集體睡懶覺吧?但這都不是最讓我心寒的額,天氣才是。
明明昨天還是一片春意盎然,今早怎麽像是在過冬啊?這套薄西裝壓根擋不住風,我的小臉已經被吹得森白。我發誓,再找最後兩條街,還沒有的話,我絕對要回去了。
俗話說得好,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打退堂鼓這會,我竟瞅見前麵的小區裏升起一陣陣白汽。救星啊!
果然啊,方圓幾裏地就這家湯包店開門了。
“姐姐,我要...十籠小籠包。”
她抬頭看了我兩秒,沒有驚訝,隻是平靜地說道:“那你有的等了。”
好家夥,原來,店裏的空桌子邊至少坐了五六個大爺大媽,人家排隊排在我前麵。而且這家店是現做現賣,不是預製菜,按這速度,我起碼得等二十分鍾。這不算什麽,可好歹給我留個位置啊!店裏都坐滿了,我隻能蹲在牆角,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比流浪狗還狗。
不出意外,半小時後,我的包子終於打包完畢。也虧我記性好,來的時候留意了幾個地標建築,不然連回去的路都得忘記了。
“姐!吃飯了!”
“你小子可以啊!居然弄來這麽好吃的灌湯包。”
嗬,她倒是開心了,我造了大孽,差點沒凍死。
“哎呀,這不是有回報的嘛。你不付出,怎麽能得到這麽好吃的包子啊!”
“說得沒錯,可為什麽付出的人是我,享受的人是你哦!沒天理啊!”
“這樣,我中午指定請你吃好吃的。”
“又吃那預製菜?”
“預製菜不行嗎?我請你吃一家現炒的,絕對現炒,不蒙你!”
“這還差不多。”
不得不說,這家包子確實好吃,皮薄餡大湯汁足。我本身不愛吃甜食,但做菜如果加點甜味那就不同了。一絲絲甜味,能暫時忘掉其他的苦澀。
大姐今天心情還不錯,胳膊搭在公交車窗的欄杆上,托腮笑盈盈地看著窗外的街景。早上明明像寒冬臘月,現在卻又回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
“小芳,謝謝你。”
我沒聽錯吧,好端端地她謝我什麽?幫她買了早飯?
“謝謝你陪我這麽長時間。”
“我不明白。”
其實,我倆這些時日去的所有城市,都是大姐前些日子自己去過的地方。隻不過,那時大多數都是她踽踽獨行。
“姐,要是換我,高興好來不及呢。你這麽有錢,能力又強,一個人出去玩,想去哪去哪,想吃啥吃啥,不用擔心和別人意見有分歧。不過,就是費用可能要高一點。”
“你不懂。一次兩次倒是無妨,可不該總是如此吧?久而久之,我可能就不會再期待身邊有任何人了。不敢再想,也無法想象。得不到的會變為恐懼,迷霧交織成一道蛛網,我根本看不清我自己的心,不知道想要什麽。”
“哪跟哪兒?出來旅遊需要這麽費勁啊?哎呦,合得來就一起,合不來就各玩各的,哪來那麽多廢話。”
大姐明明挺開心的,怎麽還多愁善感起來了?
“因為今天是咱倆最後一天了。”
“啊?”不對吧...我記得大姐說過,我們要去完成八項任務的呀。我數學再不好,也分明才數到七啊。
“你還不明白嗎...算了,你真是個笨豬。最後一個和前麵七個在某種意義上互為包含關係。所以,今天過後,最後兩個任務就同是完成了。”
這麽說,我就能拿到錢啦!太棒了!
“我說你能不能不要這麽現實?就喜歡掃興!”
“是啊,姐,你也得清醒些,別成天擱那胡思亂想。你確實需要一個給你潑冷水並且能鼓勵你的人,不然我的價值如何體現呢。”
“如果...我以後想你了,還能來嗎?”
“可以,一句話的事兒。”
我當然沒有忽悠她,確實是一句話就能辦到,但我也要讓她記得,如果她不記得,我就不會再來了,這一點,她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肥的錦鯉,估計沒少被遊客投喂。紅的黃的擠在石頭邊,不知道是不是掙食呢。另外,我沒見過這種小花,可能是桃花吧?
“櫻花啊!笨蛋!”
這,這是櫻花啊?那我確實第一次見,以前隻在電視裏看過,沒想到這麽小。
“花瓣尖尖缺了一個角的就是櫻花,記住了哦。””
櫻花像下雪一樣鋪滿了整條山路,我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麽。樓閣廟宇在枝丫的掩映之下蒙上了一層寂靜肅穆的色彩,讓我覺得那裏不該有人氣。跨過這道門檻,又是一條櫻花雪鋪成的階梯。
可能我對浪漫過敏,眼前的人們沒有孤身前來的,我是出於羨慕還是嫌棄?是渴望還是恐懼?我都沒有辦法分區。如果沒有小芳,我的心還得亂作一團不得清淨。
室內的這尊睡佛散發出陣陣檀香,從我的肌膚穿透進骨血,不像是人間的景物。我好像迷失於這偌大的地宮之中,呆呆地盯著佛眼,希望她能給我啟發。
“大姐像是被白無常勾了魂,心不在焉地亂晃,要不是我手腳麻利把她拽回來,她怕不是要一頭攢到佛像上哦。到時候讓我賠錢,我可就隻能亡命天涯咯。
我請她喝了杯奶茶,我喜歡這種茉莉花的味道。見她仍然神誌不清的樣子,我也隻好先帶她下山,以免出現意外。
“姐,你怎麽了?要不咱們去吃飯吧?畢竟不早了。”
可算是明白,為什麽大姐能如此自信地保證今天這頓不是預製菜了。合著,就請我到菜市場吃大排檔啊?
“不是預製菜啊。沒騙你好吧。”
嗬嗬。
“再給你三十塊錢,去那邊買半隻烤鴨。”
我不禁想到前幾天吃的那隻烤鴨,人間美味啊。大姐還是夠意思的。
今天的烤鴨,有點...
“為什麽烤鴨裏要澆上鹵湯啊?”
“土鱉不懂了吧?這才是靈魂,你什麽都別說,先嚐嚐。”
哇塞!沒想到小巷子裏的烤鴨比大飯店的還要好吃,鹵湯絕了,完全是畫龍定睛。不,湯才是核心。
“還是姐你會吃。”
大姐是過日子的人,這一頓加上烤鴨也才一百塊。大排檔就是便宜,一桌子四道菜,米飯管夠。不得不說,現炒確實比預製菜下飯,而且這還是菜市場,不擔心菜不新鮮。
“姐,咱們下午去哪?”
“下半場。”
“下半場?”
堵死我了,實在是難以想象,短短一公裏居然堵了半小時。而且這裏的師傅說話口音和上午又不一樣了,我一句也聽不懂。
這座山邊上又是一座湖,望不到頭,目測應該是這些時日以來見過的最大的一座。我們沿著湖邊往山上走,一路上除了夕陽紅旅行團,還是夕陽紅旅行團。整座山,人類的平均年齡應該不會低於六十歲,我倆確實拖後腿了,慚愧啊。
更慚愧的還在後麵,老爺爺老太太們身體一個比一個好,健步如飛,一路下來氣都不喘一口。不像我倆走一百米就得歇一會,活脫脫兩個廢人。
上午的櫻花是零零散散分布在山中各處,現在則是全部集中到了眼前的一整塊區域。我眼睛都已經看花了,這可比下雪都壯觀,枝葉上還纏著風鈴,風一吹一陣清脆叮鈴鈴的聲音讓我這種不解風情的人都傻不嗤嗤地笑了起來。
“小芳,撿點櫻花,做成滴膠送給我吧。”
“那是什麽東西?有什麽用?”
“別管,總之這樣就可以一直看櫻花了啊。”
“無聊,想看明年再來唄,花謝了還會開,錯過了就等明年,春風又一新。”
大姐有些不高興了,先不說我會不會做滴膠,就是會我也不做。執著於外物,欲望就更不可能滿足,內心通明澄澈,哪還會在意得不到的東西呢,當然了,錢除外。
大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可是,我沒法一直陪在她左右。她得不到的物,做不成的事,我更沒法一直滿足她,隻有靠自己想開。
這不,樂極生悲了吧。
眼前一位大爺原本正開心地給大媽們拍合影,結果突然咯噔一下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不用我管他,周圍已經圍了一群老夥伴前往施救。一個人要是能在最好的時節,死在如此良辰美景萬芳紛飛的美景之下,倒也是值了。進了地府都能吹一陣子,墓碑上也能多刻上兩行字咯。
我們沒有停留,繼續著自己的道路。大姐想要我開口說話,可我也並非時刻有話可說。總不能成天逗她笑吧?我又不是說相聲的。生活裏可沒有人時刻滿足她的心意,既使如我這般乖巧懂事也不行。”
“上個月,你給流浪貓搭的破紙箱,被保潔阿姨當垃圾收了。氣得你差點寫舉報信,結果呢?第二天發現貓崽子們占領了快遞站的空紙箱,睡得比在你那VIP貓窩還香。這算是不是‘分辨二者的區別’畢業考試滿分答案?”
我沒有心情再和小芳說笑。這些話他以前說過嗎?
為什麽我要叫他小芳?因為,他一出現,就帶來了人間僅有的芬芳。那不是為我停留的芬芳,卻組成了我的東君。
我等不到公交車,所以就順著它的行駛線路先往前走,說不定走到下一站的時候它就到了。但是走了七八站,也沒有等到。我經常會發無名火,等的車老不來,我就想立刻去買車,或者想哭。但凡事與願違,便火冒三丈,甚至自覺委屈。
按照小芳的說法,以往沒有破滅的結果僅僅是一廂情願罷了。三千世界沒有任何一絲一毫是專程為我停留,業力並非為滿足我之所願而生。小芳也如是,他老是和我對著幹,可事實上,是我自己授意的。
“你要走了?去哪?”
“反了吧?是你該去哪?”
問餘何適,廓爾無言。他不想理睬我了,或者說,我不願意讓他再說話了。
“你走吧。我也要回家了。”
“我的任務完成了?”
放心,不會少你的好處。
“我不擔心這一點。”
其實,我沒有很多錢,所有的都給你了。
“這樣好了,我幫你收著,這樣你就不會亂花了。需要的時候隨時找我取。”
隨時都可以?
“當然。”
“你呢?”
“也一樣。別忘了,我是無業遊民,就是時間最多。”
你有沒有想過...
“想過。咱倆性格看似不和,卻能安安穩穩度過這麽多天。其實,我也是個內向的人。不是一開始就想去騙別人,說些不著調的話。”
我知道,你也迫於無奈。我們最終都受製於同一雙無形的大手,他想怎麽著,我們就得照做。
“倒不盡然,他也在身不由己之中。隨著我們的變化而一再妥協,隻有親身經曆才能進行修正。飽受著不淨不明之苦。”
後來的時間裏,小芳就不在了,我一個人繼續趕路。
我想起來了,我以前很喜歡一個人散步,聽著自己喜歡的音樂,冷熱晴雨都無所謂,我總能找到當下特有的快樂。
許多地方,我尚且沒有去過,會去的,也許是自己,也可能是再次叫上小芳。他又得嘮叨抱怨個不聽,我喜歡聽。他很笨,我老讓他好好學習,但又不希望他真的學到些什麽,否則就成了學術交流討論。其實,能爭執本身就是件好事。真正話不投機的人,是一句也不會搭理對方的,有分歧說明尚有對達成一致的渴望。
在每個寂靜無人的時刻,我都會再想起他。他假裝需要報酬,我也隨意胡扯出一些需要完成了任務,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不忘提醒著對方,這才是現實。
冰雪女王,看似能實現所有人的願望,也不過是一次次的複刻戲劇。它最終也有被審判的時刻,刺骨的嚴寒凍結了王座上的生機,那個時候,她便會了然一切,虛無空乏也是一種存在的意義。
轉了好幾趟車,我終於到家了。累了許久,家裏好像沒來得及收拾打掃吧。房門的把手上掛著個袋子,竟然是奶茶,還是兩杯。
當我洗漱完畢,躺在床上看電影時,耳邊竟傳來了小芳熟悉的聲音:“奶茶點第二杯半價,肯定要點兩杯啊,你當錢是大風刮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