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治病救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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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朝歌城裏,人心惶惶。
    陸凡還是每天出攤,看病,救人。
    隻是他的話越來越少,臉色越來越沉。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個悶熱的夏夜。
    陸凡正在井邊打水,準備洗刷藥罐。
    忽然,一輛馬車從街那頭狂奔而來,車輪碾過石板,發出刺耳的聲響。
    馬車後麵,跟著幾個騎馬的衛士,一個個臉色鐵青,手裏提著還在滴血的刀。
    “讓開!都讓開!”
    馬車衝過去的時候,陸凡聞到了一股味道。
    那是一股很濃鬱的肉香味。
    又夾雜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和怨氣。
    陸凡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第二天,消息就傳開了。
    那是西伯侯的大兒子,伯邑考。
    那個據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孝感動天的世子。
    他為了救父親,帶著三件寶貝來朝歌進貢。
    結果那個妲己娘娘看上了他,想讓他做那種事。
    伯邑考不肯。
    妲己就惱羞成怒,讓人把他剁碎了,做成了肉餅。
    然後,送給了被關在羑裏的姬昌吃。
    姬昌吃了。
    他明明算卦算得那麽準,明明知道那肉餅是誰做的,可他還是吃了。
    為了活命,為了讓紂王相信他是個沒用的糟老頭子。
    陸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給一個摔斷腿的木匠接骨。
    他手一抖,差點把那木匠的骨頭給接歪了。
    “陸大夫?陸大夫?”
    木匠疼得齜牙咧嘴,喚了他兩聲。
    陸凡回過神來。
    他看著木匠那張滿是汗水的臉,又看了看周圍那些麻木地活著的人群。
    他突然覺得惡心。
    極度的惡心。
    他把手裏的夾板一扔,轉身跑到牆角,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他吐得昏天黑地,把早晨喝的那點稀粥全吐幹淨了,最後隻能幹嘔出幾口酸水。
    這就是人間嗎?
    在這裏,人不是人,是肉,是餅,是草芥,是隨時可以被碾碎的塵埃。
    他救這幾個人,有什麽用?
    他就算把這朝歌城裏的斷腿都接好了,把所有的膿瘡都治好了。
    那個坐在高台上的昏君,隻要動動嘴皮子,就能把幾十萬人變成肉泥。
    他救人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殺人的速度。
    那天晚上,陸凡做了一個決定。
    他把狗兒叫了過來。
    “我要出一趟遠門。”
    陸凡把這些年攢下的貝幣,還有那些曬幹的藥材,都交給了狗兒。
    “這些東西,夠你們用兩年的。”
    “我不在這段日子,別去亂葬崗了,也別去管那些閑事了。”
    “老老實實活著。”
    狗兒沒問他去哪,也沒問他去幹什麽。
    他隻是緊緊地抱著那個裝錢的陶罐,紅著眼睛點了點頭。
    “哥,你早點回來。”
    第二天一早,陸凡背著個小包袱,走出了朝歌城的西門。
    他要去西岐。
    那個傳聞中聖德播揚的地方。
    那個據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百姓安居樂業的人間樂土。
    他想去看看,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那樣的地方。
    如果真的有,那是不是隻要把那裏的規矩搬過來,這朝歌城裏的人,也能活得像個人樣?
    去西岐的路很難走。
    要過五關,要翻山越嶺。
    陸凡走了三個月。
    他的鞋磨破了三雙,腳底板上全是老繭。
    當他終於站在西岐的地界上時,他看到的是和朝歌完全不同的景象。
    這裏的城牆沒有朝歌那麽高大,但是很整潔。
    城門口沒有拿著鞭子抽人的士兵,守衛檢查過往行人的路引時,雖然嚴厲,但並不粗暴。
    走進城裏,街道兩旁種著柳樹。
    那些穿著綢緞的貴族老爺們,坐著馬車經過時,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甚至還會跟相熟的店鋪老板打招呼。
    這裏沒有炮烙柱,沒有蠆盆。
    這就是樂土嗎?
    陸凡在西岐住了下來。
    他還是幹老本行,在城角支了個攤子看病。
    他想多看看,多聽聽。
    可是,看得多了,他心裏的那個疑問,卻並沒有解開。
    這一天,他去城外的村子裏收藥材。
    西岐的土地並不肥沃,風沙很大。
    地裏,幾個老農正赤著腳,推著沉重的木犁,在那幹硬的土地上艱難地耕作。
    他們的背也是彎的。
    他們的手上也全是裂口,裏麵嵌滿了洗不淨的黑泥。
    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們蹲在地頭,吃的也是摻了沙子的黑麵饃饃,喝的是隻有幾粒米的稀粥。
    “大爺,今年的收成咋樣?”
    陸凡幫一個老農看了看腰傷,隨口問道。
    “還行,還行。”
    老農吧嗒吧嗒抽著旱煙,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露出一個滿足的笑。
    “咱們這兒稅輕,侯爺仁義,隻收兩成。”
    “剩下的雖然不多,但隻要省著點,這一家老小也餓不死。”
    “餓不死。”
    陸凡咀嚼著這就這三個字。
    在朝歌,是為了不被殺;在西岐,是為了餓不死。
    一陣風吹過,卷起漫天的黃沙,迷了人的眼。
    陸凡眯著眼睛,看著遠處那連綿起伏的群山。
    他又想起那天在朝歌城裏看到的,那個衣著光鮮,麵容慈祥的西伯侯姬昌。
    聽說他被放回來了,朝歌那邊又賜了弓矢斧鉞,讓他專征伐。
    大家都說,隻要西伯侯在,這天下就有救了。
    可是……
    陸凡看著眼前這個還在為了一口吃食而在土裏刨食的老農。
    他又想起朝歌城破廟裏,鼻涕蟲捧著那碗野菜糊糊時滿足的眼神。
    這兩者之間,有什麽本質的區別嗎?
    沒有。
    他們都是在活著。
    卑微地,竭盡全力地活著。
    無論是紂王的暴虐,還是姬昌的仁德。
    對於這底層的百姓來說,不過是頭頂上的天色變了變。
    下雨了就躲,刮風了就縮。
    他們的命運,從來都不掌握在自己手裏。
    他們隻能等。
    等著上麵的人發善心,或者等著上麵的人發瘋。
    這就是凡人嗎?
    這就是這芸芸眾生的命數嗎?
    陸凡回到了西岐城裏的住處。
    那是一間租來的小院子,很安靜。
    夜深了。
    陸凡沒有點燈。
    他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看著天上的星星。
    他把手伸出來,攤開在麵前。
    這雙手,救過幾百個人,熬過幾千碗藥。
    可是這雙手,太小了。
    它擋不住從朝歌城裏吹來的血腥風,也托不住這天下蒼生的苦難。
    “善心……沒用。”
    “醫術……也沒用。”
    “隻要我還隻是個凡人,隻要我還隻是個任人宰割的草芥。”
    “我就誰也救不了。”
    “哪怕我把這西岐城裏的病人都治好了,等到那兩軍交戰,等到那神仙打架的時候。”
    “這滿城的人,也不過是一堆數字。”
    若是想要這世上不再有肉餅,不再有炮烙。
    若是想要狗兒他們能吃飽飯,不用去翻泔水桶。
    若是想要那個老農不用彎著腰在土裏刨食。
    光靠好人二字,是不夠的。
    他得變強。
    強到能把這把遮在所有人頭頂上的那把刀,給硬生生地折斷。
    強到能在這個吃人的世道裏,給這群沒活路的人,砸出一條活路來。